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你是个艺术家吗”,有人曾这样问我。
“我是一个写作者,我也是一个剧场工作者。”
“你怎么生活”,他继续追问。
我理解他所谓的“生活”实乃“live生存”,有我作为艺术家个体的生存,也有艺术作品的生存的双重涵义。在这个“美术馆迪士尼化”、体验经济的时代,在这个展览多到看不完、文化艺术节多到泛滥的地方,当艺术陷入被异化的他律,我们要如何获得艺术存在的可能?作为区别于“为艺术而艺术”的艺术家,我们要如何把握现实、捕捉精神、创造艺术形象——通过有限的表达无限、物质的表达精神、法度之内的天马行空?我以身在王墨林导演、白大铉改编并演出的独角戏《父亲·李尔王》的现场,将经验过的“成都麓湖环境戏剧周”(2024&2023)、“阿那亚大地艺术节”(2023)、“乌镇戏剧节”(2018)为线索,试图找寻一个答案。
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假
夜色中,麓湖水边的一片草坪,立着一道四扇纸屏风,上写着“自然”“逆言”“天行”“乱”,屏风前铺着一块一人长的红地毯。
戏开始了。
伴随一声长长的哀嚎,表演者白大铉从陡峭的斜坡上滚落了下来。幕布上出现字幕:“这儿有人认识我没有?这不是李尔啊!”在剧中,他是李尔王,他也是小女儿考狄利娅,他同时也是演员自己。这出正在上演的独角戏《父亲·李尔王》改编自莎士比亚原著,来自台湾小剧场实践先驱王墨林和韩国小剧场演员白大铉(BAEK DAEHYUN)的合作,是身体气象馆“莎士比亚戏剧单人表演系列”制作计划的首作。这出戏2019年首演于韩国釜山,因新冠疫情被迫封箱三年,于2024年4月20日、21日麓湖环境戏剧周的演出,是它在华语地区的首演。
“爸爸是一个精子,妈妈是一个卵子,我就出生了!爱?反正都要做好子女的本份!”
我紧盯着斜后方的字幕,视线不由得升到高处的露天餐厅,那里的灯光亮过这户外剧场,那里发出流行音乐的嘻笑、烟花的呲啦、宾客们的欢呼、司仪的流程主持,一场婚礼的进行贯穿了整出独角戏。
另外一头的露营区,响起了低音贝斯的轰轰声。作为参与过2023年首届麓湖环境戏剧周的艺术家,不像这次是作为观众,我明显感受到今年的麓湖比去年热闹多了。那个时候,一切都还在建设中,很多餐厅还未入驻,周末来游玩的人也较少,不像现在每块草坪上都铺了野餐垫或扎了帐篷。那个时候我们排练,对面的餐厅音乐声大到影响我们演出音乐播放效果,便请工作人员前去协调,餐厅也非常配合地将音响调低。
一年后的下午,《父亲·李尔王》剧组在北坡草坪排练时,保安过来问几点结束,说他们接到业主投诉了。那时,屏风上写的是:“黑色”“叛逆”“自然”“斗争”。正式首演时,只剩下“自然”不变。演员脖颈上暴露的青筋,皮肤上的汗珠,涨红的脸,迸出的台词,弹到对岸由玻璃盒子组建而成的高楼、国内首个登上了美国《福布斯生活》杂志的建筑,话语回响在此地——“你瞧!摩天大楼要冲破天了!酒真掺了不少水去酿!利润加利润,搅一搅,钱就冒出来了。我是你的利润吗?你是我的利润吗?”女儿手持萨满驱邪的白纸条从屏风后走出,却不断被父亲的灵魂附体,她在两个身份中撕扯,发出的诘问,与这混乱的现场形成了互文,一切那么真实,一切又那么虚假。
