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翁撒网的夜缤纷计划,能令香港黑夜活过来?

当事情变成“quick fix(权宜之计)”,“ 就好像做了,但是究竟是否做得好,或者是否解决了原本的问题呢?”
2023年9月16日,旺角女人街有小孩在猜包剪揼。摄:林振东/端传媒
香港 商业 旅行 消费 经济

酝酿近一个月,政府策划的“香港夜缤纷”9月在西九文化区揭幕。几星期前,在西九海傍经营美食车“The Butchers Truck”的蔡振强听闻附近将举行启动礼,但位置时间都很神秘。那夜,他特意把美食车的灯全开,想着嘉宾会来参观和拍照,可以告诉他们美食车“还在、未死”,结果是空等。

在启动礼临时搭建的小食摊位,嘉宾举起菠萝包和蛋挞打卡。蔡振强说,“真实的又不拍照⋯⋯实际的东西不关注,反而特登去做假的事,我们是很心酸的。你搞了一坛嘢,然后不要,重新搞另一坛嘢。”他口中政府不要的东西,是2015年政府提出的旅游项目“美食车”,计划最后因成效不佳而结束。他觉得政府这次不应重蹈美食车覆辙,要“想长远一点”。

这年夏天,夜市、夜经济成为港人口中热话。疫情过后,入夜后的香港比以往凋零,人们外出的意欲也似乎下降。有见及此,港府牵头推动“夜缤纷”,商界落力配合,试图重塑往日“不夜城”、“东方之珠”招牌。但措施出台,方向却引起争议:在商场推动优惠、延长商场营业时间,也不有少是旧有节日活动,有人认为旧酒新瓶,有人认为未能长期改变市民消费习惯,也无法触及深层社会问题。

在尖沙咀大商场与星光大道在海傍合办的夜市,有档主卖4粒烧卖叫价20港元引起争议,网民批评太贵,又指普罗市民不是“夜缤纷”的目标客群。种种夜经济措施,能否针对香港的经济问题所在、成效会怎样?这并非港府首次大推旅游项目,过往美食车先导计划失败收场,政府该如何汲取教训?多年来打压小贩的政府要办夜间市集,墟市和小贩发牌倡议者又怎看?游客想要的,民间想像的,跟政府施政之间会否存在落差?

2023年9月14日,“香港夜缤纷”活动正式启动,财政司司长陈茂波以荧光棒代笔,为银狮“点睛”。摄:林振东/端传媒
2023年9月14日,“香港夜缤纷”活动正式启动,财政司司长陈茂波以荧光棒代笔,为银狮“点睛”。摄:林振东/端传媒

渔翁撒网、目标不详的“夜缤纷”

9月14日,西九文化区M+博物馆的大台阶迎来高官和商界名人,财政司司长陈茂波以萤光棒代笔为银狮点睛。小孩们被带到台上,举起印上香港特色夜间活动和美食的纸牌。“3年疫情以来,很多市民的生活习惯都有改变,现在晚上出街少了。很多商舖、食肆或商场都早了收舖⋯⋯”陈茂波道,“现在推动的‘香港夜缤纷’,就是希望晚上的气氛热闹一点,开心一点。”

“夜缤纷”的起源,要由香港复常谈起。2022年9月起,香港撤销并放宽了一连串防疫限制,对外的“你好香港”宣传计划出台,对内的“开心香港”在4月启动。但是,复常进度却赶不上社会预期,陆续有商家反映生意不理想,店舖提早关门,街道人烟稀少。8月,陈茂波指零售和餐饮业在第二季改善,旅游业在下半年复苏,短期内要和业界合力搞旺香港的夜市。

政商界争相出谋献计,一场针对夜市的讨论激烈展开。工联会建议在观塘海滨办夜市,建“网红观光桥”、设有水上单车、钓鱼、钓虾等活动,又可提供艇仔粥、避风塘炒蟹。民建联提倡“夜间运动”、改良“幻彩咏香江”和举办无人机表演、烟火汇演。行政会议成员林健锋曾建议“大笪地”式市集,后来指可在西九、维港两岸办夜市,设“睇相”、“打小人”。

