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端网络观察:梳理骆以军与刘芷妤争议,文学的界限在哪里?

抄袭/剽窃/引用/致敬,文学的界限在哪里?
2015年3月20日,作家骆以军至台湾新竹高中演讲。
台湾 文学 舆论现象

【编者按】小端网络观察主要处理网络热议事件的始末,记录中港台澳及国际的热门网络事件或争议中的网友的公开论战及讨论,供读者快速了解各地的网络热潮和事件。为了保证中国地区网友安全,部分发言不会露出其名或者网名、头像等等可能暴露其实际信息的内容,以防止造成对方的不便。

两位作家的争议延烧至今,小端为您爬梳爬梳!

课堂上:〈火车做梦〉的雏形诞生

2019年1月16日至3月11日,骆以军开设八堂“阅读小说与习作坊”。学员刘芷妤在课堂上写出〈火车做梦〉的故事雏形,口头分享后获得骆以军的赞赏,骆送给她和其他分享的学员一人一颗寿山石。

未被回复的email:〈火车做梦〉发表、《明朝》出版

据骆以军脸书于2020年4月1日发的声明,他于2019年3月底将新书《明朝》的初稿交给编辑。《明朝》于同年9月由 #镜文学 出版,是一本科幻小说:“位于‘明朝’实验室的我正将整个时代正作为全景档案,输入AI机器人——包括明朝皇帝的病态疯狂一系遗传,党争与阉宦等中国历史中最黑暗的中枢”。该书第11章提到“一个女士”所说的故事:一名女孩在火车上被性骚扰后,被另一名女性解救。整段约四百余字的内容与〈火车做梦〉的情节雷同,〈火车做梦〉全文约四千字,于该年6月在 #自由副刊 发表,骆表示他“当时并没有读到这篇小说。”

据骆以军脸书于2020年3月26日发的声明(现已被删除),骆是将课堂上“学员讲的其中几个故事 当作AI大运算的压缩档写在里面”。第11章在描述完“一个女士”所说的故事之后,还有“另一个很漂亮的,有点小三毛风的女孩”所说的故事。据刘芷妤脸书于2020年3月31日发的声明,“《明朝》里有其他人的故事,我不愿意那些人说话的权力都被我抢走了”。

《明朝》出版后,刘便发现自己的故事大纲被写进骆的小说。据刘芷妤脸书于2020年3月31日发的声明,她当时“完全傻住”,“这是他的写作习惯,这是一个小说中的框架,在理应是虚构的小说中用一种好像是坦白‘这不是我写的是别人的故事’的方式,写出我的故事,还有其他人的故事,但在这部小说中你根本不知道哪部分是虚构哪部分是实际的,更何况是这故事中有一个实际的人所虚构的故事⋯⋯”她担心自己之后出版的书会被质疑抄袭,所以在同年10月寄email给骆,提及自己在读《明朝》:“最酷的是,前几天竟然还读到,我们这群小说课的学员,竟都成了骆大笔下的‘瘾者’‘癖者’,感觉真的好妙,像是我那天说的一个故事,代替了我自己,在飞往未知星系的奥德赛机器人里的记忆体里浩瀚的骆大宇宙蹲著,等待终于降落的那一天,可以在新世界里舒展身体,从那一点点被骆大记下来的故事中,重新长成另一个完整的自己。”

接著,刘于email提到〈火车做梦〉已发展成短篇小说并发表,也会收录在自己预计隔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感谢骆当初在课堂上给她信心:“我很想要用力地谢谢您,也希望,这样一本让我忐忑不安的书,能够得到骆大的祝福。”据刘芷妤脸书于2020年3月31日发的声明,她与出版方 #逗点文创结社 认为,“可以让我不要被质疑抄袭的方式,可能就是请他推荐我的书,如果他的名字在书腰上,只要他的名字在书腰上,就不会有人怀疑我了吧。”

而骆则透过镜文学,让刘知道他收到信了、他会回信。隔几天,刘去参加骆的讲座,“告诉他我是写那封信的那个学员,说我很感激他那时鼓励了我,寿山石一直在我桌前鼓励我写作,他很高兴地说,他会回信给我。”

