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黎恩灏﹕新移民再成医疗问题靶心,香港移民政治如何参考欧美民粹主义?

为政者如继续走旧路应对民众的不满,只会带来更大的社会矛盾,也令民众愈来愈讨厌政治和在朝在野的政治精英。
公立医院急症室的等候病人。

【编按】:年前,香港的流感季再度来临,公立医院病患急增,医护人员也压力爆煲(爆表)。2月11日,端传媒曾转载原刊于《明报》的一篇文章,从香港自身医疗系统角度分析其中的结构性、制度性困境。今日端传媒再转载一文, 是从理论层面分析,为何“新移民”往往成为医疗矛盾中的靶心所在。须强调的是,造成本土与外来人口的矛盾,事涉民众,也涉施政者。

本文原刊于《明报》2月4日版,端传媒获作者授权转载。现标题为端传媒重拟,《明报》原标题为“欧美民粹主义与香港的移民政治”,内文小标题亦为《明报》编辑所加。

香港公营医院爆满和人手不足的长期问题,成为近日舆论焦点。有医生明言,若不叫停持单程证来港的内地移民,只会大增公营医院负荷。一方面,医护界强调医者一视同仁,提出单程证问题并非鼓励歧视内地移民;另一边厢,有民间团体发起联署并召开记者会,要求政府减少单程证来港人士数量,纾解香港医疗和资源压力。

中国内地来港移民的争议,已持续了20年。支持和反对内地移民来港的香港市民,分歧不仅在于移民政策配套,也在文化身分认同和意识形态分野。支持内地移民权益者,往往被讥讽为“大爱左胶”;反对移民来港者,则不时被冠上“右翼民粹”的标签。

国族民粹主义大行其道的4个因素

这4个因素,造就了一批民众——自认在政治上毫无话语权、感到移民潮冲击主流族群而威胁国族文化和生活方式、不满新自由主义经济制度加剧剥削与不平等,更无法继续认同长期支持的传统政党和政治领袖。

关于自由左翼和民粹右翼的论争,在近年学术界相当蓬勃。几个月前,两位学者Roger Eatwell和Matthew Goodwin便撰写了一本入门读物《国族民粹主义:反抗自由民主》,以欧洲右翼政党崛起、英国脱欧公投和美国特朗普上台为例,解说以国家利益和文化为先的国族民粹主义为何兴起、如何发展。

两位作者认为,国族民粹主义不止是因为哗众取宠的政治领袖得以大行其道,而是有更深的4个结构因素:第一是来自民众对朝野政客和现有政治制度的不信任(distrust);第二,来自民众焦虑外来移民会改变国族结构稳定性,继而摧毁国民经历史建构的身分认同以至生活方式(destruction);第三是经济全球化造成的收入财富不平等,令民众饱受剥削(deprivation) ;第四是民众与传统政党愈加疏离,政党和民众的连结逐步消散(de-alignment)。这4个因素,造就了一批民众——自认在政治上毫无话语权、感到移民潮冲击主流族群而威胁国族文化和生活方式、不满新自由主义经济制度加剧剥削与不平等,更无法继续认同长期支持的传统政党和政治领袖。

值得留意的是,支持国族民粹的民众其实相当支持民主,甚至要更多的民主,希望透过直接民主如公投,令更多政客能同情地聆听和理解民众声音,“让权力归于人民”而非建制的政治和经济精英。国族民粹主义者认为主流精英不可信,是因为他们往往回避国民身分认同与移民冲击的问题,甚至反过来指斥这些民众是法西斯主义者和种族主义者。国族民粹主义者对于自由派的中产专业人士将移民问题、少数族群权利和自由贸易,视为不证自明、理所当然的态度,也是嗤之以鼻。国族民粹主义者重视解说政治信念多于客观经济数据,在大选投票时也不计较成败得失和政策成本,只欲透过选票确立一系列价值信念,例如是“国家高于国际”、“振作国民身分”、“稳定大于一切”和“民众大于精英”的信念,重夺政治话语权。

两位作者分析,在国族民粹风潮下,西方政党政治已逐步“向”右转。即使极右政党在欧美尚未执政,但传统的主流保守政党,也渐进地采纳国族民粹主义者的政治议程,毕竟,它们易于连结纯粹关心社会秩序和移民问题的选民。作者们认为,提倡社会民主主义的中间偏左政党,需要有新思维和手法进入国族民粹主义者关心的议题,甚至要考虑作出短期的政策让步,避免进一步流失选民支持。以移民政策为例,酌量收紧入境限制和让高技术及从事公共服务的移工享优先移民资格,不一定和进步左翼政治相违;但将问题简化为支持开放边境,让任何人都能迁移入籍与否的立场问题,更会令政党的支持者剩下少数的左翼信徒。

