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台湾中秋人人爱烤肉,香港中秋就是要玩灯笼。近两三年因社运与疫情爆发,即便时逢中秋,阴翳之影也笼罩香港全城,“那时街上的中秋气氛比起以往稍微逊色,但还是很多人买灯笼,我(店里的灯笼)都卖光了。可能即便不能拿到街上玩,仍想买个回家吧。始终是传统,是集体回忆。”70后扎作师傅欧阳秉志说。
大家都叫他志师傅,是香港经营逾60年的老字号纸扎店“宝华扎作”第二代传人。每逢中秋,宝华都卖传统竹扎灯笼,志师傅解释,少量由他亲自扎作,大部分产自内地工厂。“有时记者来采访,以为全店灯笼都是我扎的。我只有一双手,想想也知没可能。”
他说其实香港坊间卖的竹扎灯笼,几乎都是工厂工人量产制作,但在现世代崇尚手作、职人、怀旧往昔等潮流推波助澜下,多年来仍偶有美丽误会,或以为这些灯笼来自手作:“常见传媒拍其他店的灯笼,其实都是现成厂货,仅少数由本地师傅制作,报导却说成全是他扎的。”他失笑。 大概没谁刻意隐瞒,是简短报导时而笼统。
“我1997年入行时,大家已说扎作是式微行业。”他估计现时香港全职扎作师傅仅约十多位,“当中会扎中秋灯笼来卖的,可能不出五位。”毕竟要花时间费心思,售价也高,并非普罗大众首选。“例如我扎一个订制的,卖500多港元,而一般厂货则卖100多港元,其他店最便宜的,几十港元也有。”他依然自制灯笼,其实不为生意,只是放不下传统:“对我来说,中秋要手扎灯笼,就像新年一定要派利是(送红包)那样必须。而且自己扎,感觉是不同的。”
其实现时香港全职扎作师傅仅约十多位,“当中会扎中秋灯笼来卖的,可能不出五位。全部自己扎真的没可能,因灯笼的制作工序太多,要很多时间和人手。”
“当年阿爸扎的狮头也运至纽约”
疫情持续,香港的中秋传统习俗大坑及薄扶林村舞火龙,连续第三年停办,不过市民如常活动,就如志师傅那样:“中秋在家做节吃饭后,我都会拿个灯笼,去附近街上逛逛。”只要不违反限聚令,疫下香港玩灯笼仍很自由。每年各大商场、文创场地等,都以应节灯饰或装置作为打卡卖点,吸引人流。有“灯笼街”之称的元朗大桥街市则有点不同,这两年特别成为热话。
灯笼街是街市中的小巷,因一家香烛老店每年中秋,都挂出数以百计的传统灯笼售卖,而成为香港市民拍照热点。五彩玻璃纸或金碧雪纱,骤眼望去通街都是,仔细寻找还可找到造型较少见的特别款。而又有去年一位70后扎作师傅冒卓祺,将他成立二十多年的“祺麟店纸料扎作香庄”进驻街市,中秋时手制五尺高的巨兔灯笼让市民打卡,令该处更添话题性。今年冒师傅再扎巨兔,亦卖竹扎灯笼,自制的与厂制的兼备:“全部自己扎真的没可能,因灯笼的制作工序太多,要很多时间和人手。”情况如志师傅的宝华店一样。
志师傅笑:“我看著冒师傅入行的。”80年代冒师傅学艺,常拜访当年由志师傅父亲主理的宝华。相对灯笼街的热闹,现时是深水埗地舖的宝华,像志师傅静静扎作的个人空间。“除了农历新年那几天,我全年无休。社运时附近打到乒铃嘭唥(形容枪砲齐鸣的情况),没人来,我都照开店。”他独自继承父业,只有太太闲时帮忙打点,60多年来宝华店曾搬迁数次,在深水埗现址已十年。“每年过了农历七月十四(盂兰节)后,八月初一之前,我就开始卖灯笼了。这么多年一直有最传统的兔仔和杨桃灯笼。”
