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七年最好的青春,当个逃兵在香港熬身份,熬到第六年,看到街头打出了‘习主席,我们欢迎您!’”
四五年前,我在社交媒体写下这句话,和朋友开了个玩笑,那时没想到,如今会有一语成谶的味道。
2019年香港运动爆发后,很多支持普世价值的内地生、港漂、新移民,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有家归不得、恐惧被举报、夹着尾巴做人的状态。听闻连登(香港网上讨论区)出现一则帖子,大意是那些来港新移民真惨,好不容易跑出来,现在这里又成了最初的模样。
“惨”或许是一个面向,但置身共同体经历过一场运动之后,我有很多层次的复杂感受。和土生香港人一样,我经历了情绪变化激烈的精神洗礼,当中有很多痛苦,但这段经历、以及经历过这段日子后全新的自己,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再也不是原来那个人⋯⋯
某一天我躺在床上,被恐惧困扰时,看到满墙内容,内心突然升腾起一种恐怖:倘若家被人闯了,这些都是我的罪证!
“惨”也确实是有点惨。经历了2019年6月的义愤填膺与自我赋权、热情的行动,后来两个月大量急转直下的荒谬,我龟缩得比大部分人都早。自那年8月机场的付国豪事件起,内地宣传开始加入舆论场,大量指控和抹黑挑动了激烈的民族情绪。
这时所谓“黄丝内地生”群体中开始有零星传言,有谁回去探亲被查了手机,有谁过关后音讯全无,有谁家中父母遭到警告,还有谁因公开表达了同情而被旧识在网上曝光,引来大量骚扰和有关部门关注。因与内地无法切割的羁绊,我们的恐惧来得更早一些,也有些不太一样。据说当时甚至有个情感互助小组,里面全是被举报、被曝光的内地生,他们相互安慰,比对情况,寻找对策。
因为身边人的一些可怕经历,我在2019年8月陷入了焦虑与恐慌。我关闭了在国内使用十余年的社交帐号,所有青少年的图片、文字、故事,一键删除。我时常幻想有人闯入家中将我捉走,或突然看到自己大名被公开。在香港居住10年的小房,墙壁上贴满我见识过的所有活动的海报或门票,占领中环的贴纸就贴在音乐门票旁边,台湾选战的绿营宣传品就在话剧海报旁,我从未多想,它们都是我多年的记忆。
某一天我躺在床上,被恐惧困扰时,看到满墙内容,内心突然升腾起一种恐怖:倘若家被人闯了,这些都是我的罪证!我一边崩溃啜泣,一边把那些贴纸海报一张张撕掉,十年的回忆当场拎到户外的垃圾桶去丢,一刻也不敢留在家。回到房间,坑坑洼洼的墙皮包围我,撕开的墙身留下一个个伤口,感觉就像自己蜕了一层皮一样。我坐在床上绝望地大哭起来,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原来那个人。
是,现在看来有点反应过度,但我相信对有共同经历的人来说,不需要特别解释。
香港曾经保护过我
只有经历了那段恐怖时光,我才发现,这些年香港的环境保护了我张扬的、舒展的、甚至有点咄咄逼人的个人特质,让我能一直坚持心中的价值秩序。
这种焦虑后来困扰我一段时间。那种对性格的打击是很全面的,不仅在政治议题,我感到自己日常都变得畏畏缩缩,胆小怕事,甚至厌恶自己。那段时间我深切感受到自己内心一部分永远丢失了,不再是一个舒展的人。也是那段体验让我意识到,过去这么多年,香港是如何在我不知不觉间,保护了我的人格:
只有经历了那段恐怖时光,我才发现,我的张牙舞爪、眼里容不得沙子、对于规则和正义的相信,乃至我能就身份问题和土生香港人大吵三百个回合,都是因为这些年香港的环境,保护了我张扬的、舒展的、甚至有点咄咄逼人的个人特质,让我能一直坚持心中的价值秩序。
但总归是开始重新看心理咨询师了。当然,除了恐惧,后来延绵不绝的事件也令我体验了持续的愤怒和悲伤。在这之前,世间最能牵动我情绪、让我感到真切疼痛的,无非是原生家庭、亲密关系,自己一亩三分地那些事。而2019到2020年,我人生第一次体验到,原来宏大社会事件真的能让人悲愤到这种程度。
是在后来2021年某个夏天,我已搬到某个偏远郊区,与身在美国、久未联系的内地友人电话叙旧,那时我自觉已内心静止,只对他说,现在才意识到,以前所有烦恼、情绪,当然也很真切,但都是“第一世界烦恼”。
