曾几何时,每次碰见精彩的性/别伪装(masquerade)表演,总会自自然然的兴奋得尖叫起来。无论是结着彩色辫子的佐治童子(Boy George)、达明一派时期长髪飘飘的明哥、出道初期理一个光头全身赤裸冷冷地躺在沙发上的莫文蔚、穿一身男服跟黄耀明争相春光乍泄互相假扮对方的陈慧琳,还是全身京戏旦角美艳浓装打扮的张国荣,总能唤起一种因逾越界限而生的痛快(jouissance)。痛快跟一般的愉悦不同,禁忌愈强大,愈接近极乐。
弗洛伊德认为,文明源于对原欲的压抑,社会要为个体定下种种的规条,各人有各人明确的位置与本份,雷池不能越,形象与角色都不能含糊。或许,性/别伪装之以令人兴奋,也在于其暧昧含糊,男可女,女可男,有时异性恋看似同志爱,甚至是多元情欲,又或者让我们看到优越的白色皮肤底下混乱着的彩虹七色,白色爱上黑色,但爱得太热,最后白色隐退,变成了黄色。
全球化年代的性/别伪装嘉年华
黄汉明的《吞噬恐惧》(Angst Essen/Eat Fear)与芭芭拉.汉默(Barbara Hammer)的《另类,爱人:歌迪和马素的故事》(Lover Other: The Story of Claude Cahun and Marcel Moore),一短一长,正正演绎着两种迥异的性/别伪装风格。简言之,《吞噬恐惧》是德国著名导演法斯宾达(Rainer Werner Fassbinder)1974年执导的电影《恐惧蚕食心灵》(Ali: Fear Eats the Soul /Ali: Angst essen Seele auf)的“恶搞”。
在全球化的年代,随着资本的流动以及交通和资讯工具的发达,族群早已成为了一种变动不居的景观。全球化年代的族群流动甚至比殖民主义时期,来得更频繁与广泛。
《恐惧蚕食心灵》原本讲述的,是摩洛哥籍新移民工人阿里与比他年长不少的德籍清洁工艾美之间的苦恋故事。阿里与艾美之间的姐弟恋之所以困难重重,除了国籍、年龄与性别差异的障碍外,更重要是来自他人(包括同事、家人、邻居)的歧视与目光。黄汉明则把法斯宾达个半小时的原作浓缩为这部二十七分钟的戏谑之作,并一人扮演多个角色,除了主角阿里与艾美外,还分身饰演其余十二个配角,好不热闹。
黄汉明原籍新加坡,原本就是一个种族多元的地方,而这也做就了他对文化与种族差异的敏感。他在过去的作品中,喜欢一人分饰多个角色,穿梭于不同的种族、性别、阶级与性向的差异,正正希望透过逾越种种社会约定俗成的界线,营造“非此亦非彼”的暧昧含糊,突出各种种族、性别、阶级与性向界限所蕴含的性/别政治。由于黄汉明的性/别伪装作品“恶搞”味浓,当黄汉明使出浑身解数,出入多个角色,甚至将自己一分为二,同场“进入”两个角色,大演对手戏,往往会为作品带来一种荒诞趣味,充满喜感。
正如阿帕度莱(Arjun Appadurai)所言,在全球化的年代,随着资本的流动以及交通和资讯工具的发达,族群早已成为了一种变动不居的景观。全球化年代的族群流动甚至比殖民主义时期,来得更频繁与广泛。当然,族群的全球流动并不是一帆风顺,世界大同的乌托邦还是远在天边,族群跨地域流动似乎为族群之间带来冲突多于谅解,近年全球各地排外右翼的兴起便是明证。如此说来,黄汉明的性/别伪装作品可算是全球化年代的族群景观的一部分,同时也是对后者的回应。
性/别“假仙”的操演
《吞噬恐惧》中一人饰演多角的戏仿恶搞,明显地让好些我们习以为常的种族、性别、阶级与性向想像与界限变得暧昧含糊。事实上,当黄汉明一人分饰阿里与酒吧金发女酒保,同场互干而后者腰下竟露出假阳具时,我们种种有关种族、性别、阶级与性向的习以为常的想像,都突然有了很浓重的“假仙”味道。
性/别只是一项“操演”(Performative)。有一千个女/男性便可能有一千种女/男性的模样,但不是每一种女/男性的模样都可以被大众所接受,男人的言行打扮要“似”男人,女人要“似”女人,不能偏差。
其实,读过了一点后女性主义的理论都知道,性/别只是一项“操演”(Performative)。有一千个女/男性便可能有一千种女/男性的模样,但不是每一种女/男性的模样都可以被大众所接受,男人的言行打扮要“似”男人,女人要“似”女人,不能偏差。但现实是每一个女/男人都有机会偏离其性别的标准模型,于是每一个男人女人唯有死命的“操演”,将其性别角色做好。性/别本来就是一项“操演”,性/别伪装只是将性/别的“本质”发扬光大。《吞噬恐惧》则把性/别的“操演性”进一步复衍,直至所有的性/别定型想像变得像A货,自我瓦解。
当然,这种性/别“假仙”早有前科,并非全球年代的族群景观所专有,上一个世纪初的欧洲超现实主义运动中的酷异仙子哥迪卡恩(Claude Cahun)便是个中的先锋。哥迪卡恩喜欢自拍,而跟黄汉明相似,哥迪卡恩很多时会化身不同角色,时而理着男性化的光头,有时又穿上一身的西装,甚至伪装佛祖,除了依循超现实主义的潜意识理论,解放意识底下的深层欲望,更重要的是,透过性/别伪装挑战当时欧洲人性/别与性向的既定想像。
两个“假仙”,一个系,一个唔系
怪不得哥迪卡恩的遗作会在上一个世纪末给艺术史学家与策展人自故纸堆中重新挖掘出来,成为“当代艺术”的新贵,以满足全球化年代人们对文化多元流动之恐惧与渴求。
芭芭拉.汉默的《另类,爱人:歌迪和马素的故事》则通过剧情式纪录片(drama-documentary)的形式,一方面汇集哥迪卡恩与她的姐妹兼爱人马素摩亚(Marcel Moore)的摄影、涂鸦、笔记与书信,另一方面则找演员重演她们离开巴黎之后,在英属杰西岛(the Isle of Jersey)生活并反抗纳粹德军的最后时光。与此同时,芭芭拉.汉默也透过访问杰西岛当地的居民,呈现出哥迪卡恩与马素摩亚“特立独行”的性/别形象,以及她们爱人/同志的多重关系。
然而,跟二十一世纪的全球化年代不同,哥迪卡恩的性/别伪装在上一个世纪不见得是种时尚。而唯其是“特立独行”的少数,哥迪卡恩及其作品才有一种别具风味的颠覆性与魅力。怪不得哥迪卡恩的遗作会在上一个世纪末给艺术史学家与策展人自故纸堆中重新挖掘出来,成为“当代艺术”的新贵,以满足全球化年代人们对文化多元流动之恐惧与渴求。
不无吊诡地,在饥渴的当代艺术市场,哥迪卡恩与黄汉明好像突然变成了“同代人”。但若哥迪卡恩仍然在世,她会稀罕这些吗?以她生前一贯的反叛作风,她或许会反行其道,成为行为艺术大师,以真实的自我直面众生。又或者干脆伪装成为卖小吃的大叔,隠姓埋名过逍遥日子。
M+ 放映─性别流动
日期:2017年4月7-9日(星期五至星期日)
地点:百老汇电影中心
详情︰M+ Screening
唔覺得長髮就「女性化」光頭就「男性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