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让多少钟爱巴黎这座城市的人心碎。所幸,巴黎圣母院并没有被焚毁,主体建筑结构得以保存,圣物和艺术品大部分被抢救出来,玫瑰花窗和管风琴幸免于难;重建修复的资金也因为几笔数额巨大的捐赠而早早到位。
从1163年始建,到1345年建成,巴黎圣母院仅建设就历经182 年。而从动工到现在,这座巴黎的地标建筑已经走过了856年的历程。
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这场大火并不是她唯一的劫难。
来自法国大革命的重击
自1345年建成以后,在各种小损坏和小修小补中,巴黎圣母院还算平静地度过了将近450年的时光。直到1792年,才迎来其历史上的第一次重大危机。
1789年开始的法国大革命,是左翼政治团体、平民阶层和乡村农民对传统君主制的阶层观念、贵族以及天主教会统治制度的一次颠覆,整个过程中不乏各种暴力事件。尤其是针对教堂展开的破坏行动。
具体到巴黎圣母院,革命者将这座教堂主立面上部画廊里的以色列犹大王国国王们的雕像集体“斩首”。他们相信这些石像代表着法国国王,是卡佩王朝君主制的象征。雅各宾派领袖肖梅特(Pierre Gaspard Chaumette)在1793年写道:“毫无疑问要将他们斩首,那些肥头大耳的国王和总主教的石像一个都不能放过。”
法国革命者将这座教堂主立面上部画廊里的以色列犹大王国国王们的雕像集体“斩首”。他们相信这些石像代表着法国国王,是卡佩王朝君主制的象征。
革命者们决定把这些“国王”斩首后砸碎。负责这项工作的工匠们把头像扔在工地里的时候,很幸运,一位教师将这些头像捡拾起来,埋进自家花园里。1977年,人们在他的私宅里找到了28个头像中的21个,以及一堆碎片。这些文物最终被收藏在巴黎中世纪博物馆里。
教堂正面的许多雕像被破坏了,除了圣母玛利亚像还算完好。革命者们还对圣母院进行了劫掠。西岱岛地区委员会在夜间着手搜刮圣母院内的宝藏,当时的巴黎圣母院确实很富有,革命者们找到了镶嵌有贵重珠宝的黄金圣物箱、圣人的棺椁、圣餐杯、钉着耶稣的十字架等等。与此同时对建筑物内部进行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1793年11月10日,由肖梅特、雅克·埃贝尔(Jacques-René Hébert)和他们的支持者创立的“理性崇拜”(Le Culte de la Raison)——一种无神论信仰——进驻巴黎圣母院,试图取代天主教。根据法令,巴黎圣母院成为“理性崇拜”的殿堂。圣母院的主祭坛也顺理成章地成为理性女神的祭坛。到11月底,天主教崇拜被彻底禁止,巴黎圣母院变成了一个仓库。
在之后将近十年的时间,巴黎圣母院就这样被闲置了,任由其凋敝。
拿破仑的功劳
而给了她一线生机的,居然是拿破仑的皇帝梦。
1799 年11月9日,拿破仑发动雾月政变,结束督政府统治,建立执政府,自任第一执政。法国大革命宣告结束。
为了拿破仑能在破败不堪的巴黎圣母院完成他的加冕仪式,这座教堂在建筑师夏尔·佩西耶(Charles Percier)和皮埃尔·方丹(Pierre–Fançois–Léonard Fontaine)的主持下进行了紧急抢修。
巴黎圣母院并不是法国国王的传统加冕教堂。但拿破仑就是不愿意去兰斯(Reims)大教堂接受加冕,因为他认为自己不是卡佩王朝的国王,他要做的是“法国人的皇帝”。
巴黎圣母院并不是法国国王的传统加冕教堂。但拿破仑就是不愿意去兰斯大教堂接受加冕。
这座巴黎西岱岛上的大教堂,也不是拿破仑唯一的选择:他可以去德国亚琛(Aachen),这座城市当时已经割让给法国。很早以前,法兰克人的国王查理曼大帝就已经将亚琛建造成卡洛林文化的中心。公元813年至1532年间,有三十二位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在此加冕。里昂(Lyon)也是可以选择的城市之一,拿破仑一度曾考虑把中央政府设置在那座城市里。
