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2021年9月中宣部及中国国家新闻出版署发布通知,全面禁止耽美文化及内容已经过去三年有余。这三年来,官方不能接受耽美作品,许多人气的耽美IP却又在大陆坐拥庞大受众群,耽美小说改编成影剧对投资和制作方诱惑实在太大了,不断有人愿意为耽美IP出资,就算大陆无法发行也要改编,寻找新的传播途径。
如今,耽美题材改编大致走上了两条路,要么在剧本上将原著小说内的同性爱情场景或者性爱部分大量删去,剧情改头换面般拍摄一个洁版。要么就是在海外组建团队及拍摄制作,不在大陆的平台上架。网民们早已达成默契,有人从海外发行处搬运改编的中国耽美作品,发送到大陆常用的多个网盘服务,这种“网盘见”的收看模式早已为人熟知,以耽美工业而论,却有表面出口,暗地里内销的状况,网民们早已学会自嘲,也有也有公众号报导戏称为“国内吃素,国外开荤”。
破圈IP《镇魂》的原作者Priest,手头有另一部热议小说《大哥》,改编版权就交给优酷海外版承接,拍成后命名为《关于未知的我们》,2024年年初在台湾播出,资源经网盘传回大陆,在豆瓣收获了7.9的高评分。但有着相似血缘的另一部晋江名作,木苏里创作的《某某》,近日放映改编的剧版后却遭遇了截然相反的待遇:打开《某某》的豆瓣小组的讨论,最显眼的词语是“下架”。
全面禁止耽美向新剧集的拍摄和上线已经过去3年有余,囤积在制作方手里的IP不计其数,甚至有许多剧集已经制作完成却无法播出,粉丝也在苦苦盼望它们重见天日。
《某某》是经典的“伪骨科(无血缘兄弟)”设定校园文,讲述了父母再婚后开始被迫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兄弟”江添和盛望,从相识之初的互看不爽,到在同一所高中激烈的学业竞争中相互扶持,渐生情愫的校园恋爱故事。
作为晋江的校园文顶流之一,作者木苏里擅长刻画江苏高中做题生活的压力,双向暗恋的细腻描写,以及青少年同性恋爱面对现实的困境,一直为粉丝津津乐道。2019年完结的原著在豆瓣的评分高达8.0,而新鲜上映的剧版几乎腰斩,只有4.7。
打造出SNH48女团系列的丝芭传媒旗下的丝芭影视,在2019年就购入该版权。看到台湾电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抢眼的票房表现后,主动联系柳广辉,邀请他对《某某》进行改编。柳找到《村里来了个暴走女外科》编剧王宥蓁一同进行,将原本发生在南京名校的校园故事改到了2012年同婚还未合法化的淡水。
剧中男主一号江添是本地人,成绩年级第一,而且常年霸占一整面校园荣誉墙,另一位来自上海国际高中男主零号圣望,因为爸爸再婚回到故乡淡水,暑假转学过来却发现他们已经提前上完了下学期的内容,并且第二天就要小考,学习压力激增。回家发现继母的儿子,就是班上那个跩哥,突然变成重组家庭兄弟的尴尬,同为资优生的竞争自尊心与欣赏并存,让双方相处的过程中产生很多意外复杂的感情,恋情也在他们繁忙的功课中慢慢展开。
“你有话语权就不用看盗版电视剧了”
豆瓣小组里标题为“下架吧,求你了,求你了”的帖子里,楼主“骂你不是没道理”激烈地批评这部剧伤害原著粉丝的感情,这位网友反复发帖,认为这部改编作“丑得要死,拍得垃圾”,但评论区对她的措辞极尽讥讽之能,毕竟这部剧压根没有在大陆“上架”过:
《致命游戏》试图删减掉所有双男主间的感情内容作为悬疑剧上线,只存活了半小时就被匆匆下架,没来得及收看的粉丝在互联网社区内互相分享可供下载的资源。
“广电管不到对岸,煞笔!”
“你没有被邀请。你这个看盗版还不知道版权在哪儿,天天喊下架,妨碍创作自由,吃饭上不了桌的!”
