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特朗普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一直是个谜,Tony Schwartz 的说法可能最接近。1985年下半年开始,Schwartz 作为《交易的艺术》(The Art of the Deal)的影子写手,与特朗普形影不离相处18个月。他坐在特朗普办公室,距离他两米半的地方,毫无遗漏地听他与外界通电话。
令 Schwartz 印象最为深刻的是,特朗普不读书。“他的桌上、办公室、家里没有一本书”,也没有听他提起过书。Schwartz 2016年7月向《纽约客》打破沉默:“我严肃怀疑特朗普成年后真的一本书也没读过。”或许除了一本, Schwartz 在 Twitter 上写道:“我写了《交易的艺术》,特朗普只是读者。”
其他媒体也报导过特朗普不爱阅读,讲不出一本最近正在读的书。实在被媒体问急了,特朗普说,“我看些片段、章节,我很忙。”与此相反,他是超级电视迷。关于外交和军事建议,都坦白承认“来自电视”。
看电视与看书有何不同?Schwartz 注意到,特朗普的注意力时间非常短。“他喜欢将电视作为信息来源 ,因为那里有浅白易懂的直接引语……所以他的知识肤浅,他的无知不加掩饰。”看电视,是被动地全盘接受不连贯影像,而我们在看书的同时,脑海中同步构建一个世界,能够建立起完整的逻辑思维。
但是,如果想到,过去几十年,电视和社交媒体,加上全球化,塑造了一种新的人类,特朗普只是他们中一个懂得如何支配他人的人,或许就不会对总统选举结果太过意外了。有人认为特朗普鼓吹的反移民、反自由贸易、孤立主义都是逆历史潮流,不,或许是我们对潮流变化的观察落伍了。
特朗普代表的新人类
特朗普代表的新人类(每个人都有“新人类”特征 ,多少而已,所以不称“他们”,而用“我们”比较合适),花在电视和互联网的时间上远远超过读书。乐于接收简单明暸的信息来源(如“懒人包”),进而热衷粗暴鲜明的解决方式——比如不交税、不交学费、赶走移民、建一堵墙。
真相仍然受到重视,但无助于改变人们的好恶与情绪。竞选期间,美国主流媒体对“特朗普谎言”铺天盖地的“事实核查”,令特朗普粉丝回心转意的效果甚微。特朗普早就在他们与媒体之间筑起一道防火墙:竞选集会上,特朗普直呼媒体为“骗子、虚伪、新闻业已死”。欢迎来到“后真相时代”。
新人类在英国和美国高叫“打倒精英”。前几年,我其实遇见过他们的一个分支:在开罗、突尼斯(突尼西亚)和巴林街头,他们高叫“独裁者下台”。如果仔细看下,那几年这些国家的经济并没有下滑,有的反而上升。就连政治权利,都比部分邻国明显要高。可正是这些便利,令他们更多机会接触世界,看见“过得更好的人”——美国更平等、欧洲更透明,看见他们的君主骄奢淫逸,如维基解密描绘的突尼斯总统荒诞的宴会。问题不再是“是否公正”,而是“他们感受到的不公正”。
我没办法赞美开罗突尼斯街头的人为“民主斗士”,而把特朗普的支持者称为“没文化的笨蛋”。我们都在信息碎片化的浪潮里扑腾,有人弄潮,有人还不想弄湿鞋子。大部分人在其中起起伏伏,未必自知。
承认吧,当互联网,特别是社交媒体,成了我们接受信息的主要渠道,“蚕茧效应”或“回声筒效应”越来越强。网络媒体为求点击量,迎合“自己那一群人”的情绪。希拉里的支持者也是一样。美国主流媒体、社交媒体段子、脱口秀对特朗普排山倒海式的戏谑,不断编织“希拉里必胜”的幻象,自我催眠。
在新人类的领地,国家边界已经不是划分敌我的界限,阶层、观点才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人,处处相互攻击,(没有坦克大砲)的战争将无处不在。
优质教育不平等
信息开放不是好事吗?然而,与信息人人平等相反,教育在一些地方仍然有贵贱之分。美国与英国的精英教育制度,很大程度上造成了离地精英和无知、愤怒且有投票权的大众。
1940、50年代直到70年代,美国公立学校世界最强。之后因为教师工会太过强大一路下滑。56个医生中有1个会被吊销执照,94个律师当中会有一个吊执照,但2400个教师中才有一个可能失去教师资格。也就是说,学校很可能拿“坏老师”没办法,根据合同不能解雇他们。有些地方把坏老师称为“柠檬”,年底校长们把自己的“柠檬”换出去,希望换回来的差老师比换出去的稍好些,叫“柠檬之舞”,或者“小鸡快跑”。一部叫做《等待超人》(waiting for superman)的美国纪录片提到,在纽约州,一名遭到性侵起诉的老师,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等待漫长的调查和听证,其间照领工资,过程可能长达一至三年。为“照看”这样的坏老师,纽约州每年花费一个亿美元。
富裕家庭的孩子可以念私立学校,一般家庭去公立学校,但不能跨社区就读。介乎两者之间,稍好一些的特许学校,放出十几个名额可能收到几百个申请,只好依靠摇奖(抽签)决定孩子能否就读,十分残酷。
