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扰攘香港的政改争论,已经因为政府提出的方案被大比数否决而告一段落。在立法会即将投票的最后阶段、社会还在争论是否要“袋住先”的时候,香港12个专业界别各自组成了关注团体,上街宣传反对政改方案的重要。除了因为早前“律师会事件”而令人耳目一新的“法政汇思”及比较有介入社运经验的“社工复兴运动”和“进步教师同盟”之外,还有新冒起的医学界民主团体“杏林觉醒”、“护士政改关注组”、“放射良心”及来自会计专业的“精算思政”,科技界的“前线科技人员”、IT Voice,及表演艺术界的“艺界行动”等。
这次行动,反映了经过雨伞运动的冲击之后,香港中产阶级和专业人士当中已经出现了新的一批民主力量。特别在法律界、医学界和会计界,亲近保守建制的和亲近民主进步的两种力量一直都有争持,但大都只是反映在专业团体的选举和相关功能界别的投票。但以专业界别为基础的民主倡议团体,则是一项新的发展。一洗人们对相关专业界别的观感。
“专业”在民主蓝图的角色是什么?
事实上,香港过去30年的民主运动,一直被描绘为以中产阶级为主体的运动,“中产”与“专业”一直是连在一起的名词,是推动民主的中流砥柱。可是,在实际操作上,除了“中产”是以“温和、理性、开明”的泛民支持者形象出现之外,“专业”其实甚少展现在民主理念的探讨及民主发展的蓝图上。
究竟什么是专业?专业和民主的关系是什么?香港的民主论述其实甚少讨论这个问题。这种情况,事实上是把专业及专业人士置放在一个相当尶尬的位置。一方面,香港的“半民主”设计将专业和专业的利益抬举,放在“功能组别”的政治设计中,把专业和其他既得利益集团置放在同一类别,用来为方便操控的小圈子式的“多元主义”作掩䕶。这种设计,其实是强化了社会对专业作为社会既得利益群体的负面印象,与当初民主运动论述的构想背道而驰。
因此之故,以废除功能组别实现真正民主普选的民主运动,便一直陷于两难状态。一方面要按游戏规则争取在功能组别的专业界别中建立泛民的支持,另一方面,这些力量对民主运动的忠诚和决心,只能显示在承诺当选后支持废除功能组别的主张。过去,这种矛盾是被理解为权宜之计,真正的出路是推动民主运动加速向废除功能组别的新制度过渡,民主派专业界别的尴尬问题便迎刃而解。
可是,这种最终将会过渡往民主政体的条件,在可见将来都显然并不存在。专业在民主想像的蓝图上,还能扮演怎样的角色?在2004年回应七一大游行后中共连番挑起的“爱国论”争议中,香港有人发起了“维护香港核心价值宣言”,当中除了自由民主、人权法治之外,敬陪末席的核心价值是“恪守专业”。可是,究竟,恪守专业是什么意思呢?就只是“紧守专业岗位”、“做好自己份工”、“以专业的专门知识看待问题”吗?
两种对立的专业观
政治学者Albert Dzur把对专业的看法分成三个模式:第一个是社会受托人(social trustee)的模式,把专业看成是基于专门知识、能自我管控及具社会责任。他们提供专家的指导,将外行的人视为仅是消费者或受助人,但他们应有垄断的地位去保护专业人员的利益及其负担的社会责任。可是,与这针锋相的对立模式,亦即“激进批判”的模式,会把专业看成是一种“为公众定义何谓利益”的权力,他们只会致力于维护自身的社会权威和实质利益,看不起行外的普通人。专业人员的这种自我认识,其实是破坏着民主制度,把自己放在比民众更优越的位置。
这两种对专业的看法,可谓南辕北辙。但两种观点构成的张力,正好是过去香港民主运动论述的内部矛盾所在。一方面,香港中产的支柱是专业,香港的文化资产也是一批受严格训练的专业人士,他们背后最自豪的是“专业精神”。可是,他们能避免被视为知识的垄断者吗?能避免被看成民主的破坏者吗?可以不被看成香港的特权阶级吗?可以否认他们不是功能组别制度下的既得利益者吗?
这样的话,“恪守专业”是指“做好自己份工”之外,还会不会主张不挑战专业人员为我们作的判断,不质疑专业人员为他们列出的选择,不怀疑专业人员为我们设定的程序?就一如殖民地时代,庶民要学习不作刁民,因为专业精英早已为我们构想了最好的。
民主的专业主义
在上述两种对立的专业观之外,Dzur为我们展示了第三种模式,名为“民主的专业主义”(democratic professionalism)。这种专业仍然重视知识及专门的知识,但会将“专业服务”看成是公民和专业人员共同开展的工作。专业的训练和经验仍然重要但与公众协作的过程一样重要,因为公众也是专业决定当中重要的持份者。专业人士的权威和知识是可以通过与公众分担的工作而与公众共享。这样的话,专业和专业人员将会在公民与体制之间担当中介角色,完成一种称之为中间民主(middle democracy)的功能。
过去香港民主运动论述虽然处处说重视专业,但专业本身如何民主化却少反思,结果间接巩固了专业地位,被体制收编。
今日的专业服务并不是中立的,而是大大地受到技术官僚的支配和市场导向的压力所操控,民主问责被视为浪费资源和效率。专业人员的训练顶多只会顾及专业操守的伦理意涵,但对于专业操作所带来对民主的影响往往是被排除在专业训练之外。
过去香港民主运动论述虽然处处说重视专业,但专业本身如何民主化却少反思,结果间接巩固了专业地位,被体制收编。今天专业界别冒现新的民主力量,如果能往专业本身的民主化断续进发,将是后雨伞民运一个重要路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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