朋友过得也不顺,说起在海外离婚,因疫情也保不住工作,搬了更小的房子,也比较孤独,我们聊了一会儿,他问我近日如何,我淡淡地说起,这一两年自己畏缩了起来,写作的东西不再敢用真名发表,事业计划也自然要胎死腹中,对自己的人生另作打算。但我也不想太强调创伤,因为和很多蒙难者相比我可能没有失去什么,除了隐约一种无法再见家人的可能。
关系好的友人,有的身陷囹圄,有的连夜流亡,有的被殴打过,有的前途未卜。我有很多生命细节被改变:比如以前阅读时,喜欢在自己买的书上划喜欢的句子、写注解和感悟,是我拥有一本书的仪式,也帮助消化;如今提笔时不太敢了,学来探监的新知识,被涂画过的书籍不能送入监狱,万一哪天轮到了我,我又想读这本书怎么办?你看我又反应过度地在为小概率未来作打算,明明是我自己的书,好像我已经失去支配权了,很无力。
日常很多东西让人感觉不公与屈辱,让你一次又一次折损,让你卑微如蝼蚁,我依然是个逃避者,躲到鸟语花香中偏安一隅,手里紧攥著自己最后的情绪健康。我没有太大情绪波动,他却听了很久,最后告诉我,自己都要听哭了。“我的烦恼确实是‘第一世界烦恼’”,他说。我回答,人的苦难不可这样对比,他的经历一样重要。
关于“香港人”,曾经的答案
而直到2019年运动爆发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香港人。
聊苦痛,每个人都能聊三天三夜;但真正的问题可能是,为什么我不会交出这些苦痛。
伴随着苦痛来袭的,有大量复杂、有层次的感悟,及身份认同上的更新。
事实上,身份认同可能是我以前在港多年的最重要的议题。第一年来读书,一群内地同学到台湾旅游,当地人问,你们从哪里过来?我没多想,很直观地用出发地作答:香港。后来,内地同学围住我,认为我的回答让他们不舒服,在撒谎,“假装自己是香港人”。
那是我不曾体会过的错愕。从此这个问题在很多微妙的地方困扰我。日本旅游认识新朋友,对方只说日语,google翻译打出问我来自哪里,我连比带划解释半天,生在中国大陆,但现在在港生活,云云⋯⋯结果新朋友有位熟人路过,大概也是问了句我从哪来,新朋友两个音节把我刚一整段解释都打发了,他对那人说,hong kong.
这个问题为什么重要,有移居经验的人大概明白。作为一个有自尊的人,你想展示真实的自己,不去沾什么地方的光,想无前提地得到他人平等对待和尊重,想以真实的自己在这里有归属感。而偏偏这里有那么多身份争议,“大陆人”三个字有那么多标签,足够让他人将你扁平化看待,拒绝将你当作活生生的人。这个问题影响我生活的愉悦度,与人日常交往的体验,对自身的定位,甚至和他人起冲突的频率。
你是“大陆人”或“内地生”意味着什么?你觉得自己是“香港人”吗?在这里生活,在什么情况下会成为“香港人”?一个人是不是“香港人”,他人有资格审判吗?
我曾对外表述过很多漂亮答案。例如“本蝗现在要伤害一下香港人民的感情。”例如“自我定位是世界公民的人,为什么需要让自己属于哪里呢?”例如“我是世界的异乡人”(套用一名前辈的话)。例如“任何在这里生活的人,只要认为自己是香港人,他就是香港人,不需要被任何土生土长的人审核资格。”例如引用网友写过的“为什么我不滚出这个城市?因为像我这样的重要人才,会为你港做出巨大贡献。”这些答案都不虚假,但它们更多是对他人的防守。而在我内心,只能算与这个问题搁置争议,一身各表。
我曾觉得,我永远不会认为自己是香港人。这种保持距离的傲气让我安身立命,获得尊重,他人不敢看低。独自在外闯荡,这点很重要。我在社交平台与本土派互相关注并笔战,大声批评香港文化中看不惯的点,“你港”“你港”叫到本地人都开始被传染,不吝强调自己对社会运动的支持是因为价值观,不是因为什么“爱香港”。我从没觉得自己会拥抱“香港人”身份,哪怕拿到永久居民、再郑重地登记选民那一刻,我以为自己会这样以一种自由的游走状态,与这个命题共存下去。
而直到2019年运动爆发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香港人。逃犯条例相关报道出现时,我强烈地感觉到一股怒意:这是我的地方,不要来动我的地方。我想要表达,想要抗争,想要出一份力量。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无论我怎么切割,无论我承不承认,身体很诚实,我已经是个香港人了。