“你没有被邀请”这句话由Kpop女团成员Lisa带红,她不顾部分网民强烈抗议和羞辱,坚持上疯马秀表演,面对网民的抗议,她曾在instagram发表“You are not invited”,现已经成为着名meme。
楼主还在反驳:“嗯,评论这个按钮我能点,键盘上的字母我能按,每个公民都有话语权,倒是你上来就跟疯狗一样咬着我不放。”
却被回复她的ID为雁声玄木的用户一语道破:“你有个X的话语权。你有话语权就不用看盗版电视剧了。”
截然相反的两种对文化审查制度的认知体系,在网盘见的时刻,谁也无法说服谁。或者,压倒谁。
离岸与网盘见
禁止耽美剧上线的这三年,囤积在制作方手里的IP不计其数,甚至有许多剧集已经制作完成却无法播出,粉丝也在苦苦盼望它们重见天日。以改编自故事背景发生在东北的小说《撒野》的《左肩有你》为例,去年冬天哈尔滨旅游大火时,粉丝一度调侃“这时候最该做的就是把左肩抬上来”。
视频平台也在反覆试水,今年2月《致命游戏》(改编自无限流耽美小说《死亡万花筒》)试图删减掉所有双男主间的感情内容作为悬疑剧上线,但这场短暂的“断尾求生”也只存活了半小时就被匆匆下架,没来得及收看的粉丝在互联网社区内互相分享可供下载的资源,观众们已经对无法通过正规版权渠道收看耽美作品习以为常,“网盘见” 已经成为固定且必须的耽改观看模式。
读者们也会翻墙到没有审查的海外中文社区消费,比如台湾的海棠文学网就一度成为可以合法购买原耽作品的R18章节的“流放地”(R18章节指含有性描写的章节),但就在8月,又有一批在海棠写作并获得收入的网文作者,因为使用了支付宝提现被锁定大陆身份,涉及“非法经营”和“传播淫秽出版物”等罪项被捕。大陆并未有正式报道,耽美业内及读者只能通过碎片信息了解事件。深海先生被判十年的案例在先,寒蝉效应导致今年秋季的CP同人展上卖同人本的摊主们都忧心忡忡,因为害怕举报和公安“钓鱼”,都需要对过暗号才敢进行交易,中国耽美内容的创作者和消费者的处境都非常艰苦。
比如台湾的海棠文学网就一度成为可以合法购买原耽作品的“流放地”,但就在8月,又有一批在海棠写作并获得收入的网文作者被锁定大陆身份,涉及“非法经营”和“传播淫秽出版物”等罪项被捕。
耽美IP的市场吸引力依旧很大,观众的观影热情也未曾消失,有出品方采取“离岸”策略,将早年大量购置的耽美版权在海外制作后网络播出,包括在泰国和台湾等BL作品合法的地区发行,制作方控制了风险,大陆观众也可以通过网盘等资源回流收看。
近年来较为知名的案例,有腾讯投资,泰国拍摄的泰版《上瘾》,爱奇艺投资的泰国版《职业替身》,也有华策影视制作的《哥哥你别跑》,前文所提到的《某某》及《关于未知的我们》。在WeTV(腾讯旗下的海外流媒体平台)泰国官方帐号公布的待播剧片单中,《皓衣行》《张公案》和《左肩有你》等均榜上有名。
是消费对象,也是创作对象
中国网络社区里对《某某》的批评,主要集中于演员形象和故事改编两方面。
“选角实在是令人遗憾,颜值,身材,台词,演技都不符合预期。” 橙灿没有看过原著,但她是一个大热剧集都会追的学生,她很喜欢实时分享自己的“瑞平(鋭评同音)”到和朋友的聊天框,她在看第一集时给朋友发送的聊天记录是:“高二不就16岁???16岁的男的就不能水灵一点吗?这个0好老⋯“想演出高中生的低龄活泼感一直在装可爱,嘟嘴捂脸瞪眼,眼白超大的,特别恶心。”
而看到另一位男主的名场面她更不满了:“这位就是那个1(截图第二集出现的洗完澡挂着毛巾露出上半身的照片)完全没有腹肌还要露肉??难怪被bodyshame。”“他甚至还没有做腋毛管理!!”