即便是把加冕地点定在了巴黎,仍然有一个战神广场可以作为选项。只是12月已经是巴黎的冬季,在冬天寒冷潮湿的户外进行大典,对任何人都是一种折磨。
幸运之神最终降临在巴黎圣母院头上。
拿破仑是遵循参议院的政令和人民公投的结果登上皇帝宝座的。为了与卡佩王朝那些“昏君”区分开来,拿破仑把自己视为查理曼大帝的继承者。后者作为中世纪的法兰克君主,自罗马帝国以来首度统一了西欧大部分地区,为后世的法国、德国以及低地诸国(即今荷兰、比利时、卢森堡等国)作为政治实体奠下了基石。他最终成为“罗马人的皇帝”,也是西欧自西罗马帝国覆亡三个世纪后首位受教宗认可的皇帝。他自此被称为“欧洲之父”。
因此,拿破仑的加冕礼与卡佩王朝国王们的加冕礼有许多不同之处。除了加冕地点选择在巴黎圣母院而不是兰斯大教堂之外。加冕人也从主教换成了教宗。
请教宗加冕,对于罗马教廷来说,是法国向天主教做出的一种和解姿态。但从拿破仑的角度来讲,让教宗加冕也展示了拿破仑的权威。
从大革命开始,法国与天主教的关系一直紧张。法国天主教不但因为大革命被禁,1798年拿破仑更是攻打意大利诸国,教宗庇护六世(Pius VI)于梵蒂冈下令将拿破仑革出教门。当年2月法军就逮捕了庇护六世,并将其押解回法国囚禁,第二年教宗在法国逝世。
但当拿破仑基本稳定欧洲的局势之后,很快就确认了天主教为法国第一宗教,并重申教宗对法国教会的权威,还帮助教宗恢复了罗马的教会属地。巴黎圣母院也在1802年4月18日正式宣告归还到罗马教廷手里。
因此请教宗加冕,对于罗马教廷来说,是法国向天主教做出的一种和解姿态。但从拿破仑的角度来讲,让教宗加冕也展示了拿破仑的权威。因为在他之前,从未有国王被教宗加冕过。
1804年12月2日上午9点,这场花费900万法郎的加冕典礼开始了。
加冕典礼当天的情形,可以说是大秩序下掩藏着各种小混乱。早上的气温只有零下三度,但教堂前面的广场里涌进了1.2万人来见证这个历史时刻。小贩们在人群里穿梭,大声叫卖饮料和小吃。教宗的队伍出场时引起了人们的哄笑。教宗本该骑着一匹白色的骡子出场,但因为找不到白色的骡子,坐骑被替换成了一匹灰色的驴子。
典礼进行了五个小时,所有的人都疲惫不堪,尤其是拿破仑和约瑟芬。就在加冕典礼前一天,约瑟芬忽然向庇护七世承认她并没有跟拿破仑举行婚礼。于是典礼当天,两人起了个大早来补办婚礼。而拿破仑在典礼上所穿戴的华丽衣冠更重达36公斤。
400多名音乐家填满了教堂中殿的两侧。在冗长的弥撒仪式结束之后,教宗捧起皇冠走到拿破仑面前,拿破仑出人意料地直接从教宗手中夺过皇冠戴在自己头上,之后又从教宗手里拿过后冠给约瑟芬戴上。这一举动让庇护七世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
拿破仑直接从教宗手中夺过皇冠戴在自己头上,之后又从教宗手里拿过后冠给约瑟芬戴上。这一举动让庇护七世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
我们现在还能在卢浮宫里欣赏到法国画家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Louis David)绘制的《加冕仪式》,画面里记录了拿破仑在巴黎圣母院里夺过后冠给约瑟芬加冕的场景,以表现皇帝并不为罗马教廷所控制。当然这幅作品只能欣赏宏大场景,并不是真实的历史记录,因为画面中某些人物并没有出现在加冕现场。
拿破仑的时代很快就过去了。当年为了加冕典礼采取的应急性小修补也不能解决巴黎圣母院的根本问题,这座大教堂再一次进入到年久失修的状态,状况也越来越严重。巴黎市政府的官员们甚至一度考虑过永久拆除它。
一本书拯救一座教堂
这一次的救星,名叫维克多·雨果(Victor Hugo),他如此深爱着这座建筑,终于以它为背景写出了伟大的小说——《巴黎圣母院》(1831年出版)。雨果当年只有29岁,作品却表现出作者罕见的博学。伴随着小说的巨大成功,雨果掀起了浪漫主义文学风潮,让人们再一次意识到这座纪念性建筑对于巴黎的重要性。
