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下旬,香港政府发声明指近月有5785个退出中央器官捐赠名册的申请,超过一半为无效申请,谴责这种行为“意图扰乱中央名册的代表性及增加政府人员的行政负担”。阿贤看到报导,忽尔想起:“哎呀,我都想取消的,只是忘记了”,便抽空到网站取消登记。她身边也有三、四位朋友在Instagram分享新闻,说政府的声明“提醒”他们取消登记。
此前,更多中港器官互助机制的资料曝光,阿贤便萌起退出名册的念头。她觉得,一来她不能选择器官留港或出境,这种硬性的措施令她反感;同时她对机制存疑:“香港本身器官捐赠已经不足够,而内地也是不足够,那互助会有什么作用呢?”她又觉得大陆有关器官移植的资讯透明度低,“到时器官去哪、有多少上去内地,我觉得那数据不足够support到我有信心这样做。”
自2022年12月接收首个大陆器官作移植手术后,港府随即宣布与大陆设立器官互助平台,将跨境移植制度恒常化。按港府最新说法,互助平台不会影响两地各自分配制度,只会在器官捐出后,在当地没有合适病人作移植,才会启动“第二机制”进行跨境配对,预计今年内可以展开。
自政府大推互助平台,取消器官捐赠的申请爬升,甚至创近年新高。高官齐声谴责有人“抹黑”、“造谣作假”,甚至与2019的示威扯上关系,再激起新一轮退出名册潮。事件中暂时有四人因“不诚实取用电脑”被捕。一个原意为“拯救生命”的医疗政策如何触及港人神经、又怎样被政府升级至国安层面?平台有甚么操作细节尚未厘清?争议过后,要怎样思考器官捐赠?
身体选择权 VS“软对抗”
十年前,笃信佛学的阿贤登记器官捐赠,想着人死后留下的东西不重要,不介意把器官捐出来帮人。她选择了网上登记,怕自己出事时情况太混乱,家人说不出她的意愿。
像阿贤的人不少。在香港,截至2022年约有356093人登记了中央器官捐赠名册。但2023年5月,香港政府在网上发声明,指在2022年12月至2023年4月的五个月期间,共录得5785个取消登记的申请,一半是从未登记或重复取消的“无效取消申请”,但扣除无效申请,也有近2880人退出,远较过去数字为高。系统不会询问市民申请退出的原因,官方也未有相关统计。
事出有因,政府去年底提出将香港纳入“中国人体器官分配与共享计算机系统(下称COTRS)”,医务卫生局局长卢宠茂和医院管理局团队今年频频出访大陆,研究互助机制的可行性。
5月23日,特首李家超指有未登记的人取消器官捐赠,是“非常可疑的、破坏整个系统的行径”,严重谴责并形容是“耻辱”。他要求警方彻查,同日行政会议成员、资深大律师汤家骅指,有网民呼吁市民不要捐血和登记器官捐赠,属于“软对抗”,可构成煽动罪。两日后,立法会讨论两地器官移植合作,卢宠茂指有人就器官移植议题制造矛盾,批评《大纪元》、自由亚洲抺黑国家移植和捐赠发展。
紧随的是保安局局长邓炳强称有人利用他人名字申请取消,警方循“不诚实使用电脑”罪和国安法展开调查。不足一周,警方以“不诚实取用电脑”罪拘捕四人,指他们涉盗用他人资料取消登记,受影响者包括官员、议员和艺人等。李家超形容被捕人是“无耻之徒”、“不诚实”,他又比喻被捕人的手法“和2019年黑暴、港版颜色革命当时的手法很类似。”
5月22日至24日、官员轮番发言的短短三天,据卫生署统计,系统共收到超过28000个取消登记的申请,当中75%为“非有效的申请”。五月,取消器官捐赠登记的有效申请为5816宗,超出今年一月至四月的取消人数总和。
