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编周记:分解再重组的快乐

我找来了我的ChatGPT来访问我自己。
2024年3月28日,厄瓜多尔库亚贝诺受保护的亚马逊雨林中,蝴蝶被困在生物学家和公园管理员所设的陷阱里。摄 : Daniel Munoz/Afp via Getty Images
总编周记

最近因为事忙(但忙的原因都是好的,那是因为我们有一系列很好玩的东西要出来),没有办法写比较完整的总编周记,但再开天窗恐怕会被读者抱怨,所以我觉得可以开一个“访问同事”的系列,让读者更了解端的编辑部。而这一期,因为时间不是很足够(在出稿前的一小时才开始写…),我找来了我的ChatGPT先来访问我自己。

ChatGPT:你在变成总编之后,有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在失去原来的“作家脑”?还是你其实只是换了一种写作的方式?

首先我最近才写完“人类命运不共同”的终章,虽然过程有点难受,这种思考类的长文压缩到一天半写完,边写边觉得想收工了不想再熬夜了写来写去都找不到适合的语气,但最后觉得写得还行(至少收到读者的夸奖还是蛮开心),应该还没有失去“作家脑”。对我来说,当一个“作家”的条件,不外乎是对于世界好奇,对文字敏感。而我从来都是对一切都超级好奇的人,每逢有趣的事情就要挤进去看一看,这个真的很难改变,改变了的话我应该就不用花那么多钱去玩乐和买书了。

最近我见到我们的资深记者吴政霆,他说觉得我虽然很忙,但“还是有在过生活”。我想他这么说,是因为我才刚刚抱怨完抢不到日本相扑大赛的票。我觉得保护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很重要:如果我真的丢了“作家脑”,失去了对于文字与选题品味的判断,那么总编应该也当不下去了。

但当然,现在会需要写很多比较技术性的文字,但其实我也很喜欢做重重复覆且不用太动脑的事情,这也是休息脑袋的好方法。时间少了固然比较没能坐下来静心读书写字(不然周记怎么会开天窗),但很老实说,一切都视乎你要不要挤时间出来做,起码我现在的产量好像比以往还多了点(仍然不保证不开天窗)。

ChatGPT:你常说自己的思考像一个“黑箱”。那如果我现在坐在这个黑箱前,里面发出什么声音?是运算的嗡嗡声,还是流水声?

小时候我常常认为自己有“第六感”,因为每逢家里电话响起(那是还没有手机的年代,不管找谁都是用家里的固网电话),我不用接都知道是谁打来和要找谁。但后来我明白这不是任何神力或灵力,只是快得连我自己都不能理解的pattern recognition。其实世上绝大部分人的行为模式都不会怎么变,例如一个同学可能吃完晚饭就想要找我聊天,那她可能7点左右就会打来;一个亲戚可能三不五时就想约我妈假日去喝茶,那可能周六晚的一通电话就是他打来的。我其实是分析到自己家里电话的“活动模式”,只是我的黑箱让我一下就跳到答案。

人生至今常常有这种“不知为甚么会知道未来,但就是会知道未来”的时刻,我觉得是因为我的抽象思维非常发达。我的黑箱其实是快速而且复杂的运算,所以我想应该是数据中心的嗡嗡声(我没有去过数据中心,声音是猜的)。

ChatGPT:你常说记者的任务是“connect the dots”。但你自己在生活里,是那种会主动去连点的人,还是宁愿让图案慢慢浮现?

