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可以有一首自己的歌”。2010年,带着这个想法,小河找到12个陌生人,跟他们共同生活一天,并根据自己的体验为他们写了12首歌。
5年后,这次尝试脱胎为“音乐肖像”。小河将自己的 demo 和当初留下的影像文字资料给了12组音乐人,请他们根据这些素材再发挥。从乡村教师、失聪女孩、煤矿工人到艺术品收藏家,12个肖像人物涵盖了丰富的社会面向;林一峰、罗思容、万芳、万能青年旅店、五条人、周云蓬、马頔、程璧、陈粒……
12组音乐人同样跨越年龄与风格。这不仅是个音乐项目,它还提供了社会学、人类学的样本,和听者打开自己理解他人的路径。对创作者来说,音乐肖像同样是次新鲜又刺激的体验。为此,我们和台湾音乐人罗思容、香港音乐人林一峰聊了聊,听听关于音乐肖像,他们是怎么想的?
罗思容:越孤独越饱满
罗思容的创作对象是一个生命轨迹还没铺开的女娃娃 。这个叫小桃核的女孩,是一个超生的娃娃,5年前小河为她写歌时,她还在母腹中。
为了控制人口,中国政府从80年代开始强制实行计划生育,这项禁令直到2015年10月才解除。过去三十多年里,超生的孩子可能面临没有户口、没有身份、无法升学结婚甚至自由流动的尴尬境地,他们是法律意义上的透明人。小桃核也是这样一个孩子。半是赌气半是妥协,小桃核的父母决定让小桃核与姐姐共用名字和身份证;虽然5年后他们还是放弃了徒劳的挣扎,举家移民美国。
小河在歌中描绘了小桃核从上学到工作、结婚的一生,从个体命运中折射出社会痕迹;罗思容则摒弃原有的元素,重塑了一首歌。在她改编后的音乐里,我们放下社会人的视角,回到了小桃核作为新生命的原点。
端:“音乐肖像”最吸引您的地方是什么?
罗:画家或视觉艺术家可以为素民塑像,音乐家也可以音乐为众生塑像。
端:您怎么看待为陌生人写歌的理念?
罗:无论是为熟悉者或陌生人塑像,最困难的莫过于音乐创作者的书写视界和艺术语汇。
端:小河给了您哪些素材?
罗:小河给我看他在小桃核家拍摄的录像带,听到五年前小桃核爸爸妈妈的谈话、也听到小姐姐唱给妹妹听的歌。当时小桃核的爸妈虽然想了一个很巧妙的方法,让这个超生娃娃和姐姐同名同姓都叫王阿,他们想让姐妹共用同一张身份证,好用来抵抗他们对生育政策的不满,但是最后他们一家听说搬到美国去了。
端:小桃核的故事最打动您的是什么?
罗:这是为一个超生女娃娃写的歌,至今在这世界上,扑杀女婴的事件依然层出不穷,每一个可以安然生存的女孩是多么值得庆祝。每个女孩可以自由地生长,自由地学习、自由地梦想和创造,是多么令人期待。
端:小河本身的歌词其实是比较尖锐的,触及了很多社会议题,您的版本更多从小桃核本身的体验出发。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同的理解和表达方式?
罗:这毕竟不是一首自由创作的歌,既有特定对象和主题,而且是个尚未出生的娃娃,到底创作者要聚焦在哪?歌曲的核心又是什么?我反覆地听着小河的Demo带,看着歌词,小河的民谣元素很到位,他用同样的旋律和曲式反覆唱了六遍,但是听到第三遍就开始觉得疲乏了,主要是他用了一个全知的书写方式,将一个未出生女孩的一生,用一般人所经历的历程去标定小桃核的一生,所以后面就疲乏了,因为那些历程仿佛就是那么平淡而单调呀!我问自己,是吗?每个女孩的一生都得是这样吗?
我觉得创作者介入太多。
个人固然渺小,无力对抗强权或政策,就是因为现实感令我们感觉如此疲乏无助,创作的意义和力量越发要凸显我们最底层的生存渴望,就是可以自由,可以爱,可以创造
我思考很久,也查阅了很多中国生育政策的相关资料,我也可以用非常批判的角度来写,或用小桃核父母不满的心态来唱,可是,这些都是成人的世界呀!我不禁要问:每个生命的存有之光是什么?个人固然渺小,无力对抗强权或政策,就是因为现实感令我们感觉如此疲乏无助,创作的意义和力量越发要凸显我们最底层的生存渴望,就是可以自由,可以爱,可以创造!这不是每个生命最终的追求吗?