但骆以军并没有回信。据骆脸书于2020年4月1日发的声明,他这么解释:“由于刘女士在信末写著:‘骆大不用急著回信没关系喔,我知道你这些年身体不舒服。’这封信我读过以后,未曾感觉是一封需要迫切回复的信息。”又“由于忙碌疏忽,没有回复刘女士最初的来信,被解释成我拒不回应刘女士、漠视她的诉求,我对此感到困惑不解。”该声明附上刘芷妤的email全文,骆称这么做是因为“这封信已引起过多争端,为了回复事情的原貌,避免断章取义,请各位谅解,此时我不得不将这封信附在最后。”

删文、发文、论战:《女神自助餐》出版

在骆以军没有回信后,这件事原可能就此不了了之。但到了今年,刘芷妤收录〈火车做梦〉的小说集《女神自助餐》即将出版之际,有位要当该书推荐人的作家发现其中有问题。据刘脸书于2020年3月31日发的声明,“有位我一直非常喜欢的作家,发现了这两个故事如此雷同,甚至她自己也联络了骆以军,希望他主动联系我。虽然作家的信并没有得到回应,但我们开始觉得这事还是得解决,夏民(逗点文创结社总编)找了镜文学,由出版社对出版社的方式,联系了骆以军”。据骆脸书于2020年4月1日发的声明,“今年3月初,镜文学跟我提及刘女士的疑虑,并责付副总编辑郑建宗先生来处理这件事。这是我第一次得知刘女士的真实心情,3月9日我写信给刘女士表达歉意,希望能与她尽快联系上,当面沟通,之后没有收到回音。此后郑建宗先生就成了我的联系窗口,整个协调过程中,我只能从郑先生那里得知逗点文创与刘女士的看法,透过不只一层的间接转述,沟通几乎是单向的”。

刘芷妤这么解释她不想见骆以军的原因:“镜文学告诉我,骆以军想跟我见个面聊,我不愿意,我害怕被写到他的下一本书里,变成另一个我无从辩驳的角色,我也不知道见面要说什么,因为我不知道能要什么。”后来,刘这一方希望骆以军能在脸书上发声明:“发出声明前希望给我们看过。我只要让大家知道这故事不是我抄他的,那就够了。”

接著骆以军便得到消息:“郑先生说对方想要我写声明,解释来龙去脉,并且要让镜文学、逗点文创两方都看过同意,再贴在我的脸书。我写了两、三篇,最后选一篇让郑先生过目,郑先生说大致可以,但需要再修改一下,由他帮忙我整理。3月24日,郑先生传来他修改过的声明,回讯说,在原来的基础上做了些微调整。收到郑先生的回讯,我以为可以了,于是在3月26日贴上我的脸书,没想到引起轩然大波,我的声明写得不恰当,我搞砸了。为了冷静下来,我在27日关闭脸书,我需要一点时间,思考该怎么更完整地说明我对整件事的看法。”

所谓“轩然大波”,是指的是自骆以军脸书发布声明以来,作家、读者、学者、网友到出版社,均都对此有所回应,支持骆和支持刘的人吵得不可开交。值得一提的是,骆以军笔耕多年,在文学界已有相当的地位,常担任文学奖的评审、创作营的讲师,也累积不少粉丝。刘芷妤在此事件之前,则无太多人知晓,自嘲是“没红过所以连过去都称不上的作者”,许多支持她的人认为,这是一场“小虾米对抗大鲸鱼”的论战。

那么骆以军的这篇声明,到底说了甚么? 争议点为何?

前述提到,骆称自己是将他人的构想“当作AI大运算的压缩档”写进小说,这个说法让许多人不能理解,甚至认为这只是在牵拖。另一方面,骆在称赞完〈火车做梦〉后,写道:“这篇小说她写的非常美 但这时发生困扰了 我的<明朝>较她的这本新书先出版 结果我在我的书中 把她这样一个年轻创作者 在这时间差里缓缓打开的故事蓓蕾 当作“故事”用了”。骆并没有先告知就“用”了刘的构想,他这边的说法被一些人认为是避重就轻。

