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南关系再也不是同族关系、同质关系，而且完全固定为敌对的两个国家关系、战争中的两个交战国关系”，这是2023年12月底朝鲜劳动党八届九中全会上，朝鲜最高领导人、总书记金正恩代表该党对朝鲜韩国关系得出的最新结论。消息一出，“两个敌国”、“交战国”这样的字眼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战争，难道朝鲜半岛又要重燃战火吗？
“交战国”的历史与现状
2023年是1953年签署的朝鲜战争《停战协定》七十周年。因为只是“停战协定”，意味着那场战争在法律上只是暂停，并未终结，韩国前总统文在寅政府曾致力于签署《终战协定》但未能实现。所以，朝鲜声称双方是“战争中的交战国”指的正是这一70年未变的尴尬现状。
至于“两个敌国”，要分两步看。
首先是“两国”：朝韩均在1948年先后各自建立政权，又经过1950-1953年三年朝鲜战争最终确定了双方的边界线，事实上已是两个国家无疑。然而，朝鲜此后并不承认韩国政权（大韩民国政府）的合法性，而称其为“南朝鲜”（意为它是朝鲜领土南方的那部分），第一代领导人金日成更是既坚持朝鲜不参加联合国等国际组织，也极力反对韩国加入，在接受国际媒体采访时也坚决抵制“两个朝鲜”等说法。因为，朝鲜一直称那三年战争为“祖国解放战争”并声言自己取得胜利，如果承认大韩民国或两个朝鲜，岂不是战争白打了？但是，随着冷战结束、长期的金主及盟友苏联解体，而在改革开放后集中力量进行经济建设的中国又通知朝鲜：中韩即将建交。朝鲜这才不得不同意，朝鲜与韩国于1992年同时加入联合国。这样，在国际法上，从那时起韩朝就已经是两个独立国家了。金日成没有看到“解放南朝鲜”成真，两年后过世。
韩国对朝鲜的立场类似：它也不承认“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韩国《国家保安法》将朝鲜政府及朝鲜劳动党认定为“反国家团体”并得到韩国最高法院的判例支持），而称之为“朝鲜”（意为它是大韩民国的北方领土，因为韩国《宪法》载明“韩半岛及其附属岛屿属于大韩民国的领土”）或“北傀”（冷战时期）。
其次是“敌国”：虽然朝韩停战后的七十年间没有再爆发大规模武装冲突，最近二十多年来甚至举行了多次首脑会谈，但小型冲突时有发生，像两次延坪海战、天安舰沉没事件等还造成了人员死伤。金正恩在这次朝鲜劳动党八届九中全会中说“现在最敌对的两个国家在朝鲜半岛并存，这是谁也不可否认的事实”，其实，2022年年底召开的该党八届六中全会，金正恩也说过韩国是朝鲜“毋庸置疑的敌人”，而这次全会总结七十年朝韩关系史经验教训，得出的结论是“北南关系只反复了接触与中断、对话与对抗的恶性循环”。
所以，无论是“两国”还是“敌国”的说辞，都不是朝鲜新的提法，不必过度惊慌。
否认“同族关系”意味着什么？
但是，金正恩强调的另一点被大众忽略了，即他说“朝韩再也不是同族关系、同质关系”——也就是说，他代表朝鲜当局严正警告韩国政府及民众：我们不再是同文同种的同胞了，也不会讲什么“同胞爱”了（虽然它所谓的“祖国解放战争”早就不讲同族相怜而是相残了）。
这里有一个背景：前年的劳动党八届六中全会上，金正恩称超大型火箭炮为可搭载战术核武器的攻击型武器，射程覆盖韩国全境。对此，当时的韩国统一部谴责朝鲜用核武器来威胁同一民族，这种做法令人叹息。以前，朝鲜常常宣传说自己发展核武器的战略目标是美国或日本。这次，时隔整整一年，金正恩终于赤膊上阵，扯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也算是对上述韩国统一部的回应：既然不再是同一民族，那我对你们就不再客气了，使用核武器也是选项之一。
金正恩的原话是“朝鲜人民军为迅速应对万一会发生的核危机事态，在有事时动员包括核武装力量在内的所有物理手段和力量平定整个南朝鲜领土的大事变继续加快做好相关准备”，而有事时是指“若美国和南朝鲜最终企图要与我们进行军事对抗，我们的核战争遏制力就毫不犹豫地采取重大行动。”
这样以使用核武器相威胁的战争叫嚣调门挺高，但从嘴炮变实弹的门槛也很高，因为核战争是零和博弈，一旦开始就会两败俱伤，更何况驻韩美军及美国本身拥有的核武力比朝鲜强得多，到时候就算以此“平定”韩国也是焦土一片，而且很有可能朝鲜当局会自取灭亡、无福消受。
