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发生在台北的一起1岁儿童疑被保母虐待致死案,引起了全台湾关注。
据多家媒体报导,这名叫做“剀剀”的1岁10个月大男童,疑遭一名保母和保母胞妹虐待。其亲人对媒体表示男童受虐情节严重,指甲遭拔除、牙齿遭打断。
2023年12月24日,刘姓保母称剀剀溢奶,失去生命迹象并送医,抢救后不治。不过过程中,院方发现剀剀有明显外伤,通报疑似为儿虐案件。
刘姓保母与同住家人当时皆否认家暴,称孩子自己跌倒摔伤。但经过检警调查,刘姓保母聘雇来照顾父亲的外籍看护证称剀剀长期受到虐待,并提供私下录影画面佐证。检方遂声押禁见刘姓保母,法院于1月10日裁定羁押获准。
此外,检警发现刘姓保母的胞妹(同为保母)知情并涉案,姐妹俩会在讯息中共享伤害剀剀的情况,刘妹还说“就是要这样小孩才会乖”。于是在2月将其胞妹声押获准。
已有报导指出,剀剀的生母入监服刑、生父失联,原由外婆照养,但外婆无力持续照顾,因而透过新北市社福中心委托儿童福利联盟文教基金会(儿福联盟)寻找收养家庭出养。刘姓保母在2023年接受儿福联盟委托照顾剀剀直至出养。没有多久便发生惨剧。(延伸阅读:《是“家”还是“枷”:台湾儿少为什么离家?一定要回家吗?》)
事件直到2024年3月11日才经台北市议员陈炳甫及男童亲友的陈情后曝光。随后引起网民愤怒。网友很快公布涉案的两名保母姐妹全名,并抨击协助男童出养的社工以及儿福联盟。
截至发稿时,全案仍在司法调查中。该事件延烧一周,成为台湾最热门的新闻,引发不同面向的讨论,包括家长的焦虑、社福界的委屈,乃至中央、地方的责任归属与政党纷争。
家长群的焦虑
此次虐童致死事件并非孤立个案。
台湾近年的类似事件,曾有2020年基隆的保母夫妻因未收到保母费用就殴打三岁男童致死遭判刑11年;还有2022年一名担任寄养家庭妈妈的左姓女子在情绪失控下,将两岁的女童虐死的事件。台湾托育系统也不断传出虐童案。2023年还发生了女婴庭庭遭胡姓托育员以棉被盖脸窒息身亡的事件,胡女则在2024年3月5日依过失致死罪遭判3年。(延伸阅读:《新北幼儿园喂药案留下谜团后,台湾家长未能消解的恐惧与焦虑》)
这些案件都引起过台湾家长的恐慌。每有虐童案发生时,家长群组、PTT、社团就会开始转传新闻。
此次虐童事件被曝光后,追责的声音在家长群中广传。PTT 妈宝版有网友留言:“要加重处罚这种保母”。第一时间也有人检讨社工与儿福联盟,八卦版则有网友持续攻击社工,称社工“帮凶、说谎”,更要其他社工“不爽不要做”;也有人发文“难道要低薪过劳的社工为社会安全网扛起责任,叫社工当网子?”
还有家长在 PTT 分享称自己的孩子送保母后身上有瘀伤,他们观察几天后停止送托,并分享验伤并报居服中心与社会局进行调查的流程。
家长的焦虑也催生了对保母的不信任声音和各种“验证”方法的流行。有家长在案发后,在 Line 群组中提出面试保母的秘诀与题库,包含“与家长联系的频率、保母家中同住的人有哪些”等,还互相提醒帮孩子洗澡时可以检查身体情况。
重刑的声音此次也有出现。有家长主动在公共政策平台上发起“虐童致残者,加重刑责;虐童致死者,唯一死刑”修法提案,3月12日发起后两天就获得1万7千笔附议。
警方给社工上铐,引社福界质疑
儿虐案件经常让网民义愤填膺。此次的讨论焦点也溢出了保母本身。
由于此案为出养家庭,涉及社福单位及社工,许多网友接力在脸书上除公布刘姓保母姐妹的全名与家庭情况外,还曝光此案的儿福联盟社工个资。下面的留言除了抨击保母,也认为社工是“帮凶”。甚至有媒体引用不具名的办案人员称“施虐的保母固然可恶,但她(社工)难道没有责任吗?”引来网友叫好,要求检讨社工责任。
儿福联盟第一时间发出声明,澄清出养的流程与外界对该案的疑惑。儿福联盟指出,他们合作的保母都是有合格证书的保母,并受到居托中心的持续管理和访视,社工则会定期访视并记录。该案在送托后,经过三次的访视。直到12月,保母称另名托育的孩子生病,要求改期,但月底就传出憾事。儿福联盟表示,已针对此案成立内部专案小组进行调查,并承诺改善服务流程,最后向剀剀的家人致歉。
剀剀亲友提供的对话纪录以及相关证据,让警方怀疑社工涉嫌伪造文书,因此将她列为被告,3月12日将她上铐后移送(其后在3月13日以30万元具保)。
上铐社工的画面经媒体拍摄后露出,引起社福界哗然。该社工毕业的台湾大学社工系教授发出联合信批评警方做法:“真相尚未厘清前,社工被戴上手铐的画面,造成社会舆论对社工专业的贬抑,不仅令社工伙伴震恸,亦俨然触发专业社群的集体创伤。”