制作方一贯的策略都是用外貌英俊的男主演,和暧昧但极度克制的感情线,依靠观众去脑补/二创更深入的情节,以取得顺利播出的机会,并通过粉丝再创作巩固持续不断的人气。
橙灿对着这段露肉戏的评价非常负面,她认为身材不够完美的露出,不是这个时代的女观众可以接受的,“何况他还长着张令人遗憾的脸。”
除此之外,豆瓣评论也对第二集就出现的吻戏有很大异议,“第二集的两次接吻就很离谱,盛望很要面子的,他不会为了游戏真的去接吻,就算亲了江添也不会亲回来。”
“男同亲个嘴给你们吓得?又爱耽美又恐同。” 一种热门的观点认为对吻戏和露出戏的抗拒,暴露出了这些年轻耽美观众相对保守的性观念,以及对同志群体的某种错误刻板印象。Bilibili的影视区娱评Up主天音Tainn常年做内娱的影视内容分析,她觉得这种定义下得太武断了:
“包括剧中人设都使用了经典的‘伪骨科’这一同人女热门元素就可以看出来,它的受众方向是很传统又明显的耽美粉丝。那么想要取得剧集的成功,能否把握到粉丝的需求就很重要。大陆耽改剧过去的成功,其实是依赖粉丝和剧集创作者共同完成的。” 从1.0-3.0(指从《镇魂》到《陈情令》到《山河令》三部最成功的耽改作品)时代,制作方一贯的策略都是用外貌英俊的男主演,和暧昧但极度克制的感情线,依靠观众去脑补/二创更深入的情节,以取得顺利播出的机会,并通过粉丝再创作巩固持续不断的人气。
它成为了一种范式。这种范式里男主角们不仅是观赏对象,也是消费对象,创作对象,现在不像十年前,女生小组对偶像剧男演员的身材管理和外貌的要求,和对男偶像是差不多的:
“要常常健身但不可以练到脖子粗或手臂太壮,会被骂变成了牛蛙,脸肿了就会被骂发面,太瘦了凹陷就会被骂芒果,要有腹肌否则不可以脱上衣,穿无袖如果没有做腋下脱毛,穿短裤如果没有小腿脱毛,都会被恶意投稿编排成“脏脏的臭臭的”。SM新出的英国男团成员有肚腩也被骂得很难听。”
“我们不能忽略社会的因素,她们发表这些观念更多时候和性别教育的缺乏,以及审查环境的教化有关,大陆观众已经习惯了脖子以下不可以描写,习惯了国内的耽改所述的感情是真的仅限于友谊的,于是面对真的男同性恋情桥段的现实反而会很冲击。”
现在就是一个“不辱追已经很给男明星面子”的时代(辱追指侮辱式追星),女粉丝会从消费者本位出发去提很多要求,身材管理是最基本的,不会再把高收入人群的男明星当成如何放纵都可以被谅解的“普通人”了。
天音认为那些弹幕说“戏太多了好恶心”的时候,含有更复杂的情绪在里面,直接盖棺定论“喜欢耽美是顺直女的时尚挂件,恐同是生活”也不是很公平。
“我们不能忽略社会的因素,她们发表这些观念更多时候和性别教育的缺乏,以及审查环境的教化有关,大陆观众已经习惯了脖子以下不可以描写,习惯了国内的耽改所述的感情是真的仅限于友谊的,于是面对真的男同性恋情桥段的现实反而会很冲击。
“其实她们不一定是真的恐同,而是由衷地对真实的男同性恋群体过于陌生,就像性教育很缺失的情况下,以为夫妻牵过手就可以生小孩一样。”
南京变成淡水合理吗?