“心急一定做得不美,行内人一看便知。”
一如所有扎作店,宝华主要卖丧葬祭品。屡获传媒访问的志师傅,以巧手自创新潮纸扎闻名,如像真的相机、吸尘机、潜水衣套装等,连Beyond黄家强也曾请他为已故哥哥家驹,订制纸扎结他。中秋灯笼只属扎作的一小类别,“现在不赚钱的,四处都有灯笼卖嘛,塑胶的、吹气的,新款选择很多,人家不一定来纸扎店买。阿爸那代不同,会有其他师傅扎好灯笼,交给宝华卖的。那些老师傅都过身了。”
他父亲40年代末由中山来港谋生,辗转在著名扎作店“金玉楼”学习狮头等节庆扎作,后来自立门户创办宝华。扎作技艺现列入香港非物质文化遗产(非遗)代表作名录。据非遗资料库记载,50至60年代香港扎作行业最为蓬勃,手工花灯常出口外国。“当年阿爸的狮头也运至纽约。”往后随时代改变,纸扎需求减少,加上内地厂房量产扎作品,本地扎作业式微。
关于中秋,志师傅最后一个“辉煌”画面是:“九七那年,电视台在马场办回归骚(回归秀),找宝华扎200个杨桃灯笼。阿爸和几位师傅赶工,我未懂扎,就帮忙贴玻璃纸⋯⋯”后来终于开口向父亲学艺,“中秋灯笼对我的意义,就是阿爸教我扎杨桃,是我首件竹扎作品。”
若不跟规矩,用皱纹胶纸代替纱纸会怎样?
“每个步骤都是关键!若你用皱纹胶纸代替纱纸,再薄的也不够柔软。玻璃纸贴歪了再重贴,就会有白胶浆的印,不好看。”
志师傅是家中二子,有一兄一妹,独他投身扎作,笑指并非计划之内。“小时候清明节,我和阿妹放学会去店帮忙,整理一份份祭祀衣包,只是贪玩。当时店中有扎作行内最厉害的师傅,若我早已立志入行,定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说来有点惋惜。他喜欢画画,1997年在大一艺术设计学院修毕设计后,久未找到相关工作,常在宝华店度日,结果由杨桃灯笼展开了扎作事业。
以往志师傅和父亲在店朝夕共处,感情虽好,话却不多。“他唯一教过我扎的,就是杨桃。那次亲自示范给我看,最主要是教我如何用纱纸绑牢竹篾。”有了扎杨桃的基础,兔仔等灯笼造型,以至手扎祭品,都由他自行实验,无师自通。“阿爸怎教得那么多,我便自己尝试,初起size错了又重做!”如今志师傅创作纸扎祭品时,会弃用传统竹篾,改以硬卡纸折叠制作,但扎灯笼的材料,他则爱依足传统,“做法跟阿爸那代一模一样。”
简单来说,要先将一条条竹篾,削至合适的厚度和阔度,用来扎灯笼骨架,接口位置以纱纸绑牢,再用白胶浆贴上玻璃纸或皱纸。问他哪个步骤最关键?“每个步骤都是关键!若你用皱纹胶纸代替纱纸,再薄的也不够柔软。玻璃纸贴歪了再重贴,就会有白胶浆的印,不好看。心急一定做得不美,行内人一看便知。”冷不防身旁太太笑:“他的耐性只放在手艺上,平常做家事就粗枝大叶啰。扎作他一定做得细致,像艺术家那样,不被别人骚扰。”
今年他扎了一只巨兔灯笼,约三尺剩三尺大,只为送给宝华店附近的相熟素食餐厅。“现时自己扎的,多是送朋友或慈善团体,另一些是客人订造的,例如以前扎过My Melody、军曹等卡通造型灯笼。”最特别的,莫过于曾有客人请他将传统纸扎妹娣(灵堂放置的女男仆人公仔),改装成灯笼。对于志师傅,扎作手艺无忌讳,“自己扎的,我都看成艺术品,包括会被烧掉的祭品。”他有点自豪说,几年前台湾艺术家张徐展拜访过宝华店,“他的家族也做纸扎(逾百年历史的“新兴糊纸店”),自己又会办一些关于纸扎的展览。”
