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东边一幢建于香港辉煌年代的工业大厦,搭乘电梯直上十楼,Damon Albarn正伴着古筝的弹拨,低低吟唱〈Hong Kong〉。在“Is the rise of an eastern sun/gonna be good for everyone”萦回的发问里,摊开的是一个宽敞明亮的空间,其间陈列着从香港街道和店铺中得到灵感的香氛;用彩色粗绳编织的摩登首饰和装置作品,其技巧可以追溯到悠久的绳结传统;一些漂亮的单车铃,在未改造之前,它们是充满“饭气”的电饭煲内胆……
这是设计展“香港百货”的现场,其策展团队包括本地设计组合MIRO成员梁展邦及陈凯纳,以及Gallery 27的画廊顾问陈朗晴和设计编辑徐巧诗,并由Gallery 27/Space27画廊的发起人、著名设计师陈幼坚担当策展顾问。用其策展团队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可以购物的展览”。人们可以在由音乐与轻食营造的悠闲气氛中,选购本地年轻设计师新近或专为这次展览定制的产品。而如果想对产品背后的理念及故事知道得更多,一旁的设计师们则随时等着你的发问。
对于现代人而言,这种购物兼具社交甚至带些学习色彩的休闲活动,自19世纪巴黎的拱廊大规模出现之后,就并不陌生。而在一向被冠以“购物天堂”称号的香港,80至90年代兴旺且多元的百货公司,更为本地人创造了丰足且亲切的集体经验。
不过就像策展团队所指出的,在今天的香港“百货公司已经从昔日精品式的零售场所,进化成超大型一式一样的购物商场”。而由这种超级商场牵扯出来的地产霸权以至自由行带连出的中港关系等议题,则使得购物及商场的公共形象渐渐有些负面色彩。
自97回归以降,因对现状不满,而对过去怀着一种旧的心态正浸润着香港的方方面面,尽管香港百货设计展重拾已逐渐淡出的“百货”之名,并在背景音乐、设计师、制作工艺等方方面面都注意到本地性,但它无意重温旧梦,而将眼光放向未来。“『百货』应该不仅提供范围广泛的产品,同时还提供另类的『香港』零售与购物体验”,策展团队之一的设计组合MIRO在一篇文章里说:“现在应该重新定义『香港百货』。”
策展团队进一步解释:“新一代的设计师不再满足于美化、包装性的设计,或受客户委托设计,而想要尝试新的创作方向。香港百货是一个新的平台,希望在现时市场为主导的设计推广模式当中,增加设计师的主动参与。”
“这会是一群香港年轻设计师的集体亮相,”MIRO成员梁展邦在记者会上表示。
当设计师不仅仅想要做一个品牌
另类体验的提供者,来自一批出生于70年代末及以降的设计师,他们合力为这次展览提供了超过16个设计品牌。在媒体预展上,大家开始一场有关香港设计的圆桌讨论,一头短发而活力十足的首饰设计师Zoe Siu说:“我们已经和以前的设计师不同了,我们并不仅仅想要做一个品牌而已。”
Zoe Siu设计了那些美丽的粗绳项链。她读服装设计出身,并于2007年毕业后,有好几年为国际时装品牌工作。她说自己看着“时装行业变得很恐怖”:使用电脑重复生产大批量产品,这一季与上一季的设计只有些微改动,一切是为了快速且降低成本。后来她因缘际会接触上传统的绳结,这个世界需要的是缓慢、手工、技艺以及灵魂,如同那个“过度消费”的时装世界的反面。
Zoe在其中徜徉,并于2011年创办自己的首饰品牌ZO-EE,近年先后在湾仔艺术中心及诚品尖沙咀店开设自己的选品店ZO-EE Select,集中介绍她心爱的手造品牌。而她自己的设计,为了避免“制造太多东西,造成浪费”,坚持不留存货,接订单才做。
如果说Zoe的思考已经溢出了单纯的产品范畴,而延伸到对生产、消费的思考,那另一参展团队KaCaMa Design Lab则希望用回收的洋葱皮来进行扎染的“洋葱皮扎染工作坊”,进一步推广他们自2011年起就开始提倡的“永续设计”。用厨余等废弃物进行升级再造(Upcycling)已经不是新鲜事了,不过和KaCaMa Design Lab团队成员之一的阿Kay聊聊,你就知道他们的想法扎根于一个更深远的思考:“永续设计包括社区、环保和经济三个层面,它并不限制于在某种具体的产品,而更在于如何以一种具创意的方式,让一个地方更多元化、让那里的人更有想像力,从而生活得更好。”