李尔王抱着包袱,佝偻着身子,赤脚行在麓湖的水中,这引自都江堰的水构建而成的生态水系,映照出那海市蜃楼的光影。“在这里感受成都富人区松弛的生活方式,看一看湖对面令人心旷神怡的风景,湖面上偶尔开过一些游艇轮船,感受栩栩微风吹过脸庞,仿佛置身于马尔代夫的海洋之上,一边吃着口味醇厚的牛排,人生惬意不过如此!”小红书网友打卡分享“188元即可享双人下午茶”。即便成为不了麓湖业主,也能体验临水而居的理想城市生活。麓湖水城景区已由麓湖文旅局打造运营为国家级4A景区,2021年接待游客300多万次,举办分享交流会122场、麓客社群数量突破100个。麓湖生态城,成都以南,天府新区核心,辐射整个西南片区,总用地8300亩,建设用地4200亩,景观用地3000亩,湖域面积2100亩,湖岸线35公里。而在成都万华投资集团开发之前的2005年,这片土地是农田、鱼塘、林地。自2017年成都市民政局公示地铁1号线站点原“段家山站”更名为“麓湖站”之后,麓湖从一个楼盘案名变为一个城市地名。克而瑞数据显示,麓湖生态城2023年的销售额约140亿,按成都房联网签口径计算的数据为170亿。
床很硬,被子很薄
2023年,我们团队一共有6人,作为麓湖首届环境戏剧周“青竞计划”入选剧目,申请到的费用一万块钱出头(含制作费),待项目结束后到帐。剧组其他五人都在成都本地,只有我一人从上海出发到麓湖驻岛排演。预算有限,我选择了从上海到重庆的硬卧火车,再从重庆坐高铁到成都,路程时间比从上海直达成都的硬卧火车少花十几个小时。“虽然路途周折了些,但总比阿那亚戏剧节同类型项目『候鸟300』没钱好啊!”一位艺术行业从业的朋友宽慰我道。
我下了车扫码入麓客岛(位于麓湖生态城),过了闸门,跟着自称为“戏剧周助理”的人走到宿舍。我到的那天是2023年3月23日傍晚,环顾四周,有四个床铺旁边放了行李箱。我选了靠窗的上铺。20人一间宿舍,共用一个卫生间(含3个淋浴间)。宿舍是属于麓湖青少年马术具乐部的。还好我个头不高,不然都塞不进这青少年尺寸的床铺。“在岛上怎么吃饭啊?”我问助理。“每顿餐补25块。”这位只在第一天出现过的助理回答道。我心想这还算不错,便问她是不是我们团队每个人都有餐补,还是只有住在这里的人才有。她犹豫了一会,说要去确认一下才能答覆我。
洗漱完出来,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躺在床上刷手机,她和我打了一声招呼,低头继续看手机。我爬上床铺,微信给剧组小伙伴说已经入住了,她们都打赌我会卷铺盖逃跑,我发了个表情包,放下手机,抽了本书看,还没看两页,就两眼一黑,是那个女生关了灯。熄灯的集体生活。我只得将看完书写点东西的计划搁置。黑暗之中,我辗转反侧,床很硬,被子很薄。半夜响起的敲门声,将好不容易睡着的我敲醒了,呼噜声此起彼伏。大概那位助理没有把进门的密码发给这位半夜抵达的艺术家。敲门声消失了,应该下铺有人去开门了。早上起来,一个女生已经洗完了澡,在她吹头发的功夫里,我们聊了几句。“晚上太冷了,得找他们多要一床被子”,她说。
9:30左右,我出门了。 阴天,有点冷。岛上的餐厅要到11点才营业,而且价格都不便宜,没有便利店,只有一家面店在大众点评首次用餐有优惠,原价26块一碗的猪肝面只要3块钱,直呼“简直免费”,再细看条款:每人限购一张,周六日及节假日不可用。后面在演出场地排练的时候,我们就找其他朋友用他们的帐户购买优惠券,如此吃了几顿3块钱一碗的猪肝面。饥肠辘辘的我不得不打了个车出去觅食。吃饭加上打车费,大约花去五十块,也没省到钱。
回到宿舍,行李箱多了起来,下铺也多了衣物。“确认了,餐补没有,我之前应该是听错了。”助理给我发来微信。我决定结束这荒诞的荒岛求生记,收拾了行李,去了剧组小伙伴家借住。“一个女艺术家要有一间带书桌的房间!”一看到她家客房的书桌,我大发感慨。凌晨的时候,喉咙疼痛难忍。起床后,浑身酸痛,头也痛,朋友说我可能得了甲流。
“汪——”狗叫声把我吓了一跳。我转过脸,狗正对着拖着包袱、失魂丧魄的李尔王呲牙咧嘴。演员(或者说李尔王)停了下来,与狗对视,“汪汪——”狗变得躁动不安,它的主人只得抱着它离开观众席。这场景让我想到2023年7月初,我随剧团去的首届阿那亚大地艺术节演出——戏开场了一刻钟左右时,作为演员的我躺在地上,听见观众离场的脚步声陆续传来。