“唉,很可惜,为何那么多人退了?”72岁的鲍城照从前是会计师,来往香港上海工作,自患病后退休。十多年前,他被验出乙型肝炎,后来患上肝硬化,再恶化成肝癌,剩下两至三年命,幸好他及时成功配对尸肝,走过死门关。手术在他右边肚皮划下三条又深又粗的疤痕,他说看起来像豪华车厂Benz的三芒星标志。
康复后,鲍城照一直参与推动器官捐赠。他认为机制是好事,可以把用不着的器官捐给有需要的人,香港病人也会受益,但霎时多了人退出名册,他想可能是中港气氛不通。“你(政府)可以做多些事,不用搞到这样。”
这次退出名册的浪潮,他认为不可以说港人没有爱心。“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人们会有些反应,但我觉得作为政府应该可以预计到。”
取消登记数字急增,卢宠茂曾指相信部分人不接受互助机制的理念而退出,另有人误信网上谣言;另一方面,立法会议员陈凯欣将情况归咎移民潮。卢又指器官捐赠讲求利他精神,双方不会知道对方身分,以确保没有利益关系及防止歧视。
5月底,光传媒以电邮向全体89名立法会议员查询有否登记器官捐赠,只有选委会界别陈绍雄一人回复已登记。集志社亦向政府查询特首和各司局长有否登记,政府发言人指“破例表明”特首和司局长都已登记;被追问何时登记等问题,对方指没有补充。
“这件事是医学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是道德的问题,但绝对不是个政治的问题,不明白为什么会跟法律扯上关系。”对阿贤来说,她取消登记主要是选择权和信任的问题。她同意捐赠器官是大爱的行为,也非绝对不想器官出境,但她想有“选择的权利”,让器官优先给香港人使用,假使香港没有配对者,她也可选择是否同意输出外地。
她留意到官员的解说,指大陆有剩余器官,当输出香港时也能拯救生命,但这未能释除她疑虑。她担心个人资料的安全问题,尽管医管局曾经解释,两地使用独立器官轮候名册,香港病人资料不会传送到大陆,反之亦然。
她说,这种对政府机关的不信任不是一时三刻,是因近年大环境的转变所生。她希望两地轮候人数和受赠人数等数据透明,“最少知道是去了哪个地方。”
政府曾批评有人贬损机制,“蔑视两地同胞血浓于水及过往各种无私捐献互助”。“器官捐赠是个人选择,和爱国情操无关,被国民观念绑架是很令人愤怒的。我觉得可惜的是,这是政府不恰当的措施而造成,而不是可惜我的决定。”阿贤认为,“2023年香港人很多人都没有选择,我自己身体一部分,帮还是不帮、帮谁,至少还可选择。”如果有这选择权,阿贤可能会考虑重新登记,但短期内不会。
第一颗移送香港的大陆心脏
中港器官互助的争议,最初源于一宗由港府“特事特办”、首次批准大陆器官送港的移植手术。
时间回到2022年12月,女婴芷希患上“扩张性心肌病变”并出现心衰竭,四出寻获心脏不果后,港府向中央寻求协助,主动联络国家卫健委等,恳请有符合芷希状况的心脏且没有合适配对者时,允许将器官送港。及后大陆有幼童因意外脑死亡,心脏经COTRS与大陆轮候病人作配对而未有合适接受者后,翌日傍晚送到香港进行换心手术并移植成功。
香港目前未有恒常机制与境外、包括内地医疗机构分享遗体器官捐赠,但法律一直容许按个案需要,规管个别跨境器官输入和移植。