伴随着小说的巨大成功,雨果掀起了浪漫主义文学风潮,让人们再一次意识到这座纪念性建筑对于巴黎的重要性。
1843年,在历史古迹监察长、作家梅里美(Prosper Mérimée)的倡议下,一项庞大的恢复计划启动了。建筑师维奥莱-勒-杜克(Eugène Emmanuel Viollet-le-Duc)和他的合作伙伴拉素斯(Jean-Baptiste-Antoine Lassus)赢得了主持修复计划的机会。
从1845年开始的20年里,维奥莱-勒-杜克,这位对巴黎圣母院有着重要意义的建筑师将倾尽全力为圣母院再塑辉煌。
摆在他们面前的巴黎圣母院一副残破景象:教堂的尖顶早已倒塌,红色大门已被摧毁,山墙倒塌,正立面的雕塑所剩无几,玻璃窗也都被毁坏了。
在参考了其它大教堂建筑之后,一百多尊雕像在建筑师的精心操控下开始制作。雕塑家团队个个身怀绝技,但他们没有多少创作自由。所有的石像都必须先制作成真人大小的石膏模型,不断修改,得到建筑师认可,才能开始制作石像。此次火灾中,因为维修提前拆卸下来因而幸免的12座铜像正是在那个时候制作的。此次火灾中倒塌的教堂尖顶,也是维奥莱-勒-杜克的作品,他对尖顶进行了再设计,用橡木镀铅作为材料,增加了尖顶的高度。
维奥莱-勒-杜克和拉素斯还对大教堂进行了一些改造,将南面的玫瑰彩窗旋转十五度,使其停留在垂直轴上。更值得一提的是圣母院顶部的客迈拉怪兽(Chimaera),这真的是维奥莱-勒-杜克的神来之笔,充满想像力。它们从此以后端坐在圣母院顶端,守护着圣母院和这座城市。后世多少人因为这些俯瞰巴黎的怪兽而爱上巴黎圣母院、爱上巴黎。
维奥莱-勒-杜克和拉素斯翻修巴黎圣母院的时代,恰好是奥斯曼男爵( Georges-Eugène Haussmann)对巴黎进行整体规划的时代。奥斯曼男爵清理了圣母院正立面前面的广场,才形成现在开阔的局面。
巴黎圣母院翻修的这二十年对于维奥莱-勒-杜克来说过得很不容易,维修资金几次耗尽,他们不得不提交新的方案来配合预算。而拉素斯也于1857年逝世,留下维奥莱-勒-杜克一个人,一直工作到1864年5月底才完成所有的修复工作。
两次虚惊
巴黎圣母院此后还两次渡劫,但都和巴黎这座城市有关,不单单是她自己的灾难。
1871年,巴黎公社(Commune de Paris)情势告急,公社领导层决定焚毁巴黎。公社领导人路易斯·米歇尔(Louise Michel)当时说,巴黎或者与我们同在,或者不存在。于是开始派人焚烧巴黎的象征性建筑,杜勒伊宫就是当时被烧毁的,使得原来四面围成一圈的卢浮宫只剩下三面建筑。
被派去焚烧巴黎圣母院的人进行得并不顺利,他们点燃了一些祷告用的椅子,但大火很快就被扑灭了。巴黎又度过一次劫难。
1944年8月,希特勒的那道摧毁巴黎的命令,由于驻守巴黎德军的最高统帅肖尔铁茨抗命,没有引爆埋在一众标志性建筑的炸药,而宣告失败。
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巴黎圣母院几乎没有收到什么影响。至于1944年8月,希特勒的那道摧毁巴黎的命令,由于驻守巴黎德军的最高统帅狄特里希·冯·肖尔铁茨(Dietrich von Choltitz)抗命,没有引爆埋在一众标志性建筑、包括巴黎圣母院底下的炸药,而宣告失败。只留下希特勒那句气急败坏的质问——“巴黎烧了吗?就是现在,巴黎烧了吗?”
在4月15日这场大火之前,巴黎圣母院正在进行一次预算为660万欧元的维修工程,这项工程原本打算在2022年完成。但这项工程仍然是小修补,而圣母院整体维修预算高达1.5亿欧元。这笔钱始终没有凑齐。
因为大火,巴黎圣母院在三天内就收到了超过8.5亿的捐款承诺。这一次,维修重建资金不是大碍。只是这次的工程,虽然总统马克龙声称五年完成,但恐怕又得延续一个20年。
(王晟,旅法自由撰稿人,著有《巴黎艺文志》)
為什麼說會拖20年
以毀滅換重生。這也好笑。
很棒的文章
錯字:「頭像仍在工地」?應該是「扔」在⋯⋯
已修改,感謝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