心灵替我做了决定
共同的经历、痛苦将我与一个巨大的共同体绑定,当我接受这个身份时,同时也要学习与这身份背后的标签共处了。
那种感受让我意外:一直的想像中,身份问题的结局,大概是经历了层层思辨,一些命题得到处理,我与香港迎来了理性的大和解;但我从没想像过,对香港的身份认同来得如此情感驱动,甚至有一丝不以我自由意志为转移,心灵替我做了决定。心灵没有在管我是不是理智上准备好成为香港人,没有在管我自己“世界公民”这种超然定位,没有在管我热衷的“自由主义港漂伤痕文学”。
这种身不由己有点像堕入爱河:不管我乐不乐意,不管我操持什么语言,也不管外人怎么评价,总之我无法否认自己已经是一个香港人了。无论我如何揶揄过香港人、在网上笔战,我已经是共同体的一部分了。个中得失也有点像堕入爱河的代价:在身份问题上,曾经我多了一种游走的选择,也像是多一份思考的自由、不被定义的可能;而如今,共同的经历、痛苦将我与一个巨大的共同体绑定,当我接受这个身份时,同时也要学习与这身份背后的标签共处了。
很奇妙,这种感受原来如此。
那年6月初有一份新移民发起、参与的联署,我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了,有土生土长香港人留言说,谢谢你;我回复对方,也谢谢你。那一刻我了解自己依然持有那份傲气:大家都是这里的主人,做的都是应尽之事,不用谁感谢谁,如果真要感谢,就谢谢彼此吧。
而随着后来的事情,我在这个族群中拥有了很多共同经验、连结,“我是香港人”的感觉也越来越常出现,每一次都让我惊奇。与一些同龄内地来的朋友聊起,他们也有类似体验。
种背景下的族群问题,无法直接等同于自由世界或同一体系下的种族歧视与仇恨,背后理念更无法简单等同于民族主义。当然,这种格局下每个个体都有很多委屈。
当然,族群问题哪怕在运动中算被搁置,也显然没有凭空消失。对这个问题,在与“身份撕裂”等“港漂伤痕文学”常年共生后,我近年有些新思考:在激烈对抗的年代,是无法脱离权力关系,去谈身分政治与族群问题的,特别有一方是力量对比明显、威胁巨大的极权巨兽时。而这种背景下的族群问题,无法直接等同于自由世界或同一体系下的种族歧视与仇恨,背后理念更无法简单等同于民族主义。当然,这种格局下每个个体都有很多委屈。只要认为自己不是作恶者的,都可能认为自己是受害者。而事实上,确实所有人都可能是受害者,问题是谁是加害者。
从独裁政权走出来、又对进步价值有向往的青年,常对一个“进步”的政体有玫瑰色幻想:这种地方的公民有责任在所有议题上,保持一种进步的共识,或曰左翼自由主义的政治正确,进步的自己奔赴至此,进步的世界必然展开怀抱迎接你。这是很大的期待,一旦发现并非如此,还要成为矛盾的磨心,当然陷入巨大的失望和被骗感中。但自由世界并不保证有世界大同。自由世界所拥有的,只是能向这个方向讨论和争取的自由空间。
这当然无法为很多身份政治的争议辩驳什么,也不能安慰仍在身份问题中挣扎的人。只是于我私人,真切的生命感受是,至少在这个阶段,新移民、具体到支持民主的内地生/港漂的身分挣扎,在我的情感中就算存在,也已不再优先。经历这几年,我所有情感、关注点,都倾注在另一议题上,在我至今还在受苦难的朋友上,在我深爱的地方上。我的爱就是只有那么多,恨也有那么多了。
国安法后,我意识到⋯⋯
要是没有这个闹哄哄的、也许有很多毛病的香港,在那些年以日常的秩序、日常的社会公平正义、言论自由给我的守护,我绝不可能成长成这样一个直立的人,还保留了这样一点青春的脾气。
伴随身份认同出现的,是和身边人强烈的情感连结。基于共同的价值与经验,我与老朋友重新认识,与新朋友一见如故,与泛泛之交因此相认,总之,在同温社交圈中,我与每个人都多了一层羁绊。这种羁绊深入日常,构成我生活各方各面,我国内的过去被恐惧强行割裂,但至少如今生活中,无需做政治深柜。我的朋友、同路人的社群,抢救回我一些当时几乎消失殆尽的安全感。有趣的是,2020年认识好几个朋友,都笑说早年曾在网上见到我嘲讽香港的出格言论,骂过“这个疯子”。我笑回,谁骂我都不在乎,那是因为我见解独到,流传甚广。朋友也接受我的锋芒。这是我在羁绊中的新体验,产生归属感可以不用折损自尊和人格,不代表向我反对过的排外主义低头,香港人本来就各式各样,我成为香港人的一刻,轮不到任何人来指手画脚。