手术后,据新华社的报导,医卫局局长卢宠茂称盼能够借此案例“建立长效机制,将香港的医院纳入COTRS”。时隔三个月,卢宠茂出席香港移植学会活动时,改口称中港有各自器官分配机制,当局考虑设第二层机制,当本地没有合适捐赠者时,才跨境捐赠器官。他又指医管局正与COTRS讨论,包括电脑系统如何通知双方和运输等。政府现时尚未公布相关操作细节。
香港移植学会会长、肾科医生马锦文说,业界所得的资料“和你们在新闻上看到的差不多”。“我们公立医生很少接触内地的移植机制,坦白说不是太认识的,不过我们相信两者应该有分别,所以要了解多一点,然后才可以知道改变的时候,详细的做法是怎样做。”
香港采用自愿捐献制度,1982年推出器官捐赠卡,让市民填写意愿并随身携带;2008年,政府成立中央器官捐赠名册。在港移植器官受《人体器官移植条例》规管,禁止将器官作商业交易。
马锦文说,当发现病人有不可逆转的脑创伤,医生会联络器官联络主任,并保持病人维生指数稳定。病人正式脑死亡后,他们会询问家属捐赠器官的意愿,并进行抽验,将资料输入电脑配对。此时,移植科医生会看捐赠者适合捐赠的器官,再联络清单内的受赠者立刻到医院进行手术。
退休前为伊利沙伯医院内科部门主管、肾科医生和香港移植运动协会创立人周嘉欢说,香港器官的轮候有一套电脑计算机制,以最多人轮候的肾脏为例,机制会考虑血型、遗传因子、年纪和洗肾年期,各占比重不同;若得分最高的病人不适合移植,要把器官顺延给他人,医生须作解释。而心肝肺的轮候人数较少,主要考虑血型,也会看心肺的大小等。
而在大陆,国务院在2007年颁布《人体器官移植条例》,列明任何组织和人不得以任何形式买卖器官,须遵从自愿、无偿原则,不得强迫、欺骗或者利诱他人捐献器官。2013年,统一由COTRS启动分配器官,禁止在系统外擅自分配。公众可亲身到红十字会填表,或到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网站或“施予受”器官捐献志愿者登记网线上登记。
2014年,国家卫健委成立中国人体器官捐献与移植委员会,委员会由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作主导,与中国红十字总会共同领导,工作包括统一协调和指导器官捐赠和分配体系。据2019年发布的《人体捐献器官获取与分配管理规定》,器官获取与分配的监督管理工作由国家卫健委负责。
架构延伸下去,全国120多个器官获取组织(OPO)负责在地的器官获取、修复、维护和转运工作。OPO由各专科医生及护士、器官捐献协调员等组成,在各地对捐献者进行医学评估、核查同意书、将资料上传至COTRS,使用系统自动分配。匹配后,OPO 会联络医院,安排器官转移和确认接收。大陆有超过180间器官移植医院,广东占19间,是全国最多移植医院的地区。
医管局行政总裁高拔升曾到大陆交流,说COTRS系统储存病人性别、岁数、血型、居住省份等个人资料,以及病人的临床状况等,24小时无间断运作,配对过程绝对“公平、公正。”
虽中国近年大力推动器官捐赠,但移植医院和医生数量仍未追上进度。中国人体器官捐献与移植委员会主任委员、前卫生部副部长黄洁夫曾在2022年指,中国有器官移植执业资格的医院不足够,医生也很少;未来至少需要300家医院,才能满足器官移植的需求。
香港大学临床医学学院教授及肝脏移植科主管陈智仁曾解释,中港现时没有器官捐赠互通机制,是因为两地对器官捐赠要求不同,例如香港只接受脑死亡者的肝脏,但大陆以心脏死亡为标准。但他认为大陆近年对脑死亡定义的接受程度提高,移植技术亦已达国际水平。
互通后,器官会“南下”或“北上”?