2023年9月17日,晚上,观塘apm商场的大堂有活动正在进行中。摄:林振东/端传媒
2023年9月17日,晚上,观塘apm商场的大堂有活动正在进行中。摄:林振东/端传媒

商界亦迅速响应,太古、华懋、新地等发展商在旗下商场推出晚间音乐活动、消费,泊车优惠等推广项目;亦有消息指政府研究商场延长营业时间。油麻地庙街贩商商会主席陈锦荣指已跟政府商讨,将庙街变成“国际美食街”,但庙街商会主席陆兴发不看好,提倡五六十年代“杂耍、口水歌”的“大笪地”模式。

“其实公共讨论都是很乱的,政府没有整理不同的讨论方向。”公共政策顾问林致茵说,“我想大家是完全失焦的。”她解释,最初的夜市想像是类似庙街的Market,后来演变成讨论延长商场营业时间,是扩阔至夜经济,但最终的“夜缤纷”透过串连节日或复办活动,是一个“活动模式”的夜经济,她形容是渔翁撒网。

林致茵分析政府公布的31项“夜缤纷”活动。首先,活动集中在2023年下半年至下年2月初,乘着中秋、国庆、万圣节、圣诞节、农历新年等节日的势头,“人流一定会比平时多”;第二是延长已有设施如艺术馆、科学馆等开放时间,她思疑政府推出前有否收集数据,“你开放多几个小时,是不是就等于人们会出来?”

另一方面,主题乐园海洋公园和迪士尼乐园都重推旧活动、或有新计划;80多个商场安排了优惠和活动;湾仔、观塘和坚尼地城海滨将会举办市集;最后则是呏港铁的晚间“搭五送一(车程)”或戏院夜场购票优惠等等。“它package过去有的活动,但是加了一些诱因,令人们出去。”

十一烟花汇演、大坑舞火龙、新春国际汇演等旧有活动同样纳入了“夜缤纷”,财政司副司长黄伟纶不同意是旧酒新瓶,认为如果受社会大众欢迎,应该要继续举办。

短期而言,林致茵认为,政府希望扭转市民少出夜街的习惯和提升香港对旅客的吸引力。市民晚上不愿夜出消费,政府便制造需求,推出有趣或只适用于晚间的活动,但始终新鲜感不大,可能会有一点成效,但未必能长期改变市民消费习惯。

2023年9月20日,香港赛马会响应香港夜缤纷宣传,让市民免费进入跑马地马场公众席享受“快活星期三”。摄:林振东/端传媒
2023年9月20日,香港赛马会响应香港夜缤纷宣传,让市民免费进入跑马地马场公众席享受“快活星期三”。摄:林振东/端传媒

至于深层问题,例如香港与美元挂钩,通胀令大陆和香港物价差距大,港人宁愿北上消费;港人对香港前景失信心或打算移民,压抑当前消费;还有人口老化,消费力强的年轻人愈来愈少,林致茵认为“夜缤纷”解决不到,港府也可能有意识自己短期之内没有办法解决。

黄伟纶曾称“夜缤纷”成效难量化,但冀能改变市民生活习惯——“夜缤纷的objective本身都是挺窄的,政府也没有想过去评估究竟它的成效有多大。今次司长都好诚实,讲了他们不打算一次过解决所有问题。是很有限度的一个solution。”林致茵说。

“夜缤纷”在一个月内快速出炉,林致茵认为是承接了“以结果以目标”的施政风格,因为夜市冷清、商场店舖落闸有画面,令政府想尽快去处理问题。可是,当事情变成“quick fix(权宜之计)”,“ 就好像做了,但是究竟是否做得好,或者是否解决了原本的问题呢?”

她又说,回到最根本,“夜缤纷”投放公共资源办市集和乘车优惠等,但政府似乎尚未解释清楚“为什么是夜晚?”、“为什么夜经济的乘数效应比日间大?”