我强烈感受到的另一点,是香港对我的保护和引导。如今回望过去,我以前和土生土长香港人相处时,常强调自己的政治启蒙并不是在香港完成,我对进步价值的相信,早在以前就形成。这是对抗傲慢的一种防御姿态,当中有很多微妙的身份认同问题,比如对刻版印象的厌恶:我讨厌一些香港人在认识一个较为信仰自由的新移民时,很习惯地认为是香港启蒙、开化了对方的那种恩主心态,仿佛香港教育了你,你来香港之前就是个野人。当然,事实上,一个独立的人,无论在哪片土壤、基于什么引子,而开始反思一些官方叙事、建立自己的价值体系,这当中起最重要作用的,都是这个人自己的思辨能力和正义感,没有任何人能抢走这一份功劳。
而大概在2020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尽管我的上述观点没什么改变,也还是讨厌那一类人,但我明白了,要是没有这个闹哄哄的、也许有很多毛病的香港,在那些年以日常的秩序、日常的社会公平正义、言论自由给我的守护,我绝不可能一直自由自在地怼天怼地怼空气,左手骂威权主义右手骂族群歧视,成长成这样一个直立的人,还保存了点青春的脾气。铁拳砸来一年我已过得如此难受,如过去多年没有香港日常支撑起来的空间,我大概早就变成了一个憋屈、孤独、扭曲、丑陋的鹌鹑。这里是为我精神自由护航的家。
而哪怕我自认独立思考的能力多强,事实上总有狼奶没完全反刍,总有些惯性思维没有自我纠错。我近来常想起两件小事:一件是我刚在香港的校园上理论课时,来自英国的教授让我列举一些新闻社。这有何难,我随口接连报起来,法新社、美联社、路透社、新华社、中新社⋯⋯老师打断我,不,新华社和中新社不是新闻社(news agency)。它们是叫这个名字,但它们是政府宣传机构。我愣在那,目瞪口呆。后来我查了新闻社的定义,研究了两社职能,弄明白老师的意思。我当时自认政治觉醒的青年,万万没想到这些潜移默化的概念,依然在潜意识某处,在不假思索的区域,影响著我的观念。
另一次在我来港第一年,和来了数年的内地生朋友聊时事,说起某个“邪教”如何如何,他打断我,什么是邪教?邪教和宗教的区别是什么?我也不假思索说出从老师那听过的答案:崇拜神的是宗教,崇拜人的是邪教。他摇头继续问,为什么?为什么这就决定了它们是邪教还是宗教?我再次愣住。早年中国官方整顿特定宗教,“邪教”代指的就是某个宗教,是引人误入歧途、家破人亡的,这个概念到此为止。那次对话后,我思考和查阅了关于宗教、邪教等相关概念的定义。我一直感谢这些人和经历,他们拓宽了我的思路,让我没在“觉醒青年”的满足中沾沾自喜。
这种细节有很多,小至日常基本公德,大至颠覆被灌输的理念,哪怕来港前就有普世价值的基本观念,这些年我在香港生活中确实也有很多狼奶反刍、观念发展,而过去几年我专注于自己和香港在身份问题上的拉锯与对抗,从未留意过香港如何帮我成长。在国安法之后,我系统回望自己在港这些年,才发现得到的远比意识到的多。
最后:新生物种的迷茫?
“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来香港是我做过最好的决定。”
若谈香港运动对我作为一个内地生/港漂/新移民有什么影响,内容可能很多,但以上三部分感受最为深刻。刻骨铭心的共同经历像一艘不回头的宇宙飞船,把我们送往不一样的世界,我们从此成了新生的外星物种,而这种改变不可逆。
行文到这里,按理该展望一下未来了?但我也和很多人一样,还生活在停滞与修整中,在对蔓延甚长的伤痛的处理中,自己的生命方向,抑或这个社会的宏观定位,我一样茫然失落。可能这也是后遗症的一部分。诞生于2019的怯懦至今伴随我,别说什么继续冲塔,别说什么深耕细作,我连去留都无法随便承诺。走过小半生,我突然不知道我还能怎样发展个人,为世界创造什么价值。
但也许新生物种总有些迷茫的。
而我唯一清楚的是,哪怕有很多沈重的包裹要背负,我也不会删除或者换掉这些经历,这是所有人决定携手纵身一跃跳下悬崖之后的结果。
2020年6月30日,香港国安法颁布当天,我向共同背景的朋友们发起一个话题:如果知道有这一天,当年你还会选择来这里读书吗?
