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刘锐绍:放宽泛民申请回乡证,放饵还是醒悟?

看了以下例子,大家就会了解,在斗争思维主导之下,沟通工作是多么困难……

正当北京通过全国人大释法,趁着“宣誓风波”收紧香港的政治空间之际,忽然透过“帮港出声”放风,指“反对派”可以申请回乡证。从好的角度看,这是一个好消息,也是泛民争取多时的政策。北京如能放宽这种无理的限制,将有助缓和眼前的紧张气氛,我一直乐观其成。

不过,北京在此时放出这个消息,而且是透过紧跟中央的团体放风,官方却回避了直面公众,难免令人感到官方的行动背后是否另有盘算,怀疑放宽申请回乡证只是一种策略性的调整,而不是政策性的改变。这到底是鱼饵?还是代表官方是真正的醒悟?

也许有人会认为这些想法都是狭隘的阴谋论,只懂从反面或负面的角度看问题,不理解“中央的宽松政策”。不过,如果大家多点了解过去的一些事情,就明白上述看法不是无中生有的。今天这种互不信任的状况,日后能否改变?还要看双方的互动,更重要的是看官方是否真的宽松、宽松的行动能否持续,因为官方拥有公权力和主动权。

众所周知,北京与泛民关系破裂,主要源于“六四”的血腥镇压。其后,不少有心人尝试为双方修补关系。据我不少香港和内地的圈中人表示,这些有心人多数不是官员,因为他们身在官场,不敢倒捏龙麟,只会明哲保身,附和北京。

北京对泛民戒心重重

可是,经过多年努力,多次尝试公开和私下接触,北京对泛民仍然戒心重重,多次在临门一脚变脸。也许以下的例子可供参考,但由于不想引起部分当事人不便,故未能详述过程,只能点到即止。这些例子可让大家了解,在斗争思维主导之下,沟通工作极其困难。

  • 1994年,距离回归只有三年。一些香港和内地的有心人感到,必须尽力创造良好气氛,否则将为回归增添困难。几经努力,北京人士 A
    君与泛民阵营中有代表性的人物 B 君和 C
    君多次接触,双方愿意走近一步(这不是幕后交易,而是不失立场的互动)。可惜,中央某领导人出于惯性的斗争思维,认为回归之前要控制大局,下令“找寻目标,予以打击”,借此镇慑其他人。指示一下,主事官员只有胡乱找寻目标,但他们又不知前线人员的工作进展,结果
    B 君和 C 君成了打击对象,A 君不仅努力付诸东流,还被禁止来港一段时期,协助牵线的人也在1995年9月被没收回乡证。

  • 民主党罗致光过去经常与内地交流,一次,他应邀到上海交流,但不得入境。事件公开后,香港中联办一位副主任亲自跟进,其后表示只是某些环节的问题,可以解决。但另一个部门却认为罗致光“有问题”,不能放行。在不同的部门政策打架之下,罗致光多年不得返回来地,那位副主任也无可奈何。这说明谁的权力大,谁就说了算。其他不是主管香港事务的高官,不会从香港的实际情况出发,更不会理会他们的做法已破坏“一国两制”,只要完成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 长期以来,支联会和民主党的领导层有多人身份重叠,所以北京把它们视为两大焦点,而内部有一条界线,凡是这两个组织的领导层,均不能返回内地。其后,有心人建议,如果有关人士任期结束,不再是这两个组织的领导层,应该让他们返回内地,创造宽松气氛。其中一个具体的建议是,民主党前主席杨森在内地有亲戚,他任满之后可以让他回内地探亲。上级初时同意了这个建议,但久久未能成事。原因是:不知道为什么。

