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历史很容易被遗忘,因为写历史的人不希望世人知道他们的灰头土脸与完全失算。为了让美国政府有个台阶可下,阿富汗的历史总是被方便地刻意忽略,同时又选择性地乃至误导性地呈现。太多时候,一切只从2001年,或是1995年开始算起。在固定的美国叙事里,阿富汗的历史不可能有光荣与尊严;阿富汗女性的形象,必然是千篇一律的刻板。白人永远是来“拯救”的,穆斯林女性只能是等待救赎的。
当然,我们距离穷尽发生的一切,有好几光年那么远。但我们总得从某处开始。如果我可以如此建议,不如让我们回到1973年。因为,在1973年,我们会看见一个不同的世界。
左翼时代的本土女权,共产时代的“高压速成女权”
他在任内推出许多大力提升女权的政策,包括女性可以自由穿著、上学、旅行、工作,家长不得强制婚姻⋯⋯一位普什图族、出身菁英阶级的女性,米娜,在1977年成立了第一个本土的、独立的、世俗的女性主义组织,阿富汗革命妇女协会,试著团结国内所有族群、阶级的女性,推广性平、并提高政治意识。
1973年的阿富汗,在君王King Zahir Shah四十年的统治底下,虽然大部分人都活在贫穷之中,但生活大致是和平的。一场没有流血的政变,把当时还是力图现代化改革的首相(也是国王亲戚)的Mohammed Sardar Daud Khan(穆罕默德·达乌德汗)变成了一个提倡社会主义的国家首领。
Daud的上台有苏联某个派系的支持,但是他也想与苏联保持距离。他在任内推出许多大力提升女权的政策,包括女性可以自由穿著、上学、旅行、工作,家长不得强制婚姻。我们今天可以看到一些70年代喀布尔留下来的照片,比如年轻女性上大学,穿短裙,在校园与街上自由的行动,都与新政有关。公民团体也跃跃欲试。一位普什图族、出身菁英阶级的女性,米娜(Meena Keshwar Kamal),在1977年成立了第一个本土的、独立的、世俗的女性主义组织,阿富汗革命妇女协会,试著团结国内所有族群、阶级的女性,推广性平、并提高政治意识。
当然,新政震撼了许多部落的“传统”,造成社会内部的对立与分化,例如一些偏乡地区无法忍受外来入侵者——包括国家,对某些游牧民族而言,国家永远是入侵者——想知道家里的女人的所有姓名与身家资料。但所谓“传统”势力,并不总是来自宗教,也来自某些族群自身的骄傲(毕竟他们千年来与波斯打交道,而波斯过往到处都是苏菲主义和反对教条主义的俗民伊斯兰)。“传统”也不是固定不变的产物,而是一种历史形成的意识,与阿富汗许多族群长期面对外来入侵势力所感受到的危机意识,以及他们擅长的“不被统治的艺术”有关。
重要的是,曾经有许多阿富汗人努力要把阿富汗带向更好的未来,而那是一个非常艰辛的任务。至少1973到1978短短的几年时光,有一些努力是看得见光芒的。当然,Daud政权有各种为人诟病之处(尤其是普什图尼斯坦问题,以及专制统治),但这段时间至少让人感觉改革是可能的。有人甚至说,从Daud担任首相到成为总统之后,那短短数十年造成的改变,是两百年来都难以达成的。可惜的是,因为Daud政权与苏联保持距离,并想与邻国以及更多的国家建立较友善的关系,惹怒了苏联。结果,Daud与他几乎所有的家人都被暗杀了。
场1978年的四月革命,带来的是暗自对苏联效忠的共产政府,由总统Nur Mohammed Taraki(努尔·穆罕默德·塔拉基)领导。这段时间,女权正式被当成政治工具来操弄。一些看似解放女性的安排,实质上是未经深思的高压政策。