“纯粹看夜间数字没意思,因为不可以是白天不洗钱,然后留给晚上。如果你说晚上有优惠,那(市民)就留到晚上去做,这样其实不会有extra的consumption。”她说,“政府要想怎样去令日和夜两样的consumption同时增加,而不是纯粹将东西推到晚上,就等于是多了经济效益。”

她认为无论是“你好香港”、“开心香港”,抑或是“夜缤纷”,模式都趋向“嘉年华式”,动用大笔公帑办优惠和活动,欠长远性。香港从前是购物天堂,但现时旅客爱深度游和文化游,香港也应要发挥自己的特色。

2023年9月18日,平日的中环兰桂坊的酒吧人流不多。摄:林振东/端传媒
2023年9月18日,平日的中环兰桂坊的酒吧人流不多。摄:林振东/端传媒

香港理工大学酒店及旅游业管理学院副教授梁尧忠亦认为,从商场着手推动夜消费是“小修小补”,没有根本性解决问题。他指香港商场店舖类型相若,一间接一间,但缺乏娱乐休闲设施,以及适合所有年龄阶层的综合性商场。他估计优惠券热潮过后,市民不会持续到商场购物。

如政府希望长期带动市面气氛,“就不要这么短视,假设做一次就已经可以做到效果。”另外,他建议政府和大集团应考虑租金减免,鼓励本土特色新店进驻和协助创业,“不是给人一个印象,就是我无论去A、或是去B这个点,见到的东西都差不多的。”

归根究底,梁尧忠觉得香港失去吸引力是因为来旅游的“性价比”低,政府与其大费周章,其实可直接给钱店舖或者集团,让他们调节价钱。“你做一个夜市究竟带来几多经济效益,我想政府都计不到这个数字,它只能够计到有多少人去过、拍了多少张照片⋯⋯”他认为不应为做而做,“政府应该想一想背后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美食车作为“失败例子”

“夜缤纷”启动后翌日是星期五,傍晚近7点,M+博物馆外只有零星的人在遛狗和拍婚照。购票的柜台关剩一个,有两人排队,但博物馆10时才关门。8时半,突然下起滂沱大雨,美食车车主蔡振强赶着收店,整晚只有几个客人、赚了几百港元。另一边,大型商场“圆方”的名店已落闸,剩下一间法国高档珠宝店,穿西装的店员守在门口发呆。

夜市的讨论炽热,“香港01”分析8月12至15日共600多个有关的网上帖文,“贵”、“小贩”和“美食车”占提及相关字词的帖文数量首三位,但只有美食车的正面评价比负面多。香港拟推动夜市之际,不少人重提美食车先导计划的失败。

“Food truck没有问题,是计划有问题。”蔡振强始终这样认为。

在西九海傍经营美食车“The Butchers Truck”的蔡振强。摄:林振东/端传媒
在西九海傍经营美食车“The Butchers Truck”的蔡振强。摄:林振东/端传媒

2015年,时任财政司司长曾俊华在《财政预算案》提出引入在欧美流行的美食车。先导计划长两年,由商务及经济发展局辖下的旅游事务署负责。参加者需经过两轮甄选程序,第一轮是提交详情,包括业务和财务计划书、菜式和烹煮程序,以及美食车设计概念;第二轮是烹饪挑战赛。入选者分别要向食物环境卫生署及运输署申请食物业牌照和车辆牌照,并在署方批准后购置和装备美食车。

美食车门槛高,政府预计一辆全新轻型货车,连同设备齐全的食物配制间及处理废水废弃物的装备,售价达60万港元。计划推出前,美食车联盟主席、现任香港中小企食店联盟召集人林瑞华已购置了几部美食车,其中一部租给蔡振强工作的美式餐厅The Butchers Club Burger,售卖中高价钱的汉堡。据他所知,购置车和内部花费约80万港元,改装和装饰费约10万。2017年,美车食正式出车。

旅游事务署规定美食车营运地点,而且每两星期轮流一转,每个地点只有两个泊车位。8个地点当中,迪士尼乐园园外和尖沙咀的生意较好;而黄大仙祠附近已有很多餐厅、金紫荆广场多游客但没时间买东西吃,是零消费地点。至于中环海滨活动空间卡在AIA摩天轮和添马公园海滨之间,游人跟摩天轮拍照、在公园聚集,但只有跑步的人经过。