  • 回归以后,有心人多次建议逐步让没有回乡证的民主派取回证件,但除了刘千石等少数人士外,大部分被禁足内地的民主派都不能取回证件。有心人在2003年“七一大游行”后锲而不舍地建议:如果不能全面放开,也可以逐步放开,至少不断创造机会,让泛民用一次性的证件回内地看看。当时,首先操作的是泛民立法会议员。但这类建议引起内部争论,反对声音不少。结果,由2005年起至今,只有五次成功,平均两年多才一次,而且每次都是有政治需要才放行(例如2005年珠江三角洲三日两夜的行程,主要是为争取民主派通过2007年的政改议案),当中还有不少阻滞(例如“长毛”梁国雄在2009年获准参加汶川大地震灾区之行,但出发前忽然被阻止上机,皆因北京某领导不高兴)。

  • 2010年,民主党基于长远考虑,愿意通过2012年的政改方案。有心人随即建议,在适当时候再安排泛民(不单民主党)到内地去,让双方进一步拉近距离;即使民主党没有把取回回乡证作为条件,也应该选择时机主动发还。岂料,由于民主党的支持度上升,北京某高官认为“民主党是通过政改后的大赢家”,“不能让它强大下去”,竟然建议“要打压民主党的升势”。这明显是过桥抽板、政治变脸,结果民主党两面受敌,更不用说继续沟通和发还回乡证了。

  • 2014年“雨伞运动”后,有心人建议应该多了解年轻人的想法,建议先行开展跟温和民主派的青年对话,但建议同样石沉大海。2015年,北京发觉“香港青年的躁动情绪愈来愈严重”,请人做调查报告,但大部分宽松的建议都不见落实。这时候,一些前线人员开始尝试“接触躁动的青年”,但碍于上级还未同意,故要求对方不要公开;对方当然不愿意,他们认为私下接触可能是一个陷阱。两种不同的政治文化未能磨合,加上梁振英破坏了社会气氛,敌我分明,更难与广泛的青年人对话了。这说明北京的政策强硬,其他人就可以借势骑劫,形成中国政治的“竞‘左’怪圈”。

这类例子多不胜数,可见官方不主动宽松、不真正宽松,实难打开沟通的大门,反而令双方猜疑更深,导致今天的局面。官方经常感到很委屈,频说民主派也有责任,不肯让步,动辄把事件张扬,甚至跑到外国去勾结外国势力。我经常说,这是政治常态,建制派也跟外国交往,只是官方认为性质不同而已(建制派是“了解敌情”;民主派和青年人则是“里通外国”)。其实,如果官方能够抓到香港青年人的心、增强凝聚力,根本毋须担心他们跟外国接触。

“政权保卫意识”盖过理性策略研究

事实上,官方的“政权保卫意识”已盖过理性的策略研究。如今,北京已不理会有什么盲点了,总之稳定压倒一切,压了再说,才会出现藉“宣誓风波”释法施压,跟着穷追猛打,意图一了百了,殊不知却引起更大的问题。

北京朋友还说,高层总认为“压了再说”的做法“不是问题”,也“不会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共产党也可以顶得住”。就是这种心态,导致“不管你,不管理”的思维。所谓“不管你”,是指不再理会你们香港人的主流民意;所谓“不管理”,是指“中央说了那么多道理,香港人总是不明白,所以也不求你们明白中央的道理,让港府和建制派按中央指示干吧。”这说明今天的北京高层对邓小平所说的“一国两制”内涵已失去耐性,只按今天的政治需要行事。上有好者,下有甚焉,“现代义和团”就此而生。

了解上述事例后,再看现在北京让民主派申请回乡证的问题,就可以理解为何泛民的反应如此冷淡了。他们不感到北京是真正的放松,而是出于分化策略,充满政治意图,机心十分明显。无论北京是否真的这样想(容或外界误解了北京的善意),但外界的感觉确是这样,北京鉴往知今,也应该理解泛民的态度和疑虑。互信不是一日建成的,更何况双方远远未到融冰的阶段;只能慢慢来,从改变根本政策做起。