周嘉欢说作为医生,“任何可增加器官来源、数量的方法,我们都欢迎,因为病人得益。”
周嘉欢在1970年代加入公营医院,香港首宗肾脏移植手术才在1969年进行,那时只有零星的器官移植。她的丈夫是脑外科医生,碰上脑死亡的病人可以捐赠器官,被上司骂多事,要额外跟家属解释和施行手术。当时医护人员对器官移植也有偏见,周嘉欢听过护士长明言不会签捐赠卡,怕医护人员见死不救。
1980年代,香港引入腹膜透析、亦称“洗肚”,病人洗肚时无须机器、可在家中进行,这延长了肾衰竭病人的性命,令轮候换肾的人增多。医学界更积极推广器官捐赠,而1990年代陆续完成全港首宗肝脏、肺部和心脏移植手术。
周嘉欢曾任香港肾科学会主席、移植学会会长,并在2008年成立了香港移植运动协会,鼓励受赠者做运动。她在医院加班,奔走深切治疗部,识别潜在捐赠者并让器官联络主任联络家人和说服他们捐出器官。40年间,她和团队见证香港器官捐赠氛围转变,也是这些转变的推手。
截至2023年3月末,香港有2433人轮候肾脏移植、64人轮候肝脏和80人轮候心脏。根据国际器官捐赠与移植登记组织(IRODaT)统计,2009年,香港每100万人口死后捐献器官人数飙至7.5、在2012年达到7.2,但近年持续下跌至2022年的4.66人。
周嘉欢说,过去十年来,香港顶多只有“一个半个”多余的器官,相信日后也难以有多余器官送上大陆。反之,“(大陆)1100个多余的器官,如果只是给香港,我们就发达了。”
医管局称,大陆每年有超过1.7万宗器官移植手术,有约1100宗器官未能配对病人。医管局又指,香港轮候册上有超过2200个末期肾衰竭病人,但过去几年只有约40个捐赠肾脏,香港向大陆输出器官的机会甚微。现时,有超过3500位港人在COTRS中轮候器官,近千人接受了移植手术;另外有九位港人在大陆过世后把器官捐赠给24位大陆居民。翻查资料,香港在2010和2016年分别有两例肝脏因无法配对予香港的病人,以个别个案跨境捐赠。
卢宠茂曾经强调“港器官港用”,威尔斯亲王医院内科及药物治疗学系教授李锦滔亦向传媒指,因香港的器官捐赠基本为本地病人接收,大陆器官“南下”机会比“北上”高。
然而,香港病人政策连线主席林志釉对这说法存疑。他强调互助机制能避免浪费器官,原意好,但大陆登记捐赠人数比率比香港少,人口却有14亿,“有一个很不对等的情况的话,很容易会有香港的市民担心这个机制下香港会不会得益呢?”
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网站显示,截至2023年7月2日,大陆有6301705名志愿登记人数,占总人口约0.45%;而在香港,截至2023年4月30日,有357668人登记中央名册,占人口约4.88%。同时,中国大陆2021年的每100万人口死后捐献器官人数为3.63,而香港在2022年的数字为4.66人。全国人大代表、无锡市人民医院副院长陈静瑜曾在2021年指中国每年约有30万人需要器官移植,但仅有一万多人有机会得到器官,中国器官严重短缺的问题仍然存在。
“因为国内十几亿人口来说,如果你说多了一个心脏出来,你很难想像那个心脏在国内是用不到的。数量和比例来说,都是令人都可能会觉得有些怀疑。”林志釉说。
问到大陆的每百万人口死后捐献器官人数比香港低,是不是代表大陆器官需求比香港大、器官会“北上”?周嘉欢说,中国在十多年前起步,大动作推动器官捐赠,但香港推动器官捐赠已有30、40年,数字却在下跌。她相信两年之后,大陆每百万死亡捐献器官人数会超越香港。
她又指,政府说明只有多余的器官才会输出,“已经是很大程度上保障和令人安心了。”
推广器官捐赠多年,周嘉欢第一次看见大规模的退出名册潮。她担心氛围或会影响家属的意愿,但认为经过一番讨论和解释,退出的人仍可以重新加入。“最怕他们不说问题在哪里……误会就是这样产生,大家互相猜测。说清楚我们的系统是这样,我们不会混淆、不会外泄资料。不够信任,没问题、再说几次,找政府、找大陆的人来香港说,但这个要时间,要宽容一点。”
可是,卢宠茂等人已多次北上,似乎香港社会讨论结果如何,互助机制也是势在必行?周嘉欢不觉得这做法有问题,因为就算开启了第二机制,也不代表能马上交换器官,“随时三年后才有第一个个案。难道不说吗?难道你现在不准备吗?”