蔡振强曾跟场地管理反映,想将美食车移到摩天轮的海滨入口,“不需要在正门口,过一点,只要是人们都会看到的位置。”蔡振强说:“但他们就是不行。”他又联络政府的美食车办公室,回复却是:“不行,这是场地的自主决定,我们控制不了。”

“他们表面上是帮我们,但基本上拦住我们,什么都做不到。”他说。而且,康文署不容美食车逗留至深夜﹐2018年时,尖沙咀海傍在傍晚6时直到11时都挤满游客,但因为博物馆8时关门,职员9时便会叫他走。

营业额随着地点浮动,纵使美食车收支平衡,但公司不想看到数字起伏太大,一年后便决定退出。蔡振强未想放弃,便用约20万港元买断美食车,以自负盈亏方式经营至今。

未料,疫情来袭,美食车无地方营运。迪士尼、康文署场地关闭,蔡振强便落脚在观塘海滨,但后来禁堂食,人们涌到海滨吃饭,政府担心人群聚集,封掉这个最后位置。非康文署管理的西九文化区是后期新增的美食车营运场地,随着艺术公园在2020年全面开放,蔡振强的美食车在同年年尾进驻。那时多数处所关闭,港人放假喜欢聚在西九,整整一年,美食车都在赚钱。

2023年9月15日,西九龙文化区的小食车区人流冷清,约七时多大部分美食车已结束营业。摄:林振东/端传媒
2023年9月15日,西九龙文化区的小食车区人流冷清,约七时多大部分美食车已结束营业。摄:林振东/端传媒

2021年,政府称美食车作为推广旅游的运作模式已经“充分试验,其发展未能达致政策目标”,宣布在2022年6月终止计划。截至2022年1月,5年间,本来15间的美食车中有3部退出计划,余下12部中有一半维持较经常运作。

美食车的死因,蔡振强觉得除了经营场地不灵活、多制肘外,也因为政府“为搞而搞”,没有想过计划完结之后,也未有作市场规划。“好像你现在搞夜经济,你搞market,那之后呢? 如果没有之后,人们怎会投放资源?”他说,“如果说你只开4个月,有财力的人会做。你可不可以有更加新奇好玩的(东西)呢?因为太短期,如果你说可以常规化,好像庙街、鸭寮街,不只开一个期间⋯⋯你才可以慢慢做,越来越多人知道,才能做到(成为)传统。”

去年6月,西九文化区跟6架美食车的营运者签约,准许它们在固定位置营业。蔡振强的美食车在下午开店,但主力在晚间,晚上生意占一天营业额一半以上。美食车用白色灯泡围着,也是配合晚间生意的形象。

他注意到,今年3月起晚上来西九的人少了,从前海傍坐满人,泊了车,一晚可赚5千港元,现在跌至约3千,他们便改为一星期休息一天。他觉得西九的夜景很漂亮、很chill,也可以定期办市集,“如果你说夜经济,我们这些现成的,为什么不拿出来搞?”

之前,食环牌照跟着车,只要场地的管理和保险许可,车便可驶到其他地方经营。 计划终止后,牌照转跟美食车在西九的“舖位”挂勾,若要到另处经营,便要申请娱乐场所牌照。车不能再行动自如,但蔡振强仍要每年到运输署付钱续期行车证,他觉得是浪费。复办“美酒佳肴巡礼”为“夜缤纷”活动之一,蔡振强收过西九文化区发出的问卷,询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参加,但没有提供租金、位置等条款资料,他还是先说好。

他说,美食车因旅游业而生,却经常缺席于政府举办的大型活动,这次也不例外:“有时我觉得他们忘记了,完全没有想过原来是有美食车。”