这场1978年的四月革命,带来的是暗自对苏联效忠的共产政府,由总统Nur Mohammed Taraki(努尔·穆罕默德·塔拉基)领导。这段时间,女权正式被当成政治工具来操弄。一些看似解放女性的安排,实质上是未经深思的高压政策。
比如阿富汗许多族群均有的新娘财习俗,其实是已婚女性自己可以操控的财产,但却被当成陋俗要急著改变,政府规定要有“新娘财上限”,结果是让女性经济独立的机会更渺茫。又比如新共产政府规定婚礼花费不可以太奢华,否则要取缔,则根本已经到了妨碍人民自由结社与庆祝的地步。在识字课方面,政府几乎是“强迫”女性去上学,同时除了几位象征性的女性政治领袖之外,并未让女性真实参与政治。
这一方面并未实质增进女权,另一方面徒增社会冲突,因为许多部落习俗并无法立刻接受国家这种“外力”来干预他们牢固的父权家族体系,而由上而下的暴力政策执行,只会增加反弹,而非开启沟通的平台。可以想见,这种“进步”的方式同样带著强行的色彩,加上土地改革已经让很多地主大为不悦,更加深了民怨。
到了1979年,阿富汗女性上大学的数字已经大为提升,相对来说男性大幅下降。部分原因,是因为很多男性已经开始去加入各种“圣斗士”mujahideen的行列。(我刻意不说“圣战士”,因为我不想再扭曲jihad的含义。) 这段期间,阿富汗革命妇女协会持续对苏联抗争,甚至后来也与圣斗士产生冲突。
美帝为打击苏联而栽培的阿富汗“自由战士”暗杀本土女权领袖
美国中情局当时最信赖圣斗士大首领希克马蒂亚尔,大笔的钱都被他掌控。他在1987年派人暗杀了阿富汗革命妇女协会创始人与女性主义运动领导人米娜。许多女权运动份子,也被美国资助的圣斗士团体逮补、囚禁或猎杀。
1979那一年,伊朗的伊斯兰革命成功,国际上弥漫著全球穆斯林社群对于摆脱长期被美欧势力干涉的希望。年底,苏联当局认为阿富汗执政党需要一些“帮助”,因此不请自来地展开了侵略,拉开将近十年的战争。美国的中央情报局从旁担忧已久,眼前已经失去的伊朗魁儡政权,让他们无法忍受阿富汗落入苏联的可能性。因此,美国中情局祭出至今仍是史上最长久也最昂贵的秘密行动:旋风行动Operation Cyclone。
这项秘密军事活动,主要是投资各种阿富汗圣斗士团体,寄望他们把冷战防线打回苏联。美国政府挹注大笔资金给这些团体,并提供武器以及军事训练,但管道主要是透过巴基斯坦的三军情报局(ISI)进行,虽然有时候沙乌地情报局也会来掺一脚(两者后来都是极端主义的金主)。采用这种间接的方式来规避,理由是美国政府不想被苏联摸透他们想要在中亚回稳势力的企图,也不想明目张胆地与苏联起正面冲突。
某种程度来说,过去四十年其实是一场美国与苏联在阿富汗争夺的战争与其遗绪。但在美国主导的外媒里头,也在我们今天看到的维基百科里头,这场战争被称为“苏阿战争”,下一场则是称为阿富汗“内战”。(就好像黎巴嫩内战,一大部份是以色列占领巴勒斯坦后产生的难民问题,可是却被称为“内战”一样的荒谬。)
整个80年代,圣斗士尽管违反古兰经教导不可杀害平民的教义而采取自杀炸弹攻击战胜苏联军,照样被美国政府与媒体堂而皇之地盛誉为“自由战士”(freedom fighters);因为,在那个年代,只要是帮美国政府攻击苏联军队的,都是自由战士,不论他们使用的方法是甚么。当年的美国政府认为这些圣斗士善于在崎岖的山区里游击,是击退苏联军队的最佳武器。美国政府提供的大量资金与武器,透过巴基斯坦白手套的中介,绝大部份流到了军阀希克马蒂亚尔(Hekmatyar)手中,而有一部份则是流到了宾拉登(本拉登)已经在喀布尔外围设立的军事训练营之中。