未解的疑惑
香港在1999年曾从台湾取得尸肝,移植给玛丽医院的病人;而在2016年,中文大学学生马倬朗(朗朗)因心肌炎引发心脏衰竭,据报大陆曾建议将一个来自广州的心脏送往香港,但最终因无法确保器官质素而未能成事。
如何将器官及时运到香港或大陆,是互补机制的重要一环。周嘉欢说,冰封保存器官的话,心和肺可以保存四个小时、 肝六至八个小时、肾二十四个小时,若有机器配合,可以稍微将时间拉长。而在时间限制下,将离港太远的器官运到香港会有难度。
马锦文说,根据一般做法,当捐赠者情况不稳定,医生才会把器官摘取冷藏,因器官留在身体内维持会比较好。器官失去血液循环或造成损伤,并增加移植之后排斥的机会,“功能未必即时会复活,譬如肾脏病人可能一开始都要先洗肾一会。”
中国在2016年设立“器官转运绿色通道”,由政府部门、交通部门和公司等协调交通,加快器官通关,OPO工作人员可优先办理乘机和乘车。据新华社有关芷希换心的报导,下午5时,大陆一间医院摘取捐赠者的心脏,经救护车送至深圳湾口岸,为时55分钟。两地在口岸交接心脏,香港救护车由警车护送,把器官送到医院,手术在同日晚上8时13分开始。“将通关时间压缩至8分钟,与4个小时的心脏保存极限时间赛跑。”报导引述今次交接的COTRS负责人王海波说。
“如果有多点器官帮助到多点病人,应该不会是坏事。但反过来,实际操作怎样做呢?捐赠者、受赠者两方的沟通,细节究竟怎样实行呢?因为是环环紧扣的,如果那一下做得有点不太(完善),对器官都有影响,一定要大家慢慢谈好。”马锦文说手术安排、器官运送的费用等也是因素之一。
香港的移植科医生不会参与捐赠者的照顾过程,因此需要血型、验血验尿结果、基因、是否肝炎带菌者等“关键资料”,作配对和决定手术后的用药。中港两地受赠、捐赠者的资料会如何传递,马锦文说要待当局公布,但相信会和现时操作类似,不会分享与医疗无关的资料。
在大陆跑医疗报导7年的记者A向端传媒说,因法轮功器官摘取的指控,器官移植的议题在大陆很敏感,报导多是有关绿色通道和OPO,官方也甚少在官网和开发布会披露数据。
他提到,2017年,现为浙江大学器官移植研究所所长医院的郑树森等人在Liver International期刊发表论文,实验被其他学者质疑用到死囚犯的肝脏,引起争议,其后论文被撤。“反正也洗不清,他解释不清楚,官方也没有发布数据,最后讨论只能不了了之。怀疑的人还是觉得肯定有非正常渠道器官的问题,官方也不会正面来澄清这个数据是多少,中国大陆就是这种情况。”A说。
大陆在2015年宣布停止使用死刑犯的器官,公民捐献成为唯一器官来源。据BBC报导,此前数十多年间,中国移植手术中三分之二的移植器官来自死囚,医院会在刑场即时取出可用的器官。BBC也在2015年访问一位在中国以7000美元将肾卖给黑市偿还赌债的人。他称在网上跟人安排卖肾的事,找到匹配者后,他被蒙眼载到一间农庄被摘取器官。BBC无法独立证实受访者的说法。