“从年轻来 我的小说的“私小说”争议不断 我好像也无法回嘴 这就不说了 但这次这个“故事的原生主人”的故事 她自己要出书了 新书叫<女神自助餐> 除了那一篇 还收录了几篇美丽的小说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我需要在这里做个交代”。该篇声明中,骆以军虽承认自己的疏忽,但并未正式道歉,有些人认为他诚意不足。末段他稍稍帮刘打书,虽应出自于好意,但反感他的人并不买单,认为这只是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至于刘芷妤这方,则是“再次傻眼”,因为骆以军那方并没有先让她看过声明就发出去了。刘在2020年3月31日的脸书贴文中表示,自己不喜欢说好的约定被破坏,而“他与镜文学之间,沟通是否有信息落差,导致文章就这样贴出来,我不知道。”

其实,在骆的声明发出后,也有不少谴责刘的声音,认为她email写得太过委婉迂回,难怪骆以军当初没留心,甚至指她藉骆以军的知名度在炒作。但刘在email被公布前说:“一开始,我们真的只是希望,我们不要变成抄袭人的那一个而已。”

在一波波的争论声中,骆以军将26日的声明删除,随后关闭脸书帐号。到了2020年4月1日、同时也是《女神自助餐》的出版日,骆的脸书再次发出声明,表示自己不太清楚镜文学那方“是怎么代表我,又如何与逗点文创进行协商。”且未有作为《女神自助餐》推荐人的作家与他联系过,“我重新检查我的信箱及脸书私讯,一无所获。”

文末,骆以军正式道歉:“身为小说教室的授课者,没有敏感于其中的权力不对称,以及每一个参与者都是潜在的作家,我为自己小说取材的方式,为刘女士带来了困扰,在此我郑重地向她说:对不起。同时我也必须向当日所有学员说对不起,我意识到我多年来习惯的小说观,在某些特定的场合并不适用。”

至于两位作者背后的出版社,则分别于3月27日与3月31日发出声明。逗点文创结社:“身为创作者,她只希望作品所诉说的,比开口说的更多。”镜文学:“事件发生以来双方都抱持善意,望此事得到完满结果。惟本公司处理时花了较多时间,造成信息落差,使骆以军误发脸书声明,引发后续纷扰。”

是次争议,小端为各位读者呈现的仅仅是争议整体的一部分基础事实,涉及到两位当事人之间的发声及其回应(也包括出版社之间的对话),但必须说明的是,是次事件的中后期发展,这并非只是一次单纯的骆以军 VS 刘芷妤,由于事件的中后期进展,随著骆以军3月26日脸书发文带来的诸多争议和疑点,在社交媒体上掀起一股非常大的讨论声浪,散见诸多台湾文坛人士、文学爱好者及一般网民之间,这些碎片化的、带有情绪和判断的讨论声浪对于事件的后续发展进程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进作用。

正如所有小端所观察的网络事件一般,一旦发生,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前推进。身处社交网络时代,在碎片化讨论变成主流的当下,人必然不可能掌握全部讨论的脉络走向。目前该事件仍在变化中,或许在了解争议之后,我们还是必须清楚认识到,在当事人之间,是存在著很大一个网络讨论空间,而对于事件的后续进展,小端还会继续跟进了解。

读者评论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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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回覆mnn的評論,這位博主的意見或許能回答為何劉芷妤會如此沒有「自信」。https://www.facebook.com/1673950162842212/posts/2624013494502536/?d=n

  2. 每個人讀完駱與劉的作品都會有一份主觀評斷,但眾人之口不能代表真相。若雙方公開的文字皆誠實表述感受,不譁眾取寵、不巧言令色,我感受到,似乎知名前輩之於她文壇新人之間的權力關係,在她心裡的主觀認定,是事件的起點。
    微妙又百轉千迴的心理震盪,也可能被寫進故事中,如果有天我創作的話。

  3. 這起事件對圈外讀者最大的衝擊大概就是文學/劇場圈對「完整錄音付費寫作課程學員的寫作大綱拿來先發表出書=採集不是剽竊」的認定,我覺得那個在意「自己如果認識支持駱的大大會不會有天也被寫,如果被寫出來他身邊的同溫層應該也是支持能寫下去的人而不是自己吧」讀者的那份不信任感,就是駱方而不是劉提油救火留下的後果。文學圈自業自得吧。

  4. 不管是虛構還是真實故事,產權邊界一旦確立,或許就可直接解決紛爭。本篇提供了大量訊息,讓不知始末的讀者可得知不少資訊。
    我的問題只著重在,當初駱的課程是否為付費?這本文學?有沒有商業上的價值?