有人说，这不过是朝鲜又一次使用悬崖战术试图火中取粟的故作惊人之语，目的是取得有利于自己的谈判筹码。可是，老把戏用多了也会被看穿的，它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金正恩在此次八届九中全会对韩国历届政权的“统一政策”做了总结：不管傀儡喊“民主”，披上“保守”外衣，他们要搞垮我国制度和政权的阴险野心毫无改变。他们“基于自由民主体制的统一”（即西德吞并东德式的统一）基调丝毫没变并传承至今”，结论是：和他们打交道，永远不能实现国家的统一。
也就是说，与像现在的韩国尹锡悦这样的保守政权固然没什么好谈的，就是与文在寅那样的民主党总统并拉上美国总统特朗普举行高峰会，最终除了双方官员觥筹交错、享用美食并拍下一些照片之外，朝鲜也没有得到什么实际上的好处，特别是金钱。
因为对哪怕经济落后、经常闹粮荒饿死人也无所谓的朝鲜政权来说，拥核才能续命，而没有钱是万万开发不下去的。以往金大中当韩国总统时，他指示韩国国情院通过现代集团向朝鲜政府输送4亿5000万美元。后来被曝光又被调查，后任的卢武铉民主党政府就不敢这么干了，就在朝韩边境朝方一侧的开城设立工业园区，让朝鲜工人到园区内的韩国企业上班，虽然工人所得工资大部分要上交朝鲜政府，也断断续续维持运作12年，但对朝鲜显然来钱太慢。
朝鲜当局的自身处境
金正恩提高战争调门，与自身处境也不无关系。
今年1月8日，这位朝鲜最高领导人满40岁了。在2011年12月其父金正日死亡后，他登上金氏朝鲜王朝的宝座也已经整整12年了。全称“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这个国家，事实上早已蜕化为现代世袭专制国家。金正恩的祖父金日成死于1994年，活了82岁；其父金正日在1972年31岁时作为接班人被推到前台，最终活了70岁；他自己则是在2010年9月朝鲜劳动党党代表会议上公开亮相，并被推举为中央军委副委员长，那一年他26岁。
去年10月，金正恩在劳动党干部学校称：“要培养可以放心托付几百年身后事的有能之才”。一个月后，他开始带着女儿金主爱多次出现在军事、经济活动现场，那位十岁的儿童被尊称为“尊敬的女儿”，而朝鲜的宣传机器在报道金正恩时的前缀是“敬爱的慈父”之类，金主爱被指定为他的接班人的可能性颇大，特别是在目前没有其他竞争者公开亮相的情况下。这个铁幕国家，在领导人行踪、接班人选定等方面的透明性甚至连封建李氏朝鲜王朝都不如，外界有各种推测也很自然，有些也很合理。
问题是，金正恩这么早就选了这么年幼的接班人，外界难免会认为：他的健康状况是否不佳，以致于要提前安排身后事？毕竟，金氏祖孙三代体重偏胖，又都喜欢抽烟，这些都是健康负面因素；而且，金正恩在任时曾一度隐身数十天，有报道称其接受手术。
这样子的金正恩，说出“朝韩不再是同族，要准备好以核武力平定韩国全境的战争”也就对得上了号了，也符合被韩国批评的朝鲜一贯的统一方针：赤化武力统一。而且，他对自己的姑父张成泽、同父异母的哥哥金正男都毫不留情地铲除，对于并没有血缘关系的韩国民众就更不用心慈手软了，何况他们已被他开除了同胞籍。同时，金正恩在会上说“韩朝永远都无法实现统一”，提出要改组负责对韩工作的统一战线部，几天后该部下属的“由我们民族自己”等外宣媒体网站就删除了有关统一政策的多个栏目。
此外，韩国方面一直关注着相当于金正恩新年施政纲领的八届九中全会报告。在该会议尚在进行中的2023年12月28日，韩国国情院就罕见地公开向媒体预测，鉴于明年有韩国国会议员选举（4月）和美国总统选举（11月）等重要政治活动，朝鲜年初很可能发起武力挑衅。果不其然，今年1月5至7日朝鲜人民军连续三天在朝韩西部海域军事缓冲区发炮；另外，国情院关注的2015年非军事区（DMZ）朝鲜木盒地雷炸伤两名韩国士兵事件主谋之一，朝鲜人民军元帅朴正天，在会后被宣布直接补选为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委员，并被补选为中央军委副委员长，这样的人事晋升也呼应着金正恩的备战指示。
还有一个风险因素来自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多家韩国媒体认为，如果特朗普在今年年底再次当选美国总统，他很可能会重提削减驻韩美军，或要求韩国增加分担美军军费。虽然美国国会去年12月通过的《2024财政年度国防授权法案》规定，除非得到国会批准，美国政府不能减少2.85万名驻韩美军的数量。但是，这个法案是每财年更新一次，以特朗普的商人本性，在金钱数额上大做文章是他的拿手项目。韩国媒体认为，朝鲜会评估陷入支援乌克兰及以色列这两场局部战争的美国，在朝鲜半岛能否应付第三场战争。但愿这些都是杞人忧天，因为如果朝鲜半岛再生战火，受影响的可不会只是韩朝两国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