去年12月,卢宠茂被问到国际心肺移植协会(ISHLT)发声明指中国仍使用死囚器官作为移植供体,而医学界对中港器官移植合作有保留,担心会影响香港器官移植发展。他反问“是哪位医学界”,又不希望这声音代表医学界。
周嘉欢说,有关对大陆机制的不信任,“这个我们没办法帮他们说他们的话”,要靠香港政府在中间为市民作解说。她据北上考察的医管局同事所说,大陆的系统“ok”。
芷希换心后翌日,医管局联网服务总监邓耀铿被问到,如何确保器官是合法捐赠和审批机制的细节,他没有正面回应,强调程序合乎两地的监管和法规,属“合情、合法和合理。”根据法例,器官从外地进口时须证明摘取合法、没有涉及金钱交易等等,有关申请由人体器官移植委员会审批。委员会成员之一、内科肿瘤科医生邱宗祥指过去五、六年只审批过一至两宗跨境移植手术,因时间紧迫,审批过程通常在几小时之内。
端传媒向医卫局查询互助机制的进度、跨境运送器官的操作、会否考虑将大陆的绿色通道延伸到香港等,局方称两地正讨论相关的技术要求、准则及流程,但未有回应所有问题。对于ISHLT指中国仍使用死囚器官,局方指“问题引用的网上资讯偏颇不实”,并强调大陆器官捐赠工作“有国际瞩目的发展”、COTRS受世界卫生组织和世界器官移植学会认可。
医卫局又指,政府和卢宠茂自去年12月透过多个途径解说互助平台的相关工作和进度,并在回复结尾列出20多项相关的官方新闻公报和致辞、立法会发言、媒体访问等连结,强调“大众传媒应谨慎处理网上不实言论和资讯”,“尽社会责任,发扬器官捐赠的无私大爱精神”。
当医疗政策触碰到中港情绪
林志釉依稀记得,十多年前他填过一张捐赠卡,但想不起有没有作网上登记。他想,若不在名册又取消登记,便会成为无效取消申请的其中之一,争议的“罪魁祸首”。过往,市民无法查询自己是否已登记捐赠,直到5月28日政府在争议中为“智方便”应用程式新增查阅登记的功能。
他说,香港几十年的器官捐赠做法在没有咨询下出现改变,漠视了几年来中港两地的情绪波动。“当社会有这样的情绪,当捐赠计划渗入了中国大陆元素,政府要很小心去考虑计划的成效。”他说,这并不是叫人捐赠时考虑政治情绪,而是当计划欠缺社会讨论时,有市民会索性不捐赠。
林志釉说,政府需仔细研究或咨询市民的意见,不能排除有人因不想器官进入大陆而退出计划,并考虑让他们选择器官只留在香港使用。器官捐赠有选择性,可以说是偏离大爱精神,但他认为市民参与捐赠不一定只是大爱,也可能夹杂其他原因或情绪,当他们退出时,也不用解释理由,别人也不能说他们做错。
“你都不会问他,是源于你的大爱,还是想在朋友面前威风,或者有一张卡在钱包里,令人觉得你很厉害?当政府都没有尝试去理解他们为何退出,当他们退出时,为何就有一些很负面的、针对他们的说法?”他觉得最不该做的是批评捐赠者的意向,“为什么你不称赞他这么久以来都登记成为捐赠者?”