目前,美国学生数学成绩是发达国家中最差的,但对数学的自信心却是第一。(给孩子们发问卷,你问美国学生数学学得好吗?都打勾说好)美国最强大的年代,亦是公立学校最盛的时代,1969年美国实现登月。虽然苹果教主乔布斯没有念完大学,但他受教于全美当时最好的公立中小学。
我的一个德国华裔朋友认为,优质教育不平等,很大程度上解释了“脱欧”和特朗普的崛起。“英美教育制度,制造了离地精英,普通人却不能平等接受优秀的教育。”这名朋友是漫画家,图集在欧洲卖得很好,美国市场却比较冷。“编辑跟我说,美国读者反映我的漫画需要思考的元素太多了。”
特朗普支持者中“没有大学学历的白人”被反复提到。他们的普遍特点是:白人、男性、没有大学学历、45岁以上、收入5万美元以下、住在郊区及农村。特朗普获得共和党内提名之后,支持率急升,在希拉里获提名前几天超过了她。这时他的支持者成分变得更多元,因为此时他代表了希拉里一切的反面 。但回过头说,低学历者是最早也是他最核心的支持者。
资讯传播混乱零碎的时代
这些没有机会受到良好教育的人,他们的世界观继续增长,来源就是电视和互联网,前者甚至更多。阿兰.德波顿在《新闻的骚动》里提到,一百多年前,福楼拜就对报纸靠谣言风行发出警告:
“在过去,白痴对于钻石的碳结构一无所知。他们的浅薄可谓彻头彻尾、一目了然。可现在有了报纸,一个人在缺乏想像力、缺乏创造力、头脑平庸的同时,也可能拥有许多见闻。现代白痴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握过去只有天才知晓的事务,但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他白痴的本质——而人类在过去的时代从来无需烦恼这种令人沮丧的组合。新闻武装了愚蠢,并让傻瓜变得充满权威。”
而到了他三十几岁的年纪,技术革新政治放松,共同造就了资本充裕、声音权威的报纸大量面世,新闻最高贵的许诺,是宣称自己能够消弭无知、克服偏见,并提升个人与国家的智力水平。
而福楼拜如果在社交媒体的时代里醒来,会以为自己从来不曾离开过吧。阿兰.德波顿还指出,不需要新闻审查,“以混乱、零碎的形态,时断时续地呈现各种事件,以致大多数的受众无法长期关注最重要的议题,于是民众便在困惑、乏味,以及心思分散的情况下,不再关注政治。”
“混乱零碎”,正是我们这个时代资讯传播的方式。我倒不觉得民众不再关心政治,而是不再关心真相,于是“情绪煽动者”登场。
哈佛大学最近一项研究表明,我们以为人脑作出选择的方式是理性战胜感性,事实上理性与感性永远交织在一起。而在人看不清前途的时候,往往只能依靠感性的直觉判断。
在信息全球化的时代,我们的恐惧感也越来越重,发生在天边的事情马上被推送到手机上。对于“情绪煽动者”的出场而言,没有什么比“恐惧”是更好的前奏了。“情绪煽动者”进入政坛,有时也被称作“民粹主义者”,他们都喜欢借电视放大自己的形象,用听上去直截了当,实际上无法推理证实的解决方式。比如,“杀光毒贩”。比如,有的领导人脱去上衣展示肌肉,“我就是一切的解决方式”。
最后,我没有忘记,前几年在开罗街头,《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弗里德曼写道,突如其来的变化,就如大象忽然飞起来,“如果你没有预见它起飞,就别瞎猜它会飞去哪里”。看到奇异现象的时候,最好低头记录,别假装指点。是的,目前为止,对于特朗普上台,所有没有预见到这一点的记者们,都在试图用旧有的知识结构去分析,包括我自己。我并不知道这种趋势要“飞向哪里”,真的,我只是假装猜测下。
(周轶君,端传媒国际新闻内容总监)
以為他會老實執行參選前的言論,真的太天真,就像那些預測希拉莉會當選的人一樣。
还说川普不读书…人家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早上一起床就读书看报,连他三任妻子都说,川普花在工作和读书的时间远远超过陪我的时间!
何止是网络造成的,这种思考方式早就在很多共产党国家兴起,比如毛时代的中国就有了... 49年到79年这三十年间中国的造神运动何尝不是跟网络一样... 这样的人及其容易被煽动,所以也更便于统治,不过代价就是不容易控制。同理,等到白人选民发现川普大肆宣传遣返1000多万非法移民结果却做不到时会在中期选举痛打共和党的脸的(毕竟ICE加CBP一共才不到10万人)但是今年选举时不少支持者都对此深信不疑。
文章沒有怪罪網絡令白痴變白痴,只是說出現在的網絡如何塑造白痴的思考方式。
我爱川普
世界正在變化。
文章自相矛盾。說他的支持者是超過四十五歲的白人,那怎麼會是新人類? 應該說是感到失望跟被遺忘的舊人類吧!把這些人的不閱讀,不求知跟不思考怪在網路社群,也是怪論。
特朗普未來的施政的確無法猜度,試想一下當他要為推行某種政策做決定而受到內閣或政府裡的技術官僚根據「分析、研究」的結論來提出異議的時候,特朗普可能只需擺出一句「根據分析、研究,我不可能成為你們的總統⋯⋯ 怎麼了!」就能擺平反對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