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彭盛韶:公私协力,台湾黑客改造政府

一股以“开源”为主轴的公民力量,正透过“公私协力”模式浅移默化地改变政府。

随著民进党新政府上任,社运圈似乎弥漫一股焦虑。许多昔日的社运界重砲,进入时代力量或是民进党的立委布局,削弱社运能量。新政府上任的天数还不长,若干社运人脸书上却已出现“不管谁上任,这些事都会发生啊”的自我安慰。执政党、具社运色彩的国会,和社运圈三者间,一时间还无法厘清彼此的势力范围。

值此之际,却有另一股以“开源”为主轴的公民力量,透过“公私协力”(public private partnership)模式浅移默化地改变政府。“公私”指公部门及私部门,而后者可泛指产业界、科技社群及议题社群等。“协力”不是“协助”,不是单方面给予或帮助,而是两者共同协调,为同样目标努力,达成对彼此都有益的成果。

笔者从去年柯文哲担任市长后,便任职于北市府资讯局,主责“开放资料”与“智慧城市”。在这两块领域,我皆能感受到政府能量的不足,以及私部门能量的丰沛,也见证同时“公私协力”的观念对市府运作的冲击。

以近期北市府的案例,“大巨蛋资讯公开专页”被放上民间开发者常用的开源协力平台github,“iVoting”程式也将开放原始码,都意味著:“公私协力”观念的导入,已改变政府的观念及行政逻辑。而“公民科技”(Civil Tech)在影响政府之际,是否能同样影响议题团体,更是有趣的观察方向。

八仙尘爆,震出公私协力开端

台北市“公私协力”的开端,源自2015年6月的“八仙尘爆”。

灾害发生时,正值学生暑假,大量外县市家属的查询电话涌入北部各大医院,同时因为众多伤患分属不同医院,造成资讯流非常乱。当时台北市社会局许立民局长询问资讯局,能否迅速打造伤患查询系统,舒缓电话涌入的压力。然而在暨有行政框架下,市府公务员无力为之,一来资讯单位并无“灾害开口合约”(可于急难时临时增加聘雇人力或机具),且在那个时间点,更不可能办理采购发包。

幸而有资讯局同仁灵机一动,想到民间开源社群的能量。我们向其他局处要到伤患名单做成“开放资料”,并在民间开发者社群内寻求支援,果然大量的程式开发能量涌入,一小时内便完成首个伤患查询系统,更两小时内陆续更有十个查询系统上线,自动达到分散人流 。

北市府经此一役,奠定了日后灾害时刻,跟民间社群的分工机制;这个机制并在苏迪勒、杜鹃台风都派上用场。台南大地震时,台南市政府的资讯中心也即时开放灾情相关资料,对民间了解灾情及开发支援系统,带来很大帮助。

“预算视觉化”的缘起与扩散

另一公私合作的例子,是2015年9月推出的“预算视觉化”。此计划可回溯到g0v社群 2012年的“中央政府总预算视觉化”,当时因为一个“经济动能推升方案”广告讲得不清不楚,搞到社群愤而组织g0v,耙出许多政府资料,作成视觉作品。过了三年,在地方政府跟社群的共同努力下,北市府主动开放预算资料,并推出公私协力的北市府视觉化版本,引起市民不错的回响,共有107则媒体报导,单篇新闻点阅率到53万(通常一则市政新闻约1万出头)。

北市府的创举备受肯定,因而后续带出扩散效应。台中、宜兰、嘉义及高雄也都开放预算资料,并进行视觉化;而台中、台南、高雄三个地方政府,则陆续邀请在地社群,一同研究甚或进入政府编制,公私协力执行专案。

在灾害系统跟预算视觉化两块,民间社群刚好补足了政府单位创意、开发能量、速度及弹性不足的状况;而政府则可透过权责协调资料,同时也有造成社会冲击的能力。两者能力资源充分互补。

中央政策流程的开放

公私协力模式,意味民间社群能以“开放资料”为切入点,模糊政府权限,注入社群能量。像是前例中“八仙尘暴”的合作,改变灾害时公部门的处理模式;“预算视觉化”扩散到各地,则使地方政府愿意面对社群。两个政策轨迹,都是用“开放资料”作为起点。

除了行政体系,这种模式也逐渐被运用于政策形塑的过程。例如中央政府与民间合作的“vTaiwan”及“JOIN”平台,均是采“开放决策”的方式,让政府在推动政策前,有更开放的管道能听取公民声音。

“vTaiwan”由前行政院政委蔡玉玲发起。其有鉴于政府推动的政策,越晚让公民参与,反弹声浪越大,因此提出“vTaiwan”构想,为网友创造线上讨论空间,能在法规订定前期便就能与政府商量。目前该平台已处理像是“Uber”、“Airbnb”、“闭锁型公司法”及“网路卖酒”等议题。