美国政府为了打击苏联而透过巴基斯坦情报局中介,而巴基斯坦政府日后不只资助许多圣斗士团体,也在各方面大力协助了塔利班的崛起。更复杂纠结的是,塔利班的意识形态源自印度 19世纪中期抵抗英国殖民的一支穆斯林法学派的Deoband运动,这些思想影响许多1980至90年代在巴基斯坦与阿富汗受教育的普什图学生。当年这些学生曾使用的教科书内容正是来自美国政府赞助推广的“军事伊斯兰思想”教科书,只因为美国政府认为这有助于击退苏联。后来这些普什图学生成为了塔利班。
美国中情局当时最信赖圣斗士大首领希克马蒂亚尔,大笔的钱都被他掌控。他在1987年派人暗杀了阿富汗革命妇女协会创始人与女性主义运动领导人米娜。许多女权运动份子,也被美国资助的圣斗士团体逮补、囚禁或猎杀。
十年之间,阿富汗的土地承受各种血淋淋的游击战、旱灾与饥荒。接受美军资助并对抗苏联的结果,是更多的贫穷。在叙利亚战争以前,阿富汗是世界上最多难民的地方。苏联发现这将近十年战争血本无归,最后决定撤退,留下他们扶植的共产政府,交给纳吉布拉。纳吉布拉从1979年就开始帮苏联做情报工作,接著在阿富汗民主共和国政府内部一路扶摇直上,最后成为总书记。他确实是个对敌人严刑拷打、杀人无数的政治恶魔;但他也曾经说过,如果让激进主义进入到阿富汗,这个地方将会成为恐怖主义大本营。
美国支持的圣斗士主政后,女权又再度变成政治战场。这次不是“高压速成女权”,而是“保卫我们的穆斯林妇女”。
美国支持的圣斗士主政后,女权又再度变成政治战场。这次不是“高压速成女权”,而是“保卫我们的穆斯林妇女”。美国支持的圣斗士政权带回原本已经被共产政府取消的头巾政策,再度驳回原先已开放的女性无条件的行动自由与其他权益。但即便如此,在塔利班于1996年正式上台以前,女性在阿富汗也不是像《国家地理杂志》贩售的性别化东方主义那样悲惨。至少,在塔利班以前,不论是在共产政府或圣斗士掌权底下,女性都可以照样上学。有报告指出(注1),1996年以前,女性大约占教师比例七成,女性公务人员比例为五成,而医生阶级女性占了四成。这样的阿富汗,虽然并不理想,但也并不是一个女性毫无出头之日的地狱,更不是甚么中古世纪遗留至今的化外之地。
但这些历史很容易都被刻意略过。在美国主流报导中,一切只从2001年,或是1996年开始算起。美国政府与被他们影响的世人,仿佛必须要地球上有一个地方,是那么的落后、野蛮,才能感觉到自己的高贵、自己的文明、自己的价值。仿佛阿富汗从古至今都是如此故步自封,只有美国人才能拯救他们。毕竟,如果没有一个高尚的修辞,他们该如何面对塔利班的兴起、无人轰炸机底下莫名死去的孩童、以及在清真寺默默祈祷却被轰炸的无辜百姓?他们甚至不希望被提醒那种过去——阿富汗一直有本土女权运动,虽然困难重重且影响有限,阿富汗本土女权运动领袖却也重要到需要被美国资助的圣斗士暗杀。
为猎杀恐怖份子,美国政府扶植压制女权的阿富汗军阀
从首都赶走塔利班以后,美国政府与中情局重新让地方军阀在地方掌权(也就是塔利班过去已经扳倒的军阀们),而这些军阀,他们的性平教育水准令人堪忧,他们贪腐的程度无远弗届。