对于土生土长的阿Kay来说,这个地方当然就是香港:“我们这一代生活在经济不那么兴旺的年代,经历了很多变动。如果说以前上一辈的人还在想着通过不停工作来赢得好生活,那到我们就得思考除了吃饱饭,还有什么意味着『好的生活』。我们一直在问,一直在找。”
设计是一整套的思考
上世纪70年代,香港设计伴随着制造业的兴旺,开始腾飞。自80年代起,工业开始北移至中国大陆,香港制造业逐渐式微,留下一批精通工艺的师傅及许多凋敝的工厦。这次参展的设计师有不少都承继以前的工艺传统,又加以更具当代感的设计。成立约一年的“小玉舍”,就是读设计出身的90后儿子同有数十年玉雕手艺的父辈合力打造的玉石品牌;而由平面设计师Joe Kwan与企业家Chris Chan创办的手表品牌Anicorn Watches,则用上了70年代钟表工艺技术,又在Kickstarter成功筹得资金,并吸引了一班国际化的客人。
不过在全球版图来看,传统技艺与现代设计,已是后工业社会发展的常见脉络。但这提供契机让年轻一代设计师去思考香港制造业与设计间的关系。Joe就说:“香港钟表业兴盛时,技术得到广泛认可,但由于缺乏品牌意识,并没有发展出瑞士制表业的状况,反而逐渐没落。”Joe 在创立自己品牌时,因为凡事都要靠自己一手包办,也逐渐学习营销及品牌建立的知识,认为好的行销能为普通人提供“理解产品的切入点”,亦是同设计一样具创造力。
参展的杂货铺“黑地”的创办人阿Pang大概会认同Joe的看法。阿Pang是平面设计师,不过他的一大爱好是逛店,就是在杂乱的“十蚊店”,也能兴致勃勃找出一两样好东西。黑地是他这爱好的延展,里面摆放着阿Pang一点也不讳言的“便宜且常见的东西”。可在他的布置下,寻常如舀豆腐花的铲、竹编的篓、中式花纹的瓷碗、街市上卖的热水壶,通通都有了某种简洁、素朴的美感。
“设计是一整套的工作,”他边说着便拆开一个红A牌的白色胶杯的包装:“看到这花哨的包装,你应该完全不想看这个杯子一眼吧。可要是没有包装,你会发现这杯子很美,就算告诉你是MUJI的,大概也有人会相信。这就说明,这产品没有问题,但它的包装,它在『十蚊店』被展示的方式,出错了,以致人们低估了它的价值。”
香港设计是什么
虽然黑地是这样的香港,但阿Pang并不认为这是间怀旧的店铺:“我挑选东西的原则首先因为它们是美的,即使有不少是香港一些老品牌生产的,但在经过适当展示后,人们会意识到这是可用的,甚至开发出新的使用方法,比如用舀豆腐花的铲做首饰盘,洗衣板做笔架等等。”
不过怀旧除了留念过去,也可视为在香港、在身份暧昧不明的颠簸中,暂求安稳的方法之一。因此,不管怀旧与否,“香港设计是什么”都是必须得问的问题。上一辈的设计师或许能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路里探求,但到了年轻一代,Joe就说:“以前中国大陆未开放,香港或许是西方接触华人文化的唯一地点,自然可以此代言,现在时移势迁,若再单讲中国文化,则很难比得上大陆『名正言顺』。”
对于“香港设计”的内涵, Joe非常老实地回应“我也是迷茫的”。他说,“单单从香港人的身份或者传统工艺这角度来讲,似乎都不足够,而这些年讲的太多,甚至有过度消费的嫌疑;但如果再去讲瑞士鸡翼这种『豉油西餐』,这种中西合璧论又有些过时。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做自己的设计,用它来提问,来思考未来的香港设计会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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