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0日晚上,香港歌手黄耀明本来准备发一条 facebook 帖文,讨论 David Bowie 最新的歌曲MV《Lazarus》,他当时看完那个 MV,觉得有些奇怪:画面中,David Bowie 躺在病榻上,双眼缠着纱布,对着镜头唱:Look up here, man, I’m in danger.黄耀明写完帖文,保存了起来,尚未发布。
1月11日,黄耀明一觉醒来,他的手机被铺天盖地的信息淹没。David Bowie 死了。
“你以为你崇拜的神会永垂不朽,但原来,他们都会灭亡。”
David Bowie 是一个异类。1972年,嬉皮文化没落年代,Bowie 惊世骇俗地宣布,自己是同性恋。那一年,歌手黄耀明10岁,尚未听过 Bowie 大名。1976年,Bowie 改口说自己是双性恋,那年黄耀明14岁,读中学。
这个人物对我,有一种迷惑,但也有一种鼓励。
黄耀明是一个异类。中学时代,黄耀明的性向意识开始觉醒,已经知道自己是同性恋者了,但这种思考隐秘而孤独,无法对他人启齿。就在这时,先于 Bowie 的音乐,黄耀明开始接触到他的形象:在报纸、杂志、电视片段中,他见到这个知名的 Gay Icon:一个“模糊了地球人和外星人、男性女性形象的人物”。在那时,他只听过 The Carpenters一类大众化、形象“健康”的西方音乐,Bowie 疏离于地球的模样让他有些恐惧:“这个人物对我,有一种迷惑,但也有一种鼓励。”
Bowie对性向的态度随心所欲,后来又表示自己是异性恋,再后来甚至结了婚。
非男非女,宛如异人的形象,是 Bowie 被称为“变色龙”的原因之一。带着这些形象,他成为华丽摇滚的始祖之一,但黄耀明说,如果仅认为他的贡献在于华丽摇滚,未免太过局限。摇滚、电子、实验、爵士,“变色龙的形象不但体现在舞台形象,也体现在音乐探索中。”与那个时代的不少香港人一样,自青少年时期黄耀明开始听《Fame》,《Golden Ages》,但直到长大之后才慢慢开始懂得欣赏柏林三部曲:“在这世界还有这样属于外太空、属于炼狱的音乐!”
1983年,香港红馆。黄耀明刚刚辞去了广告公司助理的工作,因为那份工作不能保证他请到假,去听这场 Bowie 的演唱会。这段轶事,后来成为黄耀明粉丝熟知的故事。
后来,黄耀明第一次和刘以达见面,谈音乐时,聊起 Bowie、电子和当时盛行的新浪漫派音乐,一拍即合。在那场演唱会的两年之后,黄耀明所记得的那些 Bowie 在香港的音乐之子们,一个个在乐坛浮现了。
1985年,达明一派横空出世;梁翘柏的“浮世绘”成立;尚未成名的 Beyond 自费举办了第一场演唱会。
你喜欢Taylor Swift?你喜欢Lady Gaga?甚至是容祖儿?他们的养分源头可能都是来自 Bowie。
“Bowie 可能没有直接影响过华人的音乐,但很多流行音乐人在他身上借过东西,我们每个人都欠过他一点‘音乐债’,”黄耀明说。除了多元的风格,Bowie 在音乐上的突破体现在多个层面:“歌词上,他会把想表达的事物写成一个暧昧的谜,有不同的阅读空间;演出上,他有很多前卫的尝试,比如把默剧、前卫舞蹈摆上他的舞台;视觉上,他百变形象不是为了讨好观众,而是刺激观众、或者带领观众进入他想让你进入的世界。”这些“音乐债”,继续在新一代的音乐人之间流通:“你喜欢Taylor Swift?你喜欢Lady Gaga?甚至是容祖儿?他们的养分源头可能都是来自 Bowie。”1983年那场演唱会上,Bowie 表演期间,在观众中放了一个巨大的充气球,“很多年之后大家才开始跟着这么做”,黄耀明笑着说,“我记得前阵子卢凯彤的演唱会也这么做了。”
1997年,香港回归。由林夕填词、黄耀明隔空为 Bowie 导唱的中文歌《刹那天地》发行,Bowie 在音乐中对华人文化最为人熟知的涉猎,除了引起争议的《China Girl》(他在MV中“枪毙”了一个中国女孩),便是这一首中文歌。在领唱的录音带中,黄耀明用不标准的国语教着 Bowie 唱,“我祝福你,天地不过一刹那;我祝福你,一生一刹那。”他笑着说起这段往事,“我的国语也不标准,他如果全跟着我唱,应该有点惨。”
唱完这首歌之后的第六年,Bowie 无宣告地消失在大众视野中足足十年。
2012年,黄耀明在演唱会上宣布出柜。那一年他50岁。
“从作为一个同性恋者,我50岁时公开出柜,到这几年欧美有很多地方都开始可以有同性婚姻,某种程度上,我们都要多谢 Bowie 为世界开了一条路给后人。如果没有他,就没有麦当娜,就没有 Boy George,没有80年代一大批完全不怕展现性别模糊、倒错的新浪漫派歌手。如果没有他在歌曲中拥抱过那么多次性别多元,往后的流行文化、通俗文化是不会有那么多包容所谓的异己。”
“他不羞于将人类妖异、黑暗甚至所谓‘变态’的一面流露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些所谓’变态‘都是人性的一部份;而他不会将这些排除在他的音乐以外。”黄耀明说,“对于观众,他这一生是那么富有挑战性,争议中带给大众更多领会。他一次又一次把所谓‘非男非女、非地球人’这些异类展示给社会,那些人都会在 Bowie 身上找到共鸣和支持。”
他不羞于将人类妖异、黑暗甚至所谓‘变态’的一面流露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些所谓“变态”都是人性的一部份。
今年的1月8日,Bowie 69岁生日,他发布了最新的专辑《Blackstar》,当中就包含了开头提及的《Lazarus》。这时候的 Bowie 还剩下两天生命。
得知他的死讯后,回看《Lazarus》的 MV,黄耀明恍然大悟:这个对音乐和创作充满狂热的人,将狂热带到临死的一刻。“他在用最后一张专辑对大家说再见。”黄耀明缓缓地说,“他将黑暗用最这种华丽的方式呈现出来,他的死,他的生,都变成世人的灵感。这个创作者,真的很爱他的艺术,很爱他的歌迷。”
1月11日下午,黄耀明修改了他前一晚写好的帖文,一则讨论变成了缅怀,发布出去。
“最美丽的Exit(离开)。”他写道,“只有 Bowie 才会这样面对死亡与艺术;Lazarus死后会复生,然后永远活在我们的音乐里,活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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