就算退一百步,一切只从2001年塔利班离开首都算起,事情也不是主流媒体报导的那样。布希总统第一夫人Laura Bush在十一月十七日代替她先生发表全国广播演说,把女权当成美国入侵阿富汗的合理化说词。讽刺的是,在那之前十天,阿富汗妇女网络(Afghan Women’s Network)早已集结起来反对战事,连同其他国际穆斯林女性组织,希望巴基斯坦收容更多难民。她们呼吁,千万不要为了发动反恐战争,就牺牲女权与人权。
可惜的是,过去二十年,美国政府没有听见阿富汗女性的声音。从首都赶走塔利班以后,美国政府与中情局重新让地方军阀在地方掌权(也就是塔利班过去已经扳倒的军阀们),而这些军阀,他们的性平教育水准令人堪忧,他们贪腐的程度无远弗届。从公领域到私领域,整个国家有太多重大的事情都没有可咎责性可言。美国政府授权的私人外包公司几乎活在法治之外,在阿富汗的土地上为所欲为。
在美国政府扶植阿富汗政府期间,大部分女性的生活真的有大幅改善吗?答案可能是否定的。
所有那些美国政府号称在阿富汗被建立起来的基础设施、学校、诊所,那些所谓“进步的成果”,根据1900多页由400余位阿富汗重建计划的官员的访谈逐字稿与备忘录——也就是著名的Afghanistan Papers与相关人士透露——有七成五到九成是荒废的、无法使用的,或根本是虚构的。那些发包的钱,有时候还在阿富汗军阀的口袋里,有时候根本从来没有离开过华盛顿。所以,过去二十年,除了菁英阶级与部分中产阶级以外,阿富汗人民的生活根本没有变得更好。他们只能不断地看见军阀、毒枭以及华盛顿的商人发了战争财,垄断了绝大部分的资源。毕竟,那些人早都说了,即使输了战争,还是能发财的。所以,经由美国政府承包的私人公司继续在阿富汗做著幽灵基础建设的事业,而美国政府继续仰赖各地的军阀。
二十年来,阿富汗没有真实的产业,唯一有的只有毒品工业。四十年的战火,配上毒品,两者之间的亲近性令人悲伤。如果说真的三分之一的家户都有人有毒瘾,这是甚么社会情境造成的?战争经济是真真实实的。
美国的国会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些事情。但大部分人仍不分党派地装聋作哑,直到一千九百多页的调查报告书公诸于世,他们终于不得不面对,但也只是应付而已。他们必须相信这场战争是有意义的,一切都会好转起来的。
在美国政府扶植阿富汗政府期间,大部分女性的生活真的有大幅改善吗?答案可能是否定的。女性有五分之四仍然受到强制婚姻,而女性坐牢的原因绝大部分都是因为“道德罪刑”,而这正是美国政府所扶植的政府底下透过军阀来治理社会的成果(军阀控制底下的女子监狱,跟塔利班占领区的女子监狱,有著惊人的相似性)。但这二十年来,只需要几张女孩子上学的照片,美国人民与全世界,就会继续傻傻地相信美国人是在这“蛮荒”的土地上执行白种人负担的文明任务。
反恐战争下的女权炮灰
为了解释美国战败,人们急于把塔利班形容成极度宗教狂热的危险份子。但仔细想想,他们其实并不需要多么狂热,因为他们的对手,也不过是在美国政府扶植的政权底下,早已民心涣散又军心溃堤的阿富汗社会。
现在,为了解释美国战败,人们急于把塔利班形容成极度宗教狂热的危险份子。但仔细想想,他们其实并不需要多么狂热,因为他们的对手,也不过是在美国政府扶植的政权底下,早已民心涣散又军心溃堤的阿富汗社会。或许,菁英阶级与部分中产阶级的生活确实过去二十年来算相对安稳,但对大部分的人民而言,生活并不容易。越是需要把塔利班妖魔化,也越彰显美国政府必须掩饰失算与无能的需求多么迫切。就像当初在伊拉克那样,美军不懂当地的语言、不懂当地的文化,常常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干甚么。然后反恐了两个十年,换来的是“伊斯兰国”以及塔利班的全面掌权。