2023年9月23日,维多利亚公园举行维园粤剧戏棚汇演。摄:林振东/端传媒
2023年9月23日,维多利亚公园举行维园粤剧戏棚汇演。摄:林振东/端传媒

被取缔的旅游资源:小贩

香港“夜缤纷”其中一个项目,是提出在湾仔海滨、坚尼地城海滨长廊和观塘海滨举办周末夜间市集。湾仔市集最初命名“海滨大笪地”,其后改名成“艺游坊”,由发展局、艺穗会和香港伤建共融网络联办;支持单位包括海滨事务委员会、艺术发展局、大陆公司“美团”、大陆消费指南网站“大众点评”。

值得留意的是,其媒体宣传统筹“尚游”为专门协助香港和海外企业进军大陆市场的营销科技公司,服务包括微信公众号、小红书种草、KOL推广、Facebook推广等。

9月初,有传媒报导发展局招标文件,指每个两米阔的摊位16日租金为1.2万元。根据“艺游坊”发的新闻稿,皆时活动摊位约90个,当中约4成为熟食饮品摊位,例如八爪鱼须、鸡脚、猪杂、港式捞面、茶粿、砵仔糕,又有广东特色食物如甜醋蛋、猪脚姜等以及台式小吃。其余的摊位为手信类、游戏及慈善义卖的摊位,但未有公布详情。

在香港重提夜市,让不少人想到被政府取缔的满街小贩地摊。自1970年起,政府停止新发小贩牌照,流动小贩的萎缩尤其严重。截止2023年3月,固定小贩牌照有5200个,流动小贩牌照仅余295个。

香港理工大学应用社会科学系专任导师、联区小贩发展平台成员梁志远。摄:林振东/端传媒
香港理工大学应用社会科学系专任导师、联区小贩发展平台成员梁志远。摄:林振东/端传媒

“全亚洲都充满小贩,差别在于不同政府的方向规划。”香港理工大学应用社会科学系专任导师、联区小贩发展平台成员梁志远说。但香港长期维持“逐步取缔”的小贩政策,“一定不会想到可以将本地的小贩文化转化为旅游资源。”

邻近的台湾是把庶民夜市转化成观光点的成功案例。台湾的大型夜市超过300个;2018年,观光局曾进行调查,夜市为最受国际旅客欢迎的景点,其次为台北101和西门町。截止2018年,全台摊贩从业人数达47.6万。

街头摆卖一直被台湾政府视为解决失业的方法之一,直到1980年代,摊贩摆卖遍布各处,面对商户视摊贩为竞争者的不满,政府把摊贩规范化、立例规管。“有证摊贩”的申请人须符合低收入户、身体残障、或50岁或以上、家庭依赖其生活等条件;无证摊贩只要没有阻街,政府多予以容忍。同时,政府鼓励摊贩组成自治会,解决摊贩之间的纠纷、卫生问题,交通秩序等等。

研究夜市多年、现职中央研究院民族学研究所研究员的余舜德曾提出,夜市是台湾人的“夜间公共休闲活动,也是聚落的网络节点,更是一种凝聚社区意识的认同空间。”

后来,台湾发展“观光夜市”,即由政府集中摊贩,加上规划,令街道转化成结合当地特色的观光休闲景点。观光夜市在营业时间禁止行车,改作行人徒步区,又在入口处设牌楼。另外,台北政府推出夜市改造计划,以增辟行人徒步区、改善卫生等提高夜市吸引力。虽不时传出摊贩重复率高欠特色、卫生恶劣等负评,但夜市仍然是招徕旅客的重点项目。

2023年9月15日,佐敦庙街的食肆。摄:林振东/端传媒
2023年9月15日,佐敦庙街的食肆。摄:林振东/端传媒

前交通部观光局局长、现任台湾旅游交流协会理事长赖瑟珍曾指出,“夜市不但是台湾庶民文化的橱窗,也是任何人都买得起的幸福”,花一点钱,便能获得大的满足。

有故事和理念的香港品牌

财政司副司长黄伟纶曾提到政府较少用“夜市”二字,因为会令人联想地摊经济和应付失业问题,但香港没这方面问题。他又强调当局非举办“大笪地”。

“这证明了夜间活动不会掺小贩、不会掺个人、不会掺基层团体。”梁志远说,“我觉得他走错了这一步,其实他更加需要这些基层参与——他心目中那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小贩、熟食。”他今年60岁,经历过在街上用玻璃碗吃碗仔翅,凌晨2、3时旺角弥敦道至油麻地挤满小贩的年代。深水埗桂林夜市、上水彩园夜巿、朗豪夜市等,以往都人头涌涌,他觉得是成功的证明。“我们很有信心,我们在召唤集体回忆,我们在搞文化的传承。”