我觉得记者的任务是connect the dots,是因为不管是写专题报导﹑解释性报道还是评论,有采访或研究材料都只是根本,但记者本人说故事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举个例,我是成长计划出身的记者甘叶新冠死者家属专题报道的编辑。如果没有connect the dots的能力,她的“田野”其实就是一片零碎的微信对话,没有“记者眼”应该是看不出甚么。但甘叶却捞出了群员常自称“老百姓”这一条线,再用到采访里头。受访者明显觉得有共鸣,他们跟她说:“能在没放开的时候就了解到足够的信息,给家人提供足够的资源,除去这样的人以外,剩下的就是老百姓。”这些反思成为了她报导的骨干。

至于我,正如上面说的,我的黑箱就是一台connect the dots的机器,所以所有的零碎数据点都在我脑中自然连起,我意识到的时候通常就已经有图案了。这固然是个很好的能力,但我近年发觉这种倾向也有不好的地方:通常我在看到很少数据点的时候,图案就已经连好了,我对很多细节于是不太敏感。所以近年我都在尝试逼自己看细节,尤其管理工作不看细节似乎就很危险。

2025年3月12日,台湾圆山,市民在黄昏时躺在草地看手机。摄:陈焯煇/端德媒

ChatGPT:你对“快乐”的定义好像很复杂。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快乐,是不用反思、不带歉意的?

这题很难,因为反思对我来说是生活的一大部分,最近我因为自己的脾气稍为失控了一下,自己闭门反思了整整六个小时。我反思了自己为甚么会这样,有甚么可以做得更好,我的盲点在哪里,事情有甚么更好的处理方式。对于我这种把思考当饭吃的人来说,这种反思一点痛苦都没有,因为我觉得改变自己,疯狂挖自己的盲点与缺点,完全不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甚至还特别的“爽”。我最大的优点其实是特别会跟自己对话。

但我的确觉得,自己对於单纯的快乐是没有那么敏感的,甚至我会暗自觉得,如果那种快乐不带思考(歉意可能也有一点),它就是比较低等的快乐。举个例,我很喜欢古典音乐,所以这两个星期都在追萧邦钢琴大赛,但我必须很刻意才能压下“分析”的脑袋,清空自己去听钢琴家到底在跟听众说甚么。最近我常提醒自己法国哲学家Simone Weil说的:Attention is the rarest and purest form of generosity。不一直“运算”,做一只聆听的空杯,得到的又是另一种快乐,这是我很努力在尝试追求和感受的(好像又开始分析起来了)。

ChatGPT: 你觉得一个好的新闻室,最需要的气质是什么?

交锋与讨论。我们的 newsroom 不大,但里面有形形色色的人,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教育﹑背景﹑性格与关注的事情。同一个题目,同一个新闻事件,随便拉新闻室的两个人过来,他们可能有截然不同的判断和切入的角度,或者能联想到不同的可能相关的事情,而这就是做深度新闻本身的意义。举个例,对于在充斥网上的AI色情,政霆想到的角度可能是产业或AI训练面向的,资深记者龚玨可能想到俄罗斯用AI做的假新闻图……这些线索怎么连起来,就是深度报导的根本了。所以为了内容而吵吵闹闹的编辑部是最理想的。

另一个我很看重的气质,应该是目标导向,“使命必达”的思维。不擅长不熟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下手的题目,你是要消极地说“做不了”,还是不断找办法去完成?读者对我们的期望,新闻部有没有用力去“乔”有限资源去尽力满足的想法?新闻室是最不能一成不变的机构,永远都要有挑战自己的欲望才能进步。

ChatGPT:最后一题,形容你现在的状态。

最近我学到了一个(可能很多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的昆虫学知识:原来毛毛虫在蛹里,不是慢慢长出翅膀变成蝴蝶,而是会先变成一滩水:酵素会完全分解毛虫的五脏六腑,它会变成一滩营养液(想起楳图一雄漫画《十四岁》的那一滩营养液),再“重组”变成蝴蝶,有点像《钢之炼金术师》里“分解再构筑”的炼金术。卡夫卡《变形》(Metamorphosis)的故事我们都很清楚,里面的主人公一天一觉醒来变成了一只虫。但大自然中真正的“变形”原来比小说更极端。

最近我在学著变成这只在蛹里的毛毛虫。“做自己”当然很爽,但只要有想做的事情,更大的目标,就不会害怕去改变自己。正如我上面说的,如果能整个分解再重组,我应该会觉得特别“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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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很喜歡看總編週記,讓端多了一些“活人感”,在保護隱私的情況下,多多分享一些newsroom的交鋒與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