高傲且长期驾驭“不被统治的艺术”的普什图人,也是阿富汗最大的族群,老早就开始跟塔利班合作了。因为他们发现,除非他们是军阀或是毒枭,否则在美国扶植的阿富汗政权底下,他们基本上没有未来。其他族群的人也有相似的见解。因此,在这次占领中,有些地方根本不是甚么狂热的塔利班浴血奋战打下来的,而是完全不必开打就直接让塔利班占领的。
不论是苏联或美国、圣斗士、军阀,或塔利班,女性的身体总是被当成最简便又最直接、最立竿见影的政治宣传工具。展示权威,最简易的方式就是从女性与少数族裔开刀。因为他们的脆弱性最高,而威吓的效力最大。女权沦为各种政权用来证明自己拥有权力或正当性的道具。
不论是苏联或美国、圣斗士、军阀,或塔利班,女性的身体总是被当成最简便又最直接、最立竿见影的政治宣传工具。阿富汗曾有过土生土长的女权与开放政权与公民社会的希望,但那些希望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苏帝与美帝主导的战争侵蚀与歼灭。
女权曾经是美国入侵阿富汗的合理化修辞之一,而女权最后也成为最大的牺牲者。但这并不是因为“文明的美军”一离开,“野蛮的阿富汗”就会退回中古世纪。恰好相反,事实是,阿富汗曾有过土生土长的女权与开放政权与公民社会的希望,但那些希望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苏帝与美帝主导的战争侵蚀与歼灭。先将第三世界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再以救世主之姿加以拯救。这种帝国主义式人道救援的惯常脚本,光是“令人绝望”,已不足形容。
正如今年巴勒斯坦女性主义宣言所说的,我们必须拒绝一切以解放女性之名来进行军事占领、经济剥削或将一个民族或社群去人性化的说辞。因为帝国并不真正关心女性与女权。不论是殖民的、后殖民的、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的,帝国要的只是侵略的合法性。抵抗帝国主义的人道救援,我们该做的不是由上而下的“拯救”、不是抽象的人权口号,而是对历史转变深度的了解、对各种诡谲脉络的同理、具备文化敏感度的协商、虚心平等的合作,以及思考我们自身在各种全球不平等关系下应有的责任与义务。
(赵恩洁,台湾国立中山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
注1: Special Rapporteur of the U.N. Commission on Human Rights, “Mission to Pakistan and Afghanistan, submitted by Ms. Radhika Coomaraswamy, Special Rapporteur on violence against women, in accordance with Commission resolution 1997/4,” E/CN.4/2000/68/, March 13, 2000, p. 7.