北京调整部署须注意三点

不过,从另一角度看,北京也在调整部署。过去它比较简单化、粗线条,把香港的政治版图一刀切,一边是建制,一边是泛民。据了解,不少有心人早在2003年“七一大游行”之后已向北京建议,即使是一刀切,也应该一边是建制加温和泛民,一边是激进泛民。他们说,这才是团结大多数的“新切法”。可惜,北京听不入耳,一听到“泛民”二字就提高警惕,敲响战鼓,温和泛民也是敌人。

到了今天,情况与北京的期望相去越远,民意没有因为北京的高压而屈从,泛民不单没有被打下去,而且温和泛民也跟你对立起来,激进泛民更不断扩大。内地朋友告诉我,以前“长毛”在官方眼中是“激进”的,但现在已是“温和得很”。所以,北京又想起“新切法”的建议,让民主派申请回乡证,只可惜已晚了十三年。

虽然晚了,但我仍从积极的角度看。这一次,北京透过“帮港出声”放出让泛民申请回乡证的消息,效果将是利害参半,但北京必须注意三点:

一、泛民认为这是“一手硬,一手软”的统战伎俩(例如“帮港出声”仍用“反对派”称呼泛民,反映北京仍是有界线的),泛民不会轻易接受。所以,北京对此应该理解,暂时不宜操之过急。

二、社会气氛暂时不会因为放宽申请回乡证而缓和下来,主流民意不会因此而感到官方宽大为怀,因为泛民取得回乡证跟普罗大众没有太大关系。所以,北京应该从更多的宽松措施着手,例如停止对立法会的泛民议员穷追猛打。岂料,就在此时,港府忽然再提司法覆核,指刘小丽、罗冠聪、姚松炎、梁国雄四人宣誓无效。此举一出,马上抵消放宽申请回乡证的作用。如果此议是北京下令的,那就是软硬兼施的斗争手法,没有诚意解决问题;如果此议是梁振英决定的,那就有骑劫北京之嫌。他声称在放宽回乡证问题上“一直大力推动事件”,更难令人相信。

三、北京也许忽略了一事,这次高规格以至破格接见“帮港出声”,表面上广结善缘,但另一面却引致建制派内争风吃醋。这不是新闻,建制派内的矛盾,路人皆见,所以才出现“早爱国不如迟爱国,迟爱国不如不爱国”的情绪,因为北京的统战政策历来都是“以利害关系、利益分配和驾驭为主轴的”。今天,建制派都知道主流必须“爱国”,于是又出现了“忽然爱国”和“口头爱国”的现象,实质就是利益凝聚。这与昔日讲求理念凝聚的建制派完全两样,内部恩怨自然产生。北京对此政策是否应该反省?

我经常想,中国的政治怪圈一下子难以避免,只有让官民双方共同承受,早日提炼出中国人的政治智慧,从磨擦而结合就行了。但中国的事情总是一波三折,好事多磨的。今天北京虽然愿意调整策略,但形势又改变了。尤其是近期的连串事件──全国人大利用“宣誓风波”,择肥而噬,乘机压缩“两制”空间。港府只讲一面,不及其余,利用“民族大义”和全国人大释法的权力,希望掌控一切。就现实而言,官方确实可以控制大局,但却难以控制人心。

加上以前北京就香港政制的发展层层施压,例如“香港白皮书”、全国人大的“8.31决定”,在在说明,今天北京与香港之间矛盾的实质,就是封建王朝管治意识和模式,与包括民主、自由、人权、法治在内的现化文明的矛盾。未来的风浪看来难以避免了,只能尽力减轻伤害吧。

(刘锐绍,香港资深时事评论员,曾任职《文汇报》驻北京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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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评论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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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天树枝 你也不是现代人,闭目塞听

  2. 就國際上的相關庇護申請相關新聞,似乎常常都是要有受到很明確的限制,如果相關限制解除,是不是可能會有相關的庇護措施進程停止。

  3. 独裁者根本就不在意港人的民意,一切都是为了斗争

  4. 革命尚未成功 同志仍需努力

  5. 内地根本不是现代社会 还在走三千年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