民宿规格
2023年7月4日,晚上7:30左右,我们一行人到了阿那亚金山岭社区。位于北京市密云区和承德市滦平县交界地的金山岭,离北京五环155KM,两小时左右车程。阿那亚创始人&CEO马寅说,金山岭项目不是海边产品的复制,而是迭代,是“山居生活”,是“精神的海拔”,“山是海的补充,山和海构成人生的闭环”。当时天还没完全黑,从大巴车下来,就感受到山里清新的空气及凉爽,与上海的闷热潮湿形成鲜明的对比。这里,不仅避暑,还避雾霾,我一边想着一边紧跑两步,跟上工作人员去民宿中心办理入住。
眼前是一栋白色的建筑,外面是小孩子玩的一片沙地,落地玻璃窗内是海洋池及滑梯,想必是亲子乐园了,走到建筑里面,也是白色设计,像宠物医院。当剧团一行人坐在沙发上等待,翻看导览册的间隙,我打趣他们那样子与入住养老院第一天没差。拿到房卡,进了房间,一眼看到的是客厅的天文望远镜,接着是卧室榻榻米上的儿童玩具、绘本及小帐篷,以及贴了“私人物品”封条的衣橱,我不由得纳闷起来,难道北京新中产们购置的度假房产平时还兼做民宿?雀跃的心情很快取代了疑问。两人一间的Loft式公寓,每个演员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绝对是剧团有史以来享受到的最高规格住宿标准了。
放好行李,工作人员带我们去食堂吃饭,给我们发了餐补卡,每张卡50元,用餐标准每天100块,不兑现不找零,此卡只可在食堂使用。我们数了一下餐补卡的张数,似乎不够我们11人人均每天100块,还有一位成员因上班的公司请不了太多假要比我们晚到一天,于是大家决定两人一组拚卡就餐。
水土不服
站在人工打造出的如天外飞石一样的山谷音乐厅,仰望洞穴外的天空,我开始怀疑,游客一样的观众,真的关心我们要表达的吗?虽然有过2018年参加乌镇戏剧节的经验,接受过那批有自己口味的观众的“口水洗礼”:“回家把普通话练好了再来演戏”“舞台上空场了好久,不能理解”“真是浪费票钱”——观众们在网上如是评论,虽然与另一个剧组遭遇观众现场退票、甚至导演被观众当面骂了的状况比起来,我们没那么惨,但我们不能辩护说我们是非职业演员、我们的戏剧与赖声川、孟京辉之类不是一个路数,我们只能反思“我们演得不好”,与观众没有达成有效的交流,“水土不服”——是我们要接受的现实。触摸这独特的倒锥形结构,黑灰色的大理石,从建筑师到工人,他们花了多少个日夜,将其建成?外面的工地,正在热火朝天地建设“美好生活方式”。我们的两场演出将要在山谷音乐厅的午夜进行,风经由四周石壁的了望口穿过,将我内心的不安吹动。从山的这边望过去,那一栋栋砖块玻璃金属浇筑的房子,像一片墓地。
爬完山,看了场地,回来后吃不下饭,导演问我是不是中暑了。
“可我觉也睡不好,偏头痛也犯了。”我揉着太阳穴道,虽然并未减轻我的不适,“可能是水土不服吧。”
“你到哪里都水土不服。”导演记起我在乌镇戏剧节时也头痛的事来,她叫我别担心,待会她给我针灸。
“可能是阳了。”我胡乱说道。
我躺在冰凉的地上,听到陆续响起的离场脚步声。在演出开始前,我们站在石阶的观景台处候场,洞穴外是金山岭的星空,有观众举着手机,穿插在候场的演员中间,寻找最佳拍摄星空的角度。当剧场灯亮起的时候,舞台上的演员们看不清具体的观众,但是能看到些许黑影。哪怕现场只剩下一个观众,我们也会完成演出。我知道这个世界从来都是撕裂的,身处同一个城市的人都在面对迥异的现实,但疫情就像风暴,带着一股强横的力量,将每个人都卷入其中。自2022年秋天以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关心疫情结束的时刻,到了冬天的时候,身边的人、陌生的网友都在谈论“阳了”的症状。春去夏来,似乎所有的人都集体失忆了。我们在剧场里,试图用肉身唤醒失语的记忆,但怎么能叫醒装睡的人呢?