后记
2007年某个冬夜,我在波士顿因缘际会接待了一位阿富汗友人。阿富汗友人对我说,谁会喜欢塔利班?人们痛恨塔利班!美军2001年来把他们赶走很好!他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一阵,然后说,但归根究底,一开始也是因为美国政府,才会有塔利班的。
我不曾忘记他那晚说过的话。
五年前,我曾说过,若没有伊拉克战争,就不会有伊斯兰国。今天我还是必须要说,如果没有美苏冷战,就不会有塔利班。美国政媒的阿富汗论述,总是方便地刻意忽略掉一段70年代阿富汗曾力图现代化且实施性别平权的历史,同时又撇清极端分子在该区域兴起的责任。苏联的阿富汗论述,则强调自己帮助过阿富汗现代化的那个层面,但粉饰自己摧毁一个70年代可能有机会走向开明开放的政权。
美苏的贪婪,横跨地球两端的权贵阶级,战争的经济,高层的富裕,第一线人民与士兵的血洗。(我对军人有无限的同情,他们往往身不由己,也是不成比例地由美国境内的有色人种与贫穷阶级担任,甚至还有来自密克罗尼西亚、不受美军福利保障的太平洋士兵。)谁能想像活过四十年的战火?没有人应该经历这样的生活。
当今主流的阿富汗论述,往往夺走阿富汗人民的能动性,甚至怪罪阿富汗人民,或是把论点放在最容易挞阀的塔利班身上。这种论述在今日的新冷战局势重现,甚至就出现在台湾。 当然,将台湾比拟为阿富汗是完全失当的,因为台湾人民并没有活在军阀与极度贫穷之中,相反的,我们享有高度的民主自由与相对充足的物质生活。但或许我们与阿富汗人民相同的,是我们一直被迫学习在夹缝中生存。苏联与美国在阿富汗的惨败提醒我们,人民的意志必须被充分了解,不同社群的需求必须受到照顾,而大国与小国之间应该要有更互惠的合作机制,而非由上而下的暴力执行。台湾的历史跟未来,不该只被当成任何大国的棋局,因为台湾人民的意志与能动性,不应该是只是任何大国的注脚。
相較於端傳媒其他有關阿富汗的文章,這一篇明顯較遜色。它的優點可能是作者立場是非常清楚,毫不含糊。但問題是這篇文章的推斷缺乏學術的嚴謹性,更像是預設立場後的自說自話。
文章主觀並不必然毫無價值,像端上面很多前線道者深度紀實的文章就很有參考價值,但這一篇顯然不是。
如果沒有第一手資料,從學術角度,綜合不同層面作分析推論,亦可成一家之言。但這一篇,前後充斥太多主觀且絕對性的用詞,推論的邏輯亦是非常籠統粗疏,例如要推論「美國治下的阿富汗女權未有大幅好轉」,這個沒有問題,但僅僅拿五分四女性沒接受教育就作為論據,直接跳到結論,會否過分武斷。
2001年前比例是多少,2021年後是多少,變動幅度是多少?沒有大幅好轉,那何謂大幅,作者則可引用70年代80年代的數據,然而這些全部欠奉。
簡而言之,作為端的多年付費讀者,確實會對端的文章有合理的期望,作者的立場我不介意,但不論是甚麼立場,有理有據地寫好一篇文章,在下認為是任何作者的基本職責。
這篇文章如果是「讀者投稿」,我尚可理解,但看到後面引用的學術院校及背景,就確實令人失望。
以前在端看过另一篇分析阿富汗局势的文章,那篇文章将使阿富汗变成今日局势的多种合力解释得更为全面。正如不能把塔利班和阿政府想象成唯一罪魁一般,阿成为今日局面,美也不是唯一罪魁。这篇文章和我在内地看到的多数反美文章一般,容易让读者产生一种简单误读,把反帝=反美,把美看作头号敌人,有了可以视作罪魁的敌人,居于非犯罪者(非犯罪国国民)位置的人就不容易去反思,我们有什么责任与义务去思考阿富汗今天所发生的事。当然实际上,“非犯罪国”也是要打引号,中国政府也是使阿成为今日阿的多种合力之一。
但这篇文章也有其意义,可以让我反思成长环境里“文明”与“非文明”的概念是如何形成、塑造于我身上的。谢谢作者。
总觉得这篇文章似乎有种奇特的缝合感,想站在一个作为台湾人的他者+反殖的视角来分析阿国+女权主义“话语”(恐怕背后深意还是在指代台湾),言辞间无不透露出对美国+男性主体霸权的殖民统治的诘责,但一方面这种作者身份及讨论话题的多重缝合很难透彻分析清楚这些复杂的问题,另一方面阿国的历史、文化、民族、地缘政治等等问题本身错综复杂,身处其间的阿国普通民众也很难厘清,其他族群也实在很难体会他们(特别是对美)的复杂心理(如果类比一下我们同样错综复杂的文革,大量文革参与者实际上却并不能真正了解文革本质,所以也产生了受害者继续歌颂文革及毛崇拜这种古怪现象),因此以他们的论述当作学术讨论的证据就显得较难服众。实际苏美巴尤其巴在此的遗留问题和责任不容忽视(可以参看秦晖最近的文章《塔利班与“巴铁”》及《“帝国的坟墓”?“民主的坟墓”?》,他剖析了阿富汗乱局的内外成因,提及塔利班的诞生和巴基斯坦关系极大的问题),并非是单独推给某国来负责就可以的。不过读完还是能够理解作者在政治/族群/文化“离散-少数”这种后殖民/解殖民遗绪叙事之下以台代阿影射台中美关系、对台湾命运忧戚的心情的。
“场1978年的四月革命” 少了个“这”
这篇文章视角跟欧美gender studies的论调倒一致,反后殖民主义以及正视第三世界本土女权主义运动
中國只是另一個漢族殖民地國,在自己的領土殖民。
I just wonder if this is true, how come people in Afghanistan like to escape? isn’t it just the same?
