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18年6月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将向中国出口货品征收额外关税、正式打响中美贸易战开始,这场战役至今已经超过一年。两个超级大国的博弈在角力和妥协的交织中艰难推进——谈了又停,停了又打,打了再谈,几经反复。在陷入僵局后一触即发的硝烟中,两国最高领导人两度面对面会谈后出现转机,时隔不久却又会再次剑拔弩张。
8月,随着宣布中国未履行购买美国农产品的承诺,特朗普耐心耗尽,将中国直接定性为“汇率操纵国”。中美贸易战何去何从,再添新的变数。
面对这场政策大转变,美国国内也有激烈辩论。今年七月初,前美国驻华大使芮效俭(Stapleton Roy)和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高级研究员[史文][1](Michael Swaine)等人牵头起草公开信《[中国不是敌人][2]》,汇集了中国问题专家中的温和一翼,批评特朗普政府的鲁莽政策转变,并强调,华盛顿的政学商界在对华政策上并不存在一个强硬共识。
著名政治学者、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高级研究员戴雅门(Larry Diamond),数十年来专注研究民主转型,曾于包括大中华地区的全球超过70个国家实地研究。在新近出版的著作《[妖风:从俄罗斯疯狂、中国雄心和美国自满手中解救民主][3]》(Ill Winds: Saving Democracy From Russian Rage, Chinese Ambition, and American Complacency)中,他警示了中国扩张对于自由民主世界及其价值体系带来的威胁。书籍甫一上市便备受关注,学界与评论界人士最大的争议是——中国真的这么可怕吗?更有书评作者称,针对其中某些论断,恐怕是最强硬的对华鹰派都难以意见一致的。
近日,戴雅门接受端传媒采访,深入探讨他对当下中国充满警惕的原因,以及对未来中美关系走向的判断。
耐人寻味的是,这位外界眼中的“鹰派”坦承,自己其实同意《中国不是敌人》公开信中70%的内容,但同时指出,它低估了中国带来的潜在危险,甚至不乏“天真”。他在面对华为的态度上有一种不容分说的决绝,但针对特朗普政府的一系列“笨拙、过头、专横,甚至有些挑衅性”的举动,戴雅门同样发出直言不讳的批评——
“天哪!美国官员们真的需要好好学习中国历史。第一课,永远不要侮辱这个国家,她已经承受了太多。”
端=端传媒
戴=戴雅门
##中国这样的威权国家最终会寻求全球霸权
**端:在新书《《妖风:从俄罗斯疯狂、中国雄心和美国自满手中解救民主》中,你声称中国在寻求对整个亚洲的霸权,并以本世纪内称霸全球政治为目标。[《纽约时报》书评作者Gary Bass说][4],即使那些最强硬的对华鹰派,也会对这一论断产生异议。你能否解释为什么形成这样一种判断?**
戴:因为我会观察中国的行为。首先,即使在海牙仲裁法院拒绝之后,近年来中国依然在南海限制其他国家航行自由,并要求这片巨大水域的单独裁量权。当你去观察中国在南海区域的军事化速度,比如从无到有地填海积淤建造军事化岛屿,并建造军事跑道、空军与海军基地,当你观察中国海陆空军队外加卫星等领域这种军事扩张和现代化的速度,当你观察那些涉嫌从西方不当获取的科技如何在过去三十年被迅速应用于军事目的,当你观察中国在全球的迅速渗透与控制,你很难不担忧。
>当你观察那些涉嫌从西方不当获取的科技如何在过去三十年被迅速应用于军事目的,当你观察中国在全球的迅速渗透与控制,你很难不担忧。
很明显,在一定程度上,从澳大利亚、新西兰,到加拿大、美国和欧盟这样的成熟民主政体,中国都在使用“锐实力”途径影响西方社会、高校、智库以及大众媒体等等。如果看看中国官方在全球宣传机器所投入的资金规模,在全球语境“讲好中国故事”的努力,使用经济肌肉对于批评进行审查和威胁的做法,就会了解这一点。