  5. 如果要做為大事紀,為什麼獨漏了最重要的問題,就是駱如從得知劉的構想?
    這問題衍生出的,就是以川瑞康成為底的各種故事,駱用一個學員的分享口吻寫進明朝,劉則更豐富化了觀看者的心境,撰成火車夢境,如果非要多鉅細彌遺的説明和感謝,像劉要求駱一樣的仔細周密,那麼,劉自己有做到嗎?
    在出版書之前這樣的操作,多豐沛的才華都會因滿滿的商業操作而失焦吧⋯⋯

  6. 真的不知道這篇文章到底梳爬了什麼,讀者不需要看到經過主觀解讀的時間線,需要的事實部分雙方闡述中有出入和重合的點是什麼,具體作法中存在爭議的點是什麼,是綜合的不同角度的反饋分析。苗博雅、朱宥勳、宇文正、林韋地等人的分析都在網絡引起很大迴響,多做點功課再發文吧

  7. 這個整理幾乎沒提供任何有效信息,劉和駱的回應大家都能看到,發下連結就可以,沒必要代替讀者和作者去組織語言影響判斷,各方如何解讀分析才是打開這篇文章想看到的。另外非常反感這種萌化語言

  8. 會不會,藝術從來就只是巧言令色而已?
    林奕含的這個提問,真的是當我看駱以軍兩篇聲明的感想總結,把調度文字的技藝用在這種地方真的是好厲害啊

  9. 謝謝publicread的鏈接。讀了之後挺困惑的,駱以軍的小說片段和他自己專欄的內容一樣,而劉芷妤的文章則和駱以軍截然不同。不論文字上,鋪排上,怎麼都很難視為「同一個故事」吧。不知道為何劉芷妤反覆強調自己「不過是不想被認為是抄襲而已」——因為很顯然就是兩種東西啊。作者對自己的故事沒有自信嗎?自己打磨了這麼多年的東西,就算別人有意偷,又怎麼能輕易偷得走呢?說實話,不太理解劉芷妤的感受。
    寫作者本來就書寫的權力,把鄰人家人寫進小說,當然不一定是現實裡他們的樣子(張愛玲的家人都不滿她把家族秘聞寫出),毛姆也是四處旅行聽故事吧。
    這一次之所以起了這麼大的風波,恐怕還是因為「師生」的權力關係,把劉芷妤和駱以軍這兩個本應同為「寫作者」的人,放到了「劉女士」與「駱大」的位置。在那個位置上的「駱大」無論說什麼都可以被解讀為「強勢」、「施捨」、「不真誠」。而劉女士說什麼都是「不完美的受害者」,哪怕行為令人迷惑,也是可以被原諒的。
    很想和劉女士說,不用害怕被駱以軍寫啊,你可以反過來寫他(你已經寫了壽山石的份量,不是嗎),你還可以寫出更多更多美麗的小說。寫作就是用寫作去較量吧。

  10. 時間軸梳理
    2019年2月11日劉芷妤在駱以軍開的收費小說創作課堂分享《火車做夢》的雛形故事;后来,駱以軍將此故事寫入自己的文章(專欄《火車(上)》,《明朝》第十一章);
    2019年4月18日 駱以軍《火車(上)》發表在《明周文化》;
    网址:https://www.mpweekly.com/culture/駱以軍-專欄-109162?&fbclid=IwAR32faNG9ZWABqTIAG2ROsTPSP0pHNcq94YCLdSeoR_4GLmY8mZB5IW1Omg
    2019年6月9日劉芷妤《火車做夢》發表在《自由副刊》 ;
    网址:https://ent.ltn.com.tw/news/paper/1294598?dt_dapp=1
    2019年9月2日駱以軍《明朝》於鏡文學股份有限公司出版;
    十一章局部:https://www.facebook.com/story.php?story_fbid=2502809683367908&id=1674664602849091&dt_dapp=1
    2020年2月劉芷妤《火車做夢》入選《九歌108年小說選》;
    2020年4月1日劉芷妤《女神自助餐》於逗點文創結社出版。
    綜上,不論專欄還是新書,駱以軍都搶先一步發表,作為晚一步發表的劉芷妤擔心自己的故事被誤會成抄襲,也是情有可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