作者這篇文章,倒可以把阿富汗如今的情境跟百年前軍閥割據時的中國稍微連起來。美國政府扶植的前蔣政府其實和軍閥沒什麼差別,即使逃到了台灣也還是大佬們對於美援各種虧空洗錢。如果沒有經歷白色恐怖和轉型正義的洗禮,可能也沒有今日民主自由的台灣。美援能夠起到的作用是正是負,端的看民眾的意志和能動性,正如筆者所呼籲的一般。
美國人民(利益)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為其他國家的人民(利益)犧牲,這是共和民主兩黨的共識。外援總是有局限性的。因此在問美國是否會撤回援助的同時,更應該問台灣人是否有保護台灣的決心。這點可能比美國是否會站在美國這一邊更虛。
樓下是不是沒看懂,美國沒有顧及當地女權,但「顧及當地女權」是發動阿富汗戰爭的理由之一,甚至現在美軍撤走了輿論還普遍心有戚戚焉。這篇文章就是說不是這麼回事,美國不是救世主,在各種論述爭奪底下,阿富汗自己的女權運動,菁英之外的普通人的處境,並不像輿論想像的那樣。這個輿論很多時候也是由美國塑造的,中文界缺乏資料,很多分析也是跟著美國走。危險的地方是在這裏。
好奇怪的文章。
美國當年支持塔利班,唯一目的就是擊退蘇共,你還奢望美國顧及當地女權?
關塔那摩被囚的「敵對人員」已被監禁十年以上,受虐打、性侵犯、剝奪睡眠……等酷刑逼供,就連戰俘待遇也沒有。任何正常人也不會將美國當成「正義國家」吧。
妖魔化塔利班?塔利班还用妖魔化?
開始能夠理解,阿富汗現在的悲劇,其實更多是美蘇冷戰下的延續,而不單單只是伊斯蘭極端主義。
這篇文章很好,終於看到了阿富汗女性的掙扎與抗爭。
如果硬要比較,其實中共更像阿富汗當年的抗蘇“自由戰士”和塔利班。他們的崛起和開始,都是得利於美蘇冷戰期間成為了美國對抗蘇聯的前沿而得到了美國大量資助。當然,這些以人民為名義的組織手上無一不是沾滿了自己人民的鮮血。
強大的民族主義,確實瓦解了很多帝國的殖民,但也帶來無數的悲劇。說到底,民族主義本質上帶有的排他性,總會成為各類野心家手中的利器,不止傷人,而且傷己。遠的不說,近的就有緬甸和阿富汗。
可怜的南坡湾,在这群绿绿的带领下,阿富汗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后记作者又在利用“为了人民的民主和自由”口号为台独台独张目,那不是和阿富汗历届政权一样吗?你要明白一件事,中国解放台湾的正当性,不要被自由和民主的一套说辞束缚,美国和苏联就是这样和阿富汗人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