我挠了挠胳膊上被咬肿的蚊子包,尽管之前已全身喷了驱蚊液,但麓湖水域可持续生态系统,蚊虫自然也多。我盯着包裹在地毯下的李尔王,他像只虫子一样蠕动,并且咒骂:“虽然,你还是我的亲生骨肉,但是不如说,你是我肉里的一堆病毒,你是我肉里的一个疔疮、用我发臭的血液养大的脓疮!”屏风上投影出一个身着韩服的父亲照片,我盯着他看,婚礼上的欢笑传来,嘈杂的现场使得我注意力涣散。那位韩国父亲的模样,变成另一帧静止的影像:排队做核酸的影子,并配有一行字幕:“我跟我妈说得好像奶奶的死亡是可以等的,是可以延期的”。2022年7月,在麓湖A4美术馆逛艺术书展的两个朋友,看到这张截图打印出来的一叠图片,便拍了照片,发给我,说恭喜我参展了。
没有姓名
“A4美术馆没给我通知呀”我回覆道,一头雾水,因为人在上海,就请她们看看怎么回事。
朋友开了视频,说之前排练的时候看了太多次我的《日记片断》短片(因上海封城我被困在朋友郊区农场60天而作),独白都会背了,所以一眼就看出来那叠打印的图片是我影片的截图,“仔细看了下,这打印出来的图片与你原画面有出入,字体及画面的影子似乎有二改的痕迹。”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们又跟我说,打印出来的图片旁边放了另一个人的名片,名字与我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
“我去跟B说下。”我把两个朋友发来的照片、文字及视频合并转发给B,请她去了解下情况。
“我觉得你这个《日记片断》特别适合艺术书展的『无法流通』这个展览环节!”B来联系我的时候,我很意外但也很开心,至少在另一个项目上这个短片打动了B,她才会跟美术馆推荐我的作品。虽然没有任何费用,但我同意可以展出。过了一段时间,B没再联系我。
“尽管在1960年代,有人提出过让『想像力重新掌权』,但是想像力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一旦缺乏一些真实可感的东西作为提示,我们也就无从去设想一种被隔绝的景象......”我看着A4美术馆公众号推出的《A4艺术书展|A4文献中心:“无法流通”的现实——西南影像观察》一文,展示影像作品艺术家并未出现我的姓名。
这一结果,我很坦然。毕竟我的第一部短片《我妈妈》也在展览上夭折了,那次不是我一个人受影响,因为整个展览都被取消了。所以,不能公开展出,是这些短片的命运,我接受。可是,现在这个情况,我不能接受。
“打印机被误触了,名片是参展商的,被观众不小心遗漏在那里了”,这是B沟通后转告给我的解释。尽管我有满腔愤怒,但B告诉我艺术书展没有策展人。是啊,我找谁呢,找推荐我作品的实习生B吗,我毕竟连参展艺术家都不是,美术馆也没有其他工作人员与我对接过,我找谁呢?事已至此,我本来打算算了,直到7月底我因一个集体创作的项目去到A4美术馆。我每天在小剧场里工作,美术馆仍没有人当面给我一个解释,像是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需要我帮你出头,去讨个说法吗?”邀请我参与集体创作的导演问我。
“好,麻烦你了。”
这一天,好几个工作人员来到小剧场,他们围着导演,说着抱歉的话。见到这一场景,我气到发抖,他们连道歉的对象是谁都不知道吗?最后,项目负责人将我请到外面,跟我说,“这个事情确实是我们不够专业”,她伸出手来,连连和我道歉。
这个时候,我除了伸出我的手,接受道歉以外,我还能怎样呢?我是谁呀?无名之辈,算了吧。
李尔王