“手艺”在我们的时代
“能不能就这样传承得到呢?可能真的未必⋯⋯我觉得只是让大家对传统灯笼有点理解吧。早前教班做杨桃灯笼,有人问我杨桃是什么!原来他没吃过。”
本地手艺,民艺传统,十多年来,开始受到社会不同范畴关注:媒体、学校、民间团体、文化机构⋯⋯但这些是否真的有助于“传承”?早在十多年前,志师傅已参与过香港本地纸艺展,创作关于生死议题的作品,“那时还有MC仁、欧阳应霁、葛民辉、小克等艺术家。”又曾有艺术活动请他与年轻创作人交流,扎作大型灯笼木偶在维园巡游。他的中秋指定动作,则是主持灯笼扎作工作坊。“以前阿爸也教过,在荃湾三栋屋博物馆,太久了,已忘了是什么年代。我就教了约十年吧。最先是会获(社会服务机构)圣雅各福群会邀请的,后来一直有其他保育机构找我合作。”
他走进中小学校、长者中心以至私人团体教灯笼扎作,工作坊通常长约两小时,医学会的医生也跟过他上课,回应夸张好笑:“他们发觉扎灯笼颇难,说做手术还容易些!”志师傅说小孩就多数嘻嘻哈哈,真正动手的变成是陪同的家长,“其实我教什么人都没所谓。就算扎得歪歪斜斜也好、玻璃纸贴得皱皱的也好,我最开心是看见每人都有一个完成品,是自己创作的。”
坊间对灯笼工作坊,常抱有传承手艺的美好期望,他教班那么多年,老实说:“能不能就这样传承得到呢?可能真的未必⋯⋯我觉得只是让大家对传统灯笼有点理解吧。等于中秋吃月饼,现在有冰皮的,但传统是莲蓉蛋黄的嘛。”他说传统是如何,至少要知道。“早前教班做杨桃灯笼,有人问我杨桃是什么!原来他没吃过。”
他说同辈扎作师傅、这两年在元朗大桥街市扎巨兔灯笼闻名的冒卓祺,也有办灯笼扎作工作坊,并成立了“香港扎作业联会”。冒师傅解释:“我2016年成立这个联会,目的是将扎作技艺推广开去。我们每年都办一至两个长期性工作坊,譬如扎醒狮,合共约100小时,不是扎灯笼单单教一课那种。”他说来联会学习而成为扎作导师的,约有八至十位,都属业余性质,有其他正职在身,“香港纸扎行是做火烧祭品为主,做工艺或灯笼的师傅,真是寥寥可数。”
志师傅也说,纸扎祭品永远有需求,“(纸扎)一定有师傅做,但手扎灯笼的,可能有天真的会完全没有,中秋只是一年一次嘛。”中秋庆团圆,身在移民离散潮中的香港,志师傅可有点感触?“一定有。看见那么多人移民,又看著香港的新闻,一定会思考,自己会否离开?”他父亲从前天天坐镇宝华店,早几年因年迈体弱,才听儿子的话退休。“他留在家,但仍常打电话来店的!问生意如何,说这说那。”志师傅笑。他暂时没移民打算,“最大原因是这间店,始终是阿爸的心血。”
……覺得不夠深入。
紙紮的歷史從何而來?中國最出名的紙紮省份在哪兒?廠製和手紮的分別在那裏?顧客購買手紮燈籠的原因?那裏出產的竹篾質量較好?漿糊是自己調製的嗎?
假如真的是藝術追求,每張紙每支竹甚至漿糊也會有要求。
宝华这个故事都被写烂了 之前内地也有媒体报道过他 能不能不要浪费版面和稿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