许多社福界人员也在社群上发出自己“集体创伤”的心情。他们还通过分享繁重的工作经验,说明社工入家访视的困难,指出要透过一个小时的访视看出对方深藏的恶意并不容易,甚至可能引发离职潮。
台北市社工人员职业工会也发出四点声明,质疑警方上铐的正当性与比例原则、呼吁媒体报导不要过度曝光嫌疑人隐私、儿盟董事长不应将责任甩锅给个别社工。其还表示相关主管机关的责任——如卫福部、双北社会局,应及时检讨。
另有一名儿福联盟的社工在论坛 Dcard 上发文力挺儿福联盟,但他也强调,虽不认为该案社工“恶意包庇”,但他认为在现有资讯状况不足的情况下,不应马上判断对错。(延伸阅读:《织一张接住所有人的社会安全网,谁来接住消磨殆尽的台湾社工?》)
此外,有200个民间团体针对警方上铐行为发出联合声明,聚焦在侦查不公开与上铐的正当性。民团认为,该案件受到社会瞩目,但应保障嫌疑人的隐私,警局却未避免不当曝光,让大批媒体拍摄社工遭上铐画面。另外,该社工全程配合调查,也无攻击、逃跑倾向,不应对社工使用戒具。
警方的回应则回避了是否曾邀请媒体采访拍摄的问题,仅指没有向媒体提供相片。在民团发出质疑后,台北市警局长张荣兴于3月13日开记者会表示:“就法律规定来说,上铐没问题,但戒具在媒体前曝光有违比例原则”,因此惩处侦查队长申诫。
中央地方分工责任亦现争执
在检讨个别保母与社工的同时,案件的责任归属也涉及主管机关(卫福部)与台北、新北市政府,更上升到不同政党执政的中央和地方政府之间的政党攻击。
此次成为风暴中心的儿福联盟,是成立超过三十年的民间团体,主要业务针对儿童及少年,包含收出养服务、失踪儿童协寻以及儿少保护等工作。儿盟过去在儿少业务上未有重大疏失,惟2019年在内湖斥资3亿新台币买下办公室一度被质疑。
至于本案涉及的出养业务,是指“永久性的转移儿少的亲权”。根据卫福部儿童及少年收养资讯中心的流程,欲出养未成年人的监护人需要先向合法的收出养机构洽询——包括儿盟、励馨等民间团体和公私立的儿少安置与教养机构。其后,再由社工调查评估、安置儿少、配对收养家庭、试养并申请法院核可亲权。至少要经过一年半的程序,才能最终完成媒合。
在这个过程中,收出养法规与督导由中央管理,而个案服务是由地方政府与民间收出养机构共同执行。本次虐儿事件发生在民间机构暂时委托保母照顾等待出养的阶段。其中权责也就出现争议,也有政党纷争的背景出现其中。
成立于1992年的儿福联盟,创始人包括前国民党籍的立委林志嘉(现党籍为台湾团结联盟)及现任国民党籍立委王育敏等人。民进党籍立委吴思瑶14日就公开呼吁曾任儿福联盟执行长、现董事的王育敏辞去职务。她认为身为卫环委员会召委的王育敏安排在立法院召开专案报告,检讨中央的社会安全网政策,却未利益回避。王育敏后续也受访表示已正式请辞儿盟职务。
台北市长蒋万安则于3月12日在脸书上发文称有人劝他要等行政院、卫福部先把话说清楚,要让儿福联盟好好面对争议,“不要公亲变事主”。该句话遭到台北市议员们批评“卸责”。
台北市议员苗博雅就批评:他检视台北市的会议,从案发至今未讨论过剀剀案,直到3月11日案件曝光才召开检讨会议。他指刘姓保母的执照是北市核发,保母管理也是北市的责任,却“被动等待中央开会”。他也表示新北市社会局将剀剀转给儿福联盟后未通知北市列管,是失职。“儿福联盟社工盲目相信保母、新北社会局丢包、台北社会局漏接下,层层把关全部失灵,导致不幸悲剧发生。”
这些争执之外,针对该案,台湾儿童权益联盟提出三点建议。其指收出养的程序应改善以符合孩童最佳利益;中央、地方与民间合作的空隙造成憾事,从而应“加强儿童出养前,安置期间的法律规范”;最后则是优化与提高访视的比例。(延伸阅读:《接住正在坠落的人》)
长期协助儿虐案件的儿童权益促进协会创会理事长王薇君,在取得剀剀外婆与亲友的联系后,在3月13日到行政院前开记者会,质疑主责单位卫福部、双北市府与儿盟作为。她表示从事发到现在,三个月没有检讨报告。她还称社工业务繁重,如果没有全面改善体制,再多的社工新血加入也只会失望离去,再多的访视也只是写更多报告,并不会实质降低儿虐案。她进而主张成立儿少办公室,从而不让“一个孩子都不能少、儿少零容忍”变成口号。
而台湾卫福部在3月13日公布六项检讨事项,含收出养规定、安置等事宜。3月15日,其公布检讨会议内容,与会者包含双北市府与儿盟,其中决议,出养由地方政府负责评估必要性、儿少在安置期间,由地方政府办理,若经费不足,中央将予以协助、三岁以下幼童要有专责医师、强化中央与地方的责任归属,并提高安置儿少的访视频率。
苗博雅的人稱代詞用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