“不!我不会哭!那是雨水打在我脸上!我本来应该放声大哭的,为这个已然破碎了的王国大哭一场!”李尔王从屏风中穿出,舔着一支大棒棒糖说道,他躲脚哭泣的样子像是小孩子的撒娇。这一幕,可悲到可笑。在莎士比亚原著里,李尔不愿哭泣的理由是,“我要向你们复仇,我要做出一些使全世界惊布的事情来,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我要怎么做”,他不屈服,他要复仇。李尔王从出场的神智恍惚、困惑“我是谁”、已弃绝自己“正常人”的身份,向“边缘人”跌落,再跌落向“非人”。此刻的李尔王,他就是集疯子瞎子傻子于一身的“非人”,他咒骂女儿他诅咒人类,一个疯掉的国王,和这个世界一起塌陷了,真就是假,愚蠢就是智慧,正常就是荒谬,国王即小丑,一出荒诞剧。
“《李尔王》不是一出悲剧,更像是对悲剧的嘲讽,因此它虽然有一种大历史般的开头和结局——从老国王的分送国土和退位,到新国王的即位——它其实是对大历史、对开头和结局,乃至于对开创新局的英雄人物的嘲讽......《李尔王》的主题是世界的崩坏与衰落。”波兰作家杨·科特(Jan Kott)在《莎士比亚,我们的同代人》(Shakespeare Our Contemporary)里如此写道。于是,舔着棒棒糖的李尔,使得哭泣变得可笑,使得笑与哭泣成为无意义的残酷与重复。随即又见李尔王舔了几口棒棒糖,哼哼唧唧地说:“可是我要等这颗心一直碎到成为十万颗星星,我才会哭啊!”
“plague”(意为瘟疫、灾祸、折磨)在莎士比亚作品中出现过98次。在莎士比亚的一生中,先后遭遇多次重大的瘟疫。1485-1665年,英国两个世纪共发生了17次瘟疫,几乎每10年一次。彼得·艾克洛德在《莎士比亚传》中提到1564年,莎士比亚出生的那年夏天就有一场瘟疫,他母亲抱着襁褓中的他去附近的村子避难,才使他成为瘟疫后的幸存者。
我感到羞耻
那上方的露天餐厅,新郎用话筒说话的声音、孩童嬉戏的声音,不断飘过来,与此同时,演员脱下父亲的衣服,褃去女儿的衣服,赤裸着上身,回归到演员自身,裹在地毯里,艰难地蠕动,在精疲力尽中说出剧中最后的台词:
起风了,不,不起风!
乌云来了,不,乌云动不了!
月亮升起了,不,月亮被乌云遮住了!
小船漂浮在海上,茫茫大海上,
她躺在小船上,枕着自己的胳膊;
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小船要漂到哪里?
不知道裂开的船底,它什么时候被淹没!
掌声雷动。主办方项目负责人上台道歉,为他们没有协调好的现场干扰而道歉,一再道歉。观众们鼓掌说这部戏很好,喧哗的环境完全没有影响到演员的发挥,反而更加凸显了演员的演技。演后谈一度很混乱,导演濒临崩溃。观众们一次次鼓掌称赞演员,那批观众里不少是年轻的艺术行业从业者们。而我只听见一个声音说:“在这里,做艺术家,我感到羞耻。”
参考资料:
1.白大铉&王墨林《父亲·李尔王》剧本
2.郭亮廷《李尔王的子女们》
3.赵志勇《暴虐李尔王如何异化了他的女儿》
4.澎湃新闻《复旦通识·学人疫思|顾春芳:瘟疫中的莎士比亚》
5.杨·科特(Jan Kott)《莎士比亚,我们的同代人》(Shakespeare Our Contemporary)
6.卡夫卡《饥饿小说家》
7.姜俊《反思地方文化艺术节》
8.中科水治理《麓湖的故事,从这里开始》
9.澎湃新闻《麓湖:独行的十年》
10.《文旅复盘|金山岭:阿那亚“第二版”,向山而行,向内探寻》
在书店打工,在美术馆打工,在戏剧节打工,作者的人生经历如此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