他重复道,“不如给民间团体试试。”

2023年9月19日,黄昏时分,天水围天秀墟的商档陆续结束营业。摄:林振东/端传媒
2023年9月19日,黄昏时分,天水围天秀墟的商档陆续结束营业。摄:林振东/端传媒

政府宣布办市集后,民间组织“撑基层墟市联盟”问过相熟档主有没有听过,他们不知道,也找不到申请方法。后来,他们看到政府跟中环街市合作、租金昂贵,意识到市集是“游客导向”、“东西要靓”、“香港品牌”。

联盟在香港争取墟市政策,推动基层社区经济和本土特色手作已经逾10年,更加举办“香港墟市节”。虽然政府推行的新市集和他们心中的墟市在执行和想法有落差,他们仍期望政府不要忘记推动基层墟市,或让市民有机会进场新的市集。

联盟成立前,社工组织“社区发展阵线”落地做基层服务,发现了天水围的“天光墟”——每天晨曦,天水围居民沿河边摆摊谋生,但他们被政府视为非法摆卖,经常遭食环署职员追捕。2006年,有老年小贩因走鬼而跳河淹死,不同区内关注墟市的组织便联合起来,在2012年成立联盟。

但由于香港没有墟市政策,非牟利机构申请举办市集时总是关卡重重。除了起码预早两个月向食环署申领临时公众娱乐场所牌照外,视乎土地隶属的政府部门,会有不同的严苛准则。

联盟计划干事姚舒敏举例说,房屋署的用地受地契所限,要获得业权人一致同意才能进行现金交易,但业权往往卖给领展或大商户;另外,他们还要得到过半数区议员回复支持。今年1、2月,他们申请在天水围和洪水桥办墟市,8个元朗区区议员只有两人回复支持。

天水围天秀墟,社工组织“社区发展阵线”统筹及发展主任吴玉英与联盟干事姚舒敏与商贩倾谈。摄:林振东/端传媒
天水围天秀墟,社工组织“社区发展阵线”统筹及发展主任吴玉英与联盟干事姚舒敏与商贩倾谈。摄:林振东/端传媒

姚舒敏也发现,墟市申请审批准则不一,例如康文署要求某些地区递交注册结构工程师签发的报告,有的则不需要,但一份报告花费9千港元,对NGO来说负担很重,变相不能持续举办墟市。他们一直提倡的,是政府提供场地、理顺和简化申请程序,包括设立专责部门处理,以及投放资源或设立基金给NGO举办墟市。

社区发展阵线服务统筹及发展主任吴玉英说,当香港人谈起夜市,可能会想起庙街和旺角的摊档、淘宝货和纪念品。联盟认识的档主中很多是懂手作的街坊,他们卖钩织物、布艺品、饰物等,当中有人是照顾者、是主妇,会因为能亲手建立自己的品牌并获欣赏,而感到“成为一个比较完全的自己”;联盟一直希望呈现的,是“大于是纯粹一个产品的价值”。这包括它背后的故事、档主的心路历程;墟市植根社区,与单向买卖不同,有空间让买卖双方可以交流想法。

“我觉得价钱不是问题。我看到你的心意、理解你为什么会有意愿去做这个品牌、你背后的故事,便会花钱去支持你这个理念和价值。比较本土、比较真实,我会有兴趣去买。”姚舒敏说。