端:您觉得生命的本质是什么?
罗:还原给每个生命自由、爱与创造。
端:透过小河的素材去认识小桃核会不会有隔膜感?
认识一个人到底要多久才算是认识?我们理解的对方一定是无误的吗?人类是复杂的动物,再如何剖析也无法全然解释那些测不准定律。创作是引领我走向一条莫测之路,那里有根源性,又是整体的。
我渴望让每个孩子在未知和可能之中,认识自己,发现自己,创造自己。
端:您怎样看待“让所有的生都不孤独”这句话?
罗:所有的生本不孤独,在自然之中我们最能体会这种关系,但是由于现代人生存环境巨变,人的存在价值剩下一堆一堆的数字。越孤独越饱满!
林一峰:当城市民谣遇上煤矿工人
参与”音乐肖像“前,林一峰从未想象过自己会唱关于矿工的歌,那是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他在香港长大,22岁为张智霖写歌,26岁成立自己的音乐工作室,提到城市民谣,代表人物里漏不了林一峰。除了组乐队,他也写书、做电台、推音乐剧场,最近还发起了众筹平台音乐蜂。繁华都市里长大、履历光鲜的歌手,和7000米的矿井下作业、每天工作15个小时的煤矿工人之间,似乎总隔着什么。透过音乐肖像,也许他又可以找到些什么。
端:想先了解下您的创作对象的故事。
林: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侯师傅他是一个矿工。其实十几年来一直有人提议我唱一些草根人文的故事。但是我不认识,完全接触不到,我在香港怎么会有,我在香港的成长环境,我的城市,怎么会有那种触觉呢?很有趣的地方就是小河找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个就是我要找的故事,它的真实性。
端:二手材料会不会有隔膜感?
林:小河留给我的材料很充足。他应该预备的都已经预备得很好,所以我完全没有隔膜。我想有趣的是这个所谓隔膜也是让那些东西有火花的过程。一个创作人本身创作的时候是很主观的,故事是这样就写出来的,不过有其他人来传递的时候,同一段文字有不同的演绎方法。那这个就是火花所在。我不觉得是隔膜,这是一个很好的距离。
端:主要做了哪些改动?
林:小河的这个歌词好像是散文一样,直接的说一个故事出来。作为一个城市人,我不能这样子把事情做出来,没有说服力啊,那我就把它流行化,也是我这么多年做的;可能这个也是小河找我的原因,他觉得我有这个流行的触觉。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把这个散文变成歌词。我就把前后改动,有一些重叠的唱法,整个歌流行化。
本来真的是一把吉他,真的很草根的一种声音。我觉得要一个城市人去了解一个矿工的故事,如果不是那个矿工自己直接讲,就要用城市人习惯的语言,流行曲就是大家习惯听的语言。有一些歌词我自己也改了,一些音调也改了。比方说民谣是很低的,不过流行曲的音要轻一点,那我就在用小河的散文的基础去发展一种城市人会有共鸣的流行曲。
端:您觉得城市人去看矿工的生活,有共鸣的是什么地方?
林:那就要看看歌词了,就是价值观。大部分城市人觉得,小河本身的歌词形容侯师傅每天穿西装走去矿工工作,很开心的,他的副歌说“为什么我对这一切好像并不太满意,为什么我对这一切有疑问,为什么我期待看到的是一张漆黑的苦难的脸”,就是这个反差。不同人不同看法,我觉得小河这个观察很有趣。他把很多城市人心想的东西都写了出来。
端:这次创作对您最大的触动是什么?
林:我需要真实的故事,我喜欢真实的故事。
端:您怎么样对自己生活以外的世界保持好奇心?比方矿工对您的实际生活来说是一个很遥远的群体。
林:我一直都觉得好奇,这是天生的。我觉得遥远不遥远,其实我们近在咫尺也可以很遥远。最重要是大家有一个价值观的交接,有connection。
端:您觉得您最重视的价值观是什么?
林:一个人最根本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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