更大的争议发生在剧情改编上,为了在台湾本地播出,剧集把原本发生在南京的高中的故事搬到了淡水的校园,而很多原本依附于江苏高考背景下的细节,照搬到台湾后变得水土不服。
类似的观点,这两年在中国观众对外国文化作品的评价标准里甚嚣尘上,常常带有强烈的民族主义色彩,比如《花木兰》《瞬息全宇宙》《三体》等美国出品的和华人生活/IP有关的影视作品,都被冠以“左宗棠鸡”的评价。
很多时候在中国互联网社区,只要谈到海外重构的与华人有关的内容,网民感觉到和自己的生活体验稍有不同的时候,就想要挑一下刺,重申自己才是中国文化的唯一正统性。
天音并不认为这种正统有什么必要,但她曾经在一次直播中得到了连麦的朋友提供的一种解释:“她们的习惯是只有服从唯一正统才是正确的,所以她们发表看法之前,习惯先选择一个正确的立场,让自己发表的姿态更安全。” 当她们相信国族认同感能够帮助构建他们观点的合法性,她们的观点就更不容易被击倒,所以习惯用这种策略去对待任何一种不同于自己的文化形式,她们是民族主义的用户也是受害者。
当她们相信国族认同感能够帮助构建他们观点的合法性,她们的观点就更不容易被击倒,所以习惯用这种策略去对待任何一种不同于自己的文化形式,她们是民族主义的用户也是受害者。
而如果仅以民族主义一概而论,相当于为掩盖这部剧集在改编方面的缺陷找了个万金油的借口,“不是说南京不能变成台北,说个地狱笑话上一个南京就变成台北了,当然淡水区不属于台北市,但江苏背景被摘掉后,这个作品里的很多闪光点也一并缺失了,这部分的改编是过于草率的。” 红豆彬是亲身体验过江苏高考激烈竞争的原著粉,对她来说原著是一个和她个人经历高度挂钩的设定。
“因为看小说的时候,离我的高考岁月还没有过去很久,所以她写的一切我都觉得可以代入。这个作者是难得的那种写校园生活较为务实一点的,因为很多校园文都是很悬浮的,好像男女主或者男男主只需要谈恋爱,不需要担心一切其他的事情。但是在《某某》的设定里,你会看到升学压力,还要挤时间去参加自主招生什么的,有非常具体的细节。这种不悬浮,让当时年幼的我对这部小说的评价是比较高的。各种方面都和我,aka一个绝大部分时间都比较安分守己学习的江苏高中生比较贴近。”
但这些让江苏考生深深共鸣的细节,在做台湾的在地改编的时候非常草率,江苏高考这一独特的大背景直消失之后,校园生活的基础就荡然无存。
红豆彬回忆道:“我们江苏高考,虽然比不了衡水,但是也不是什么人过的日子。弟弟本来学习也不差,结果转学进一个江苏传统名校,大受打击,我觉得原作者对于江苏的教育水平是有一种优越感在里面的。她想表达的是一个人从外省回到了江苏这种好学校的氛围里面以后,感受到的教育水平的落差。他原本是一个江苏人,小时候也是在江苏上学的,只不过中间由于爹妈离婚颠沛流离,有一段时间没有能够在江苏上学。本来在外省的学校里面成绩也挺好的,但等到高中的时候,他转学回来就发现跟不上了。”
而这些细腻的背景,在电视剧里都几乎没有表达出来:作者在原著里铺设了很多江苏高考的细节,比如弟弟转学来学习的进度已经落后,一来就发现江苏每周都要超前考试,所以准备数学选择题的部分全部都选C。结果考卷发下来一看,没有选择题。江苏的高考数学就是没有选择题的,读者就会和这个弟弟的视角一样,不断的被介绍江苏高考的方方面面。可是这些细节夹到剧里很不显眼,剧情非常简约地改成了这个学校课业很难所以不设选择题,弟弟被改成来自上海的国际学校的学生,江苏的主体性就完全消失了。
“虽然台湾也身在亚洲,也不能说它不卷,但是肯定还是比江苏不卷多了呀,我想问他把台湾的高中生活拍成这样,台湾的观众难道不会觉得代入不了吗?” 红豆彬贴心地关照道。
魔改炸出同温层
很多大陆网友格外关心,“被邀请”的台湾本地观众的反馈。
打开《某某》的Instagram官方账号,一半以上的留言是英文,也有外国观众使用机器翻译的汉字以及翻墙出来的简体字,来自台湾本土的留言并不多。