公共政策顾问林致茵。摄:林振东/端传媒
公共政策顾问林致茵。摄:林振东/端传媒

想像夜经济

“夜缤纷”的活动只延续至下年2月,届时零售餐饮业将踏入淡季,“是不是继续搞下去? ”、“究竟怎样去sustain?”等疑问浮面。林致茵认为,若政府认真办夜经济,便要配合政策和市场调查、长期摸索,了解旅客和本地人是否真正想要这些活动和产品。民政及青年事务局和区议会来年年初在各区办的“夜缤纷”活动,她觉得或要透过调查结果去决定方向。

不过,研究政策多年的她很少听闻港府进行这类的调查,就算有也是只供内部参考。外地政府不时以民调和焦点小组了解市民想法,但就香港的社会气氛而言,“现在大家会愿意将自己的一些perception讲出来的意欲是低了。”

由最初的“夜市”到“夜缤纷”,梁志远认为目前一连串措施没有明确目的,“政府的期望越来越低,只不过是想夜晚搞些活动,我们做政策评议就很难,因为通常讲政策就有目的。”

记者问其中一些受访者,政府办什么活动才能吸引他们出夜街,又或是作为香港人,他们想像的夜市是怎样的?

2023年9月16日,旺角花园街市场晚上的人流。摄:林振东/端传媒
2023年9月16日,旺角花园街市场晚上的人流。摄:林振东/端传媒

姚舒敏说:“我不会特意标签作夜市。如果是墟市,可能家人朋友同学一起去逛。见到合家欢的产品、生活用品、衣服、自家手作的钩织公仔、或者手机壳、现在不是很流行的手机带、曲奇饼、不同的饮品,我都会想见到。很多元,什么都有,但都是一些日常生活会见到或者会买到的。”

38岁的林致茵因疫情而习惯留在家中,也少了跟朋友出外。她大多请他们来家作客,一来网上叫外卖方便,二来现在很多餐厅晚上9时便截单。她觉得晚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顶多是看电影;若是“一个特别的、有仪式感的演唱会”,也可能成功吸引她出外。

同样是38岁、小时住油尖旺的梁尧忠说,“就是回到八九十年代,可能庙街会有不同档口,卖很简单的鱼蛋、烧卖、炸大肠、格仔饼、牛杂,会有手工的东西或者是游戏的档口。”他不觉得这是“降格”为“大笪地”,而是游客和市民都希望看到的本地传统风味,这亦是令人来港的主要诱因。

他认为,霓虹灯牌被拆、旧式茶餐厅因租金上升被淘汰,游客来到香港,“反而找不到以往在香港找到的东西。”他说,“其实夜市本身,就是一个处于中阶至低阶层的消费活动。你要搞到这么高阶,究竟是针对哪一类人呢? 我其实心里面也有这个怀疑:政府的官员是不是太过离地呢?”

2023年9月21日,晚上,坚尼地城的街上有一只打扮成青蛙公仔的人。摄:林振东/端传媒
2023年9月21日,晚上,坚尼地城的街上有一只打扮成青蛙公仔的人。摄:林振东/端传媒

读者评论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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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要有夜經濟,應該是可以讓遊人晚上可以輕鬆逛街的,但是現在晚上不時都有全副武裝的警察在街上駐守,不說以為又有傷人案、劫案發生,又叫人如何晚上安心逛街吃東西?

  2. 其實你將香港政府理解成官僚陳腐的大機構,很多做法就可以理解。大家都只不過是在「打份工」,寫靚份proposal然後去跑數。政府總部入面每個人都知道佢哋要服務的人在中南海而非香港市民。

  3. 「美食車」是 曾俊華提出的,他離開政府後,其政策自然無人跟進,這是香港公務員的「慣性做法」。
    假如 曾俊華選上了特首,美食車便會得到各部門的支持協助。
    (我曾在政府工作10年)

  4. 港府要搞夜晚經濟,目標人群為外國遊客,中國遊客,還是本地居民,所需的活動大為不同。想討好所有人幾無可能。

  5. 過往香港「娛樂至死」因為港府不太管,讓民間自由發揮。現在港府甚麼都管,又不重視輿情,淪為表面工夫

  6. 白天不能开心,晚上才能开心。(工时太长)

  7. 計劃經濟,真係「很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