“JOIN”则完全让民间能主动发起议题,邀请支持或讨论。只要附议人数过门槛,相关的部门便会回应民众问题。例如网友Caspar Wang提出的“癌症免疫细胞疗法的修法法案”,要求放宽人体试验规定;本案在癌友家属的动员下,获得5,548位网友支持,也让卫福部必须积极回应。

公务员的污名与禁锢

这些公私协力的对接点,会落在公务员身上,一个合作是否能成功,端看主事者对公务体系的理解,包括公务员的政治权力架构、绩效指标、个人顾虑,如何在体制上说服公务员的长官支持,或是怎么教公私协力的成果转为公务上的绩效,都是必须思考操作的。

台湾社会长期以来,对公务员有不少刻板印象,常会觉得公务员难沟通、坐领干薪、不事生产等。确实,公部门体制及KPI设计,不免让公务员倾向注重短期绩效、死守SOP、强调组织纪律、非明确的目标不做,且重视“业务”甚于“服务”,而这些皆与网路时代强调“新创、适应性、服务”导向,大相迳庭。但在笔者待过多个单位的观察下,具备网路时代思维,愿意奉献的公务员仍不在少数。他们往往困于扭曲的体制,造成思考上的禁锢。

公私协力,可能是解放思考的处方签。而四年来我深深体会:你愿意多相信公务员,他们就能回应多大的能量。

开放资料,更开放角色关系

从上述公私协力案例,可看到公民科技社群跟政府并非敌人,也不应该是敌人,而更可能是互相影响的伙伴关系。著名的公民科技社群 g0v 便提倡“待用政府”的概念,鼓励政府运用 g0v 研发的系统。除此之外,g0v成员也常在技术上给予指导、或担任顾问,其中更有成员进入政府,将公民参与、资讯工具应用的观念带进政府。

2016年g0v的大会,约有上百名年轻公务员参与,即代表资讯世代在观念上,已能融合政府及公民科技社群两种不同思维。刚好今年g0v大会的主题“拆除 / 重建”中的“重建”,即是谈论如何用公民科技重新打造政府,也呼应了整个台湾的发展现状。

回到社群跟政府合作的出发点,一项重要原则是“开放”。开放的不只是“资料”,还包括开放政府与各利害关系人、群体间的“关系”。而公民科技便可进而介入,媒合更多关系人,参与政府的决策、规划或是公共服务的提供,同时进一步限缩政府的权力边界。因此,“公私协力”不仅模糊了政府的势力范围,更能引导整个政府体制往社群期待的未来发展。

社运界结合公民科技的愿景

回到文初提到的,社运界如何面对新政局?我想,“引入公民科技、与科技社群结合”,或可作为下一步方向。

“ 掌握资料者即掌握话语权”,过往政府与民间团体权力不对等,自然掌握的资料也不对等。如此“武器不对等”的状况,让议题团体监督政府显得吃力。更别说新政府上任后,吸收了一部分社会力。议题团体在资料掌握度较弱势的前提下,资料的爬梳技巧、公民科技的运用,则更显得重要。利用大量资料的搜集及整理作为论述的弹药及资源,或利用公民科技搭造系统雏型,让政府能模仿学习,将是可执行的方向。

较大的问题,依然在议题团体的资金。资讯人才的薪资高,且触碰资讯技术又需要门槛,导致目前民间团体中,仅有司改会有配置资讯技术专才。有鉴于此,北市府正著手规划公民科技课程讲座,给全台北市的NGO及NPO,或许能作为一个开端。而民间团体“D4SG”也正进行资料英雄计划,广邀NGO及NPO提案进行媒合,媒合成功者能得到一群热血的民间资料科学家的奥援,对议题作出资料分析,提供宝贵的洞察。

有些议题团体也正尝试使用“黑客松”(hackathon)这种凝聚科技能量,号召设计者、程式开发者共同齐聚发想服务,创造系统。例如“女人迷”本身是个关注各种性别议题的社群平台,她们近期举办了华人世界首个“性别黑客松”,吸引到与别的黑客松完全不同的族群,并让资讯科技的应用,锁定在议题团体本身所关注的主题。衍生的成果像是用机器学习及自然语言,判断交友网站上的用字跟性侵犯的关联性,或是定期提醒乳癌防治的程式等。

资讯正影响全球社会,美国、日本都已将程式列为基本教育中的一环。在台湾教育虽然脚步还缓慢,但在社会其他层面像是政治、公共服务、国会监督上,公民科技已陆续发挥影响力。社运圈及议题团体不妨先放下焦虑,思考如何与公民科技结合,作为下一阶段监督的能量。

(彭盛韶,台湾大学资工硕士,台北市政府资讯局机要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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