而在中港台的粉丝意见交锋最激烈的平台之一Threads,大家都惯用繁体字,“翻墙”偷跑出来的用户许多也喜欢模仿港台的用语习惯,辨别出哪些留言来自台湾并不容易,看剧的台湾观众也基本是原著粉,她们感叹以为台湾很少人看原耽,直到这次的《某某》剧版“魔改”炸出好多同温层:“又不是像对岸那样不能拍才大量魔改”;还有“拍成这样,突然好对不起中国。”
在中国互联网,举报确实非常盛行,并且可以很有效率地解决掉与自己有纷争的对象的方式。清朗运动之后,中国的影视环境格外严酷,每年上架的影视综艺等作品数骤降,观众和创作者纷纷已经习得了别样的生存智慧。
即使在负面舆论一边倒的豆瓣小组里,也有人表示担忧“下架”这种激烈措辞,会让本来就只能见缝插针地“偷看”海外翻拍的耽改剧的现况变得更糟:“估计台制片方看你们这样闹以后很多年都不敢再用大陆剧本和大陆演员了。要知道这可是自从2010年黄晓明主演的《泡沫之夏》后时隔14年,第一次有大陆演员主演台剧。台制片方把男一号给大陆演员估计还觉得挺给大陆面子的,看你们这样不买账心都凉了,估计现在在网上闹的都是些00后的小朋友没看过20几年前那些原著是日本漫画的大火台剧比如《流星花园》、《恶作剧之吻》之类的,哪个剧不是对原著漫画的剧情进行魔改?咋就你们事多?”
长期被下架折磨的大陆观众,神经非常脆弱。在中国互联网,举报确实非常盛行,并且可以很有效率地解决掉与自己有纷争的对象的方式。清朗运动之后,中国的影视环境格外严酷,每年上架的影视综艺等作品数骤降,观众和创作者纷纷已经习得了别样的生存智慧:比起得到“整了个烂活”的观影体验,还有机会观影和体验更重要,活下来最重要。
对于“魔改”的质疑,柳广辉倒是不以为然,他表示原著IP早已被制作公司买断,改编就无需再向原著与作者木苏里讨论或者取得授权同意。
橙灿是做了功课的,她先收听了《某某》的广播剧cut才开始收看的,她觉得广播剧帮她很好地构建出了原著的朦胧美:“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一起,但是每个人都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刚好还原出所谓某某这样的模糊的意境,然而她对导演最满意的改编部分,在片尾添加的“江添 very moment”并不买账:“莫名其妙在开头结尾出现的独白, 就像在看花儿与少年一样。”
丝芭用它觉得最合适的人选,去实现《某某》的去大陆化,但它里里外外换上台湾配件后,并不像近年广受好评的台剧般制作精良,反而像大闸蟹在阳澄湖短短洗了澡就匆匆出栏,在被粉丝广泛诟病的审美趣味和宣发方式上,依旧保留着“大陆资本”的亲切感。
“说它像台剧,我觉得更像低成本大陆网剧,我的观感和那个《打火机公主裙》(陈飞宇出演的改编剧)差不多,就是男主的台词死装bking有点太诡异,现实里没有人会这样说话的,只有小时候看的《天使街23号》用这种台词,从真人嘴里讲出来真的超尴尬的。” 橙灿对这部剧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虽然有人说第三集这部剧就渐入佳境了,但我真的忍不到下一集了,虽然我的朋友们都夸原著写得很现实,但我看来这个剧拍得很粗糙,男主们像王亚瑟遇到了雷克斯(2005年台剧《终极一班》)”。(注:bking,网络用语,指一个人特别能装。)
对于第一次打开这部剧集的观众来说体验不佳,而被大陆残酷的审核制度折磨的读者,原本曾经寄希望于海外翻拍可以重现自己对原著的期待,安抚情绪,现在看到这部剧,失望也又攒多了一层,她们在呼吁“下架”的时候,会不会开始怀疑,IP离岸真的是救亡图存的可行办法吗?
“还能怎么办呢?”