林志釉说要严厉批评违法行为,但市民同样想知道他们怎样破坏系统,以及系统是否有不足之处。虽对互助机制感疑惑,但他没有主动取消登记。“我觉得这是人与人之间的一件事,你就不应该基于他的出身、住的地方是什么、文化、宗教,或者肤色来考虑。”
周嘉欢投身器官捐赠推广,是因为见过一个20多、未婚、没有小孩的年轻人,等不及换器官而死去。1980、90年代资源不足,卫生署为洗肾人数设限额,只有55岁以下、为家庭支柱和有子女的人才有资格洗肾。周嘉欢只可为他在肚子插一条硬喉吊着药水,待一至两小时后把水放出来、再戳进去,持续48小时。几个月后他肚皮都花了,再把喉插进去,肚皮胀着出不了水,明知他很痛苦,她还是把喉拔出再戳。病人最后挨不到,去世了。
他死去那天,周嘉欢在走廊坐了很久,想着:“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作为一个医生,这个病人比我还年轻,我就是因为这样救不了她。”“为何我会这么紧张去做器官捐赠推广工作?很不值,是一条命。只要我有个肾,我给了他,他就不用这么惨。”她说。
鲍城照本来也想着自己会难逃一劫。确诊肝癌后,他一年间动了四次手术。他那时想自己才60多岁,退休却享受不了生活,很不值得。他最放不下12岁的女儿,确诊当天马上开Excel档案计算手上资金,为女儿买了份保险,供她以后念大学。
他那时在上海生活,医生曾提过若接到电话要马上过关到香港。他预早准备两个袋,放了衣物、牙刷……一年多后,他收到玛丽医院的电话,叫他“可以了,快点下来。”在手术室再打开眼晴时已是在床上,他看到太太对他竖起拇指,那漫长又痛苦的等待终于完结。
医院不会透露捐赠者的资料,鲍城照对他也一无所知,只可每年给他的家属写感谢卡,分享自己带着他的器官去旅行、参加高尔夫球比赛,“像个拍档”。“亲人知道器官还在另一个人生活中,生命继续存在,我想他会觉得安慰。”他哽咽道,一个与互不相识的人愿意捐出器官,使他移植后没有浪费过一天。
作为受赠者,他始终不希望港人考虑受赠人的出身。这次风波中,鲍城照觉得有人“怕吃亏”跟随别人退出,他可以理解,也有人对大陆不信任。他认为“中国这问题始终敏感点”,政府应尽早说明这是“第二机制”,不是“互通”,要慢慢、平和地解释,“是长远的过程。”但正面想,也多了人关注器官捐赠。
他说港人的大爱不少,2008年汶川地震时曾大额捐钱给灾民,“只是这个时候的氛围,此时此地,有少少变了。”
马锦文说,希望政府重视本地器官捐赠的配套、投放多点资源在器官联络主任的训练、医护人手、新科技等。“我们都是做好自己本份,我其实都是想帮这些病人,做到多少就多少。”
“我想其实香港人很精灵、很有自己的想法。他们会去看一些资讯而去做自己的决定,所以我们只要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究竟系统是怎样,他们了解到,可能已经解决到他们的一些担心。”她说,“去让他们自己去做一个正确的决定。”
(端传媒实习记者Thomas对本文亦有贡献。)
// 周嘉歡說,有關對大陸機制的不信任,「這個我們沒辦法幫他們說他們的話」,要靠香港政府在中間為市民作解說。她據北上考察的醫管局同事所說,大陸的系統「ok」。// 本文已完
屍肝是正式用詞(對應cadavevic ?),還有活體肝。如覺不務可以大體取代。我認為每個生命都會變屍,沒有不敬
政府對存在多年的中港矛盾一概不理,才造就今天的局面。
中國的憲法都寫得有菜有肉,有雞有魚,比器官互助機制更加高尚。而實際上如何執行,彼此心照。所以正經研究機制的細節,根本毫無意義。
对“尸肝”这个词感到不适,是医学用语吗?
這個年頭,凡牽扯上中國的總會令人止步,最初聽到互通措施的時候,確實有想過取消登記,之後香港特首一番追究言論更是讓人譁然⋯⋯姿態做足了,但卻不是做給香港人看的。
想了想,還是留下了登記,死後管他洪水滔天。
其實講到尾所謂「中港血濃於水」在很多人眼裏只是被強加的政治正確,不去正面面對這個問題就強勢彈壓只會令兩地人心離散。
毕竟是“港”人。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