我收到了这样的回答:
“每年都会畀人问几次,答:冇后悔。”
“如果再早点来就好了(错过了反高铁、保卫天星码头、包围礼宾府和反世贸)。”
“还是会,至少和这座城市一起经历了这一切吧,才让自己不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要不是来香港读书我还滞留在疫区。”
“会。”
“当然啦。”
“不后悔。为香港感到骄傲。”
“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来香港是我做过最好的决定。”
我已再不会为共同体验之外、无法共情这种感受的旁观者去解释,为什么这些不是“跪舔香港”和“皈依者狂热”,抑或强调我的朋友都是独立思考的人,曾多么客观地批评香港,所以他们的爱自然、热诚,不是卑躬屈膝。过去那些年,我向香港力争内地背景群体的主体性,向内地解释内地生对香港的认同不是屈尊渴求接纳,我必须一直强调这个族群在拉扯中的独立人格。
现在这些喧嚣对我来说不重要了,我真正开始不在乎。
又过了一年,2021年的6月30日,我做了个心理测验小游戏,当中一题有两扇门供我选择,一扇让我回到过去,重新开始一切;另一扇是继续现在的人生。我点开了后者。当下的我,拖着一些伤痕,身处的状态、拥有的智识、身体与情绪健康、乃至世俗定义的成就,没有一项令人满意;唯有我的价值观、人格、情感归属和信仰,我不愿改变一丝一毫。于是不敢乱换回忆,生怕蝴蝶扇动翅膀就不再是现在的自己。我已经知道这条路有多辛苦了。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来香港是我做过最好的决定”。
雖然我不是內地生或港漂,但對此文仍有情感共鳴。2019至今的悲憤化為熱淚,抹去各自原生身份的界線,成就大家的集體回憶。我們都是香港人。
謝謝你的好文章。
苦難孕育共同體,香港如是,烏克蘭如是,但不是所有共同體都活得下來。相比「香港人」的身份,「世界公民」實在虛無飄渺又無根。
題外話:所謂「進步主義 progressive」實在是命名及翻譯的一大迷思,誤導人覺得「進步」必然是好,而「保守」就是守舊落後。西方所謂「進步覺青」當中就有不少人相當崇尚共黨領導,對香港不太關心同情。
共黨治下,豈有淨土…
非常坦诚,说出了很多我过去在港读书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东西
「作爲一個有自尊的人,你想展示真實的自己,不去沾什麼地方的光,想無前提地得到他人平等對待和尊重,想以真實的自己在這裏有歸屬感。」
剛從香港回去以前讀書的加拿大生活。對此很有同感。感動。謝謝。
👍🏻💪🏻
很曲折但也動人的心路歷程,感恩你能在香港重新找到自己的認同和價值觀~
好文。身份認同如作者所說是不講道理的,批判它,與它保持距離,結果最後突然就被劃了進去。深有感觸。
香港是中国固有领土,早晚全方面回归。不喜欢共产党你可以去国外华人街生活,香港回归让你们这些港人不在做英狗!
感動。如果這樣的感受和經驗能有一天能化成更長篇的文學作品,相信也會很動人。
作者對香港的體會和反思,我只能說,你才最有資格說好香港故事,而不是那些不斷消費香港人各種傷痕,所謂土生土長或生活在香港數十年的,身在心不在的假香港人
身处自由世界的大陆人对作者的每一个内心想法都无比感同身受。明明还走的是他们,为什么我要在异乡流浪。
作为向往普世价值但从未到访境外的内地大学生,我能够深切地体会作者描绘的处境,这可能是因为我们对民主法治、公平正义有着共同的追求。另外,若非阅及此文,我可能还会长久地葆有对身处自由世界之人的极端羡慕乃至谄媚。感谢作者的点醒。
我比文中的这位还更早地成为“香港人”,2013年我怀揣着开拓视野的心来到香港读本科。一开始2年对这个地方的探索和跟外国人的交流让我根本就不关心政治。
黄雨伞运动虽然我不明事理地跟风在心里偏心支持过内地的学长,觉得确实有些热血澎湃的本地青年对我们内地人是有些歧视的。当我学了粤语,睁大眼睛看了看这个急转直下的世界,才对香港和内地的变化感同身受。
很多作者在文章里描绘的细节,都能让身份背景相似的我感同身受,很感动它们能被书写成文字,和更多人产生共鸣。
啟蒙固然有特定時空,但沒有求真的「你」,一切都不會發生的。不論出身背景,前路如何,但願香港人仍會守住這份價值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