“我不是很赞同下架言论,她们把自己的角色看得过于重要了,当我们的市场不对这些文化产品开放的时候,它对我们的观众的需求不够尊重也是一种反向的‘投桃报李’”。
天音好像已经久病成良医:“我不算很资深的BL爱好者,我更多的经验是在做限韩令下的KPOP粉丝上,但我相信我们这些不被主流文化鼓励的流行文化消费者的处境其实很类似,差不多的发言我们在追韩娱的时候也很常见。
“用‘下架’这个她们最常接触到的表达反对的词语,以宣告自己的主张,这是一种对审查和封杀制度的共谋,因为她们真的太失权了,她们对自己曾经喜欢的作品会变成什麽一点办法也没有。”
比如限韩令到现在快要十年了,整个kpop膨胀的销量也经历了暴涨到开始回缩,需要靠签售来还“贷款”的销量,所以有时候韩团会来中国一些城市举办小型的签售会,不需要复杂的报批流程,但开演唱会这种规模的还不行。这时候也会有这样的声音说:'哎呀,现在在美国专辑卖不动啦,又想来吸熊猫妹的熊猫血了。’ 我这个句子觉得特别恐怖,'熊猫血'这个代指的方式,还有这种明明自己是笼中人,还要制造出一种虚幻的自尊心来慨他人以慷的心态, 我真的觉得又好笑又丢脸又凄凉。”
原著粉丝要如何处理文化被异化的心情?但是从现实出发,“下架”的语言惯性,是一种长期失权下的习得性无助。有人认为,说出“下架”的人特别荒谬,在不同平台上都能见到类似的评论:
“太自以为是了吧,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呢” ,“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呢?你们自己不能拍还不能让别人拍一拍吗?别人当然要做在地的改编啦,有本事你自己来啊”⋯⋯
天音认为,动辄喊出下架的行为固然不妥,但是去理解耽美小说的读者和耽美剧观众的处境需要更多的同情心。应对中国政府文艺作品的审查,有一部分人找到了方法,比如亲身到海外学习或生活(被戏称为“润”),比如培养看更多海外原生内容的观影习惯,“但这些策略都是有认知门槛和审美门槛的,人本来就和自己的母语在自己的土地上生长的文化最亲切,对自己的文化环境最想拥有发言权,读者们有这样的期待并没有错。”
“观众信口开河,用‘下架’这个她们最常接触到的表达反对的词语,以宣告自己的主张,这是一种对审查和封杀制度的共谋,因为她们真的太失权了,她们对自己曾经喜欢的作品会变成什麽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会非常能共情她们的处境,但是对她们冒失的行为(比如骂战)总是感到很惊讶,很敬谢不敏的状态”,天音觉得耽改剧的情况有点像Netflix版《三体》的先例,不过BL剧受众群体相对有更多女性,更年轻,以及使用的语言更粉丝化一点,所以在网络社区发言的时候显得更“饭圈化”,但不该说“浸淫饭圈导致了她们激烈的情绪或者是打压异己的行为”, 这是一种因果倒置,如果你去现场看过足球赛就会发现,比起球迷的暴力行为,演唱会现场的追星女孩子的举止文明得多。
“很多像我们这样,喜欢收看海外剧集的观众或者粉丝,肯定都曾经有一种天真的信念 ,觉得有海外精良的制作和无审查的环境,我们的原著在无删减的版本里一定会非常好看。我形容他们像三体组织里的降临派一样,以为凡事离岸了就好了,IP送出去就好了,我们到时候偷过来网盘看也是一样的。
但这种幻想,在Netflix的《三体》拍出来的时候就彻底破灭了,我当时看完觉得特别伤心,它不是不好看的,只是和我们通过《三体》产生的与中国传统和社会相链接的共同意识,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我们重视的《三体》中的价值观在Netflix版里被摧毁了。美国人再发达的影视工业也安慰不了,喜欢《三体》的中国人的期待,可能他们难以理解,也不是非常在乎中国人想看的那些东西是什么。而我们连提要求的资格也名不正言不顺,毕竟Netflix在中国都不能使用。洋人救不了我们的IP,只有自己才能成全自己,可我们本土的影视环境实在太残缺了,同样无法实现我们曾经的愿景,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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