于公立医院间病房当值的护士。
于公立医院间病房当值的护士。

具体贴地辩论 推进左右阵营对话

欧美国族民粹主义生于民主的土壤,民众始终能透过选举政治影响执政党,民粹政党也有机会藉选举上台执政,受主流监察制衡。但在香港,不论民众抱持何种政治信念,选举政治和政党政治对关乎中国大陆的政策几近无话语权。

笔者因篇幅所限,难以详细分析《国》一书其他精彩之处。但读者也许更关心,两位作者的观点是否能套用在香港的处境。《国》一书对民粹主义政治发展的描述,和香港“本土主义”兴起有不少相近之处,尤其是经济不平等和朝野政治精英表现引来民众反感等。然而,欧美国族民粹主义生于民主的土壤,民众始终能透过选举政治影响执政党,民粹政党也有机会藉选举上台执政,受主流监察制衡。但在香港,不论民众抱持何种政治信念,选举政治和政党政治对关乎中国大陆的政策几近无话语权。在一国权力结构下,即使多番提倡削减单程证配额,香港政府一日无审批权,中国大陆一日不回应香港诉求,也无法改变移民政策,以及民众对这议题的想像。

两位作者结语时指,主流政党和社会需要找到新的进路和视角去辩论移民政策改革,否则国族民粹主义只会更泛滥。回到香港,应否叫停移民以减轻公共医疗系统负荷?右翼和左翼政团有没有松动倡议的空间?这既是牵涉客观数据的事实问题,也是包括主观身分认同和社会愿景的价值问题,更是政府能否有权管控移民来往迁徙的政治问题。尽管政治现实上“权不在民”,但至少具体、贴地的辩论,能够刺激民间的思维,松动政治精英的意识形态框框,为同样无权无势的左右两翼阵营“兴桥搭路”,推进建设性的对话。

内地移民争议 呼应国族民粹主义

笔者并非在此要对支持或反对叫停内地移民的观点作道德判断,只是想指出,这现象正在呼应蔓延全球的国族民粹主义。为政者如继续走旧路应对民众的不满,只会带来更大的社会矛盾,也令民众愈来愈讨厌政治和在朝在野的政治精英。

(黎恩灏,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博士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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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评论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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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不確定以國族民粹主義來談香港問題是否恰當。歐洲國族民粹主義中的統治精英,再怎麼說也是民主制度下選出來的。而香港談論的雖是公營醫院、內地移民,但大家都知道誰才是房間裡的那頭大象。國族主義固然有歧視、排外的風險,但在外部政權壓迫或戰爭情況下,國族主義似乎難以避免。

  2. 香港的問題,不是人不和所以政不通,而是相反,是政不通所以人不和。

  3. 移民就是右翼民粹興起的關節了吧,處理不好,會逼人走極端。
    這個極端反過來既落他人口實,也落自己人口實,結果更令人心生惡感,讓極端者更極端,最後出現具體的報復和發洩行為,又反過來固化了他們「不講道理」的形象。這不公平。
    捍衛個人利益只是人性,好的制度設計能解決泰半的情緒問題,疏導利益衝突,當然,前提是在位者是要解決問題而不是製造問題以期把水攪得更渾好摸魚。政通人和,難道不是這個意思嗎?
    中特政府有自己的議程,移民問題遲或早會成為假問題。只是在46前,還有中英聯合聲明和基本法為議價資本。香港比諸歐美更被動挨打,她始終不是一個主權國家,調節明顯不利的政策要跨過更多人設障礙。則距離左右陣營坐到桌邊商議減少移民數量,應該還有一個宇宙。
    若特府和建制派的人真是「精英」的話,情況斷不會像現在這樣難看。對香港現況稍有理解的人都知道他們只是一群蠱蠹,貪婪有害,趁亂打劫,還毫無遮掩地愚蠢或假扮愚蠢。
    香港的回歸究其本質,只是一次凌遲式的吞食。香港人若不此刻爭一爭,要麼是忍受並抱着記憶苟活,要麼就是再教育營了,完全沒有自然融合這個選項,尤其是現在,特府眾人整個就是開城門的狀態。
    香港人爭的自然是自己的利益,但那個城門圈起的不一定是什麼「島民心態」,也可以是一套可與中共相搏的價值體系,只是在全球化的攪和下,問題更錯綜不好釐清而已,守衛和固守有不同的賓語,自然是兩回事。偌大的中國,也只有這一地了,她守住了,對中國人有好處。「打開」若避免不了,主動打開還是被迫打開,分別可大了。中國不缺被迫打開的歷史經驗,應該不難明白。
    回到香港,不管左右,就拿數據講事實,但不只是一個社會部門的數據,而是匯總通盤的數據,要求疏導本地人口壓力(無論是固定還是流動),逼特府交出人口規劃藍圖(包括流動人口規模是否符合現有的硬軟件配套)。
    審批權是鐵定拿不回來的(謝謝英國,但人家擺明車馬是殖民主,自稱你媽的原來是繼母嘴臉,你也不好再說什麼),
    留下一個具體數據back up的現況記錄,也是好的,讓以後的人知道人家是怎麼進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