当你把所有这些因素叠加起来,就会看到一幅令人忧心的图景——很明显中国希望把美国“推出”亚太地区,这对其意味着能掌控台湾局势、并削弱美国对于协防台湾在无挑衅情况下被强力统一的能力,最终意图是将美国推出第二岛链,使得该区域之内全部成为中国的势力范围。
把地缘政治、经济、军事等方方面面因素叠加起来,除非太天真,否则不难看出这些情况发展的方向。
**端:这有些类似于多年来的“中国威胁论”,尤其是在当下中美可能出现“新冷战”的背景之下,美国对华态度日渐强硬。但也有很多人认为,目前的中国已经“太过强大而不可能被遏制”,或许尊重其崛起的事实,会更有利于使之贴近既有国际秩序。你怎么看?**
戴:必须明确,我们绝不否认中国现在是当今世界的一个超级强国,美国再也不可能充当全球唯一的霸主。但是自由的普世价值仍然是需要捍卫的。我们应该以集合的力量,在经济上、地缘政治上、道德上——希望不至于到军事上——与俄罗斯和中国进行抗衡,以保护自由世界国际秩序的基石。
>我们绝不否认中国现在是当今世界的一个超级强国,美国再也不可能充当全球唯一的霸主。但是自由的普世价值仍然是需要捍卫的。
但我并不是说不欢迎中国进入国际社会,或不允许中国发声。如果中国希望调整其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投票话语权,当然应该谈。如果中国在国际机构的谈判桌上希望获得更有权重的地位,他们有权被倾听得更多。
但是如果你希望在全球治理之中成为同等重要的利益相关者,那你必须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但当下中国在南海、新疆、香港的做法,以及在很多发展中国家通过有新殖民主义色彩的债务陷阱——以商业贷款利率大举放贷(却称之为外国援助),又在这些国家无力偿还的时候拿走其战略资产来抵债。所有这些,都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应有的举措。
历史一再证明,这样的威权国家——尤其是如此傲慢、不透明和难以接受监督的威权国家,起初会寻求区域霸权,最终会寻求全球的霸权地位。那么,其政治特性也不会局限于国境之内,而是流出其内部体制,向其国际舞台上的行为延续。
>如此傲慢、不透明和难以接受监督的威权国家,起初会寻求区域霸权,最终会寻求全球的霸权地位。
我在去年11月[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与亚洲协会共同发表的报告][5]中、以及《妖风》一书中都指出,我们并不希望发生一场新冷战,我们也不希望激怒挑衅中国。我要再强调,我不赞同台湾独立或香港独立。这些地区的年轻人应该十分谨慎,不要打“独立牌”。这非常危险、非常具有挑衅性,并最终只会给所有人带来悲剧。
>我不赞同台湾独立或香港独立。这些地区的年轻人应该十分谨慎,不要打“独立牌”。这非常危险、非常具有挑衅性,并最终只会给所有人带来悲剧。
##中俄结盟纯属权宜联姻
**端:新书中的另一个主题是“俄罗斯疯狂(Russian rage)”,在冷战后二十年之际,这种“疯狂”仍然存在,甚至更加具有破坏力了,究其根源是什么?**
戴:“俄罗斯疯狂”一部分是由于在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在国际地位和综合实力上的严重衰落。人们会从自己所处、所拥有身份认同的群体或者国家获得一定的自我价值,因此当俄罗斯人感到自身被削弱,加上经济崩溃和由此带来的伤痛(俄罗斯的经济衰退比美国1929年大衰退时期还要剧烈和持久)。所以普京出现了,用今天的话说,他承诺将会“使俄罗斯再次伟大”。
但同时,普京对于权力、和聚敛由权力带来的财富非常迷恋。整个克里姆林宫统治集团都不仅是狂热民族主义者、对于攫取权力十分多疑,并且极为腐败。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妖魔化的稻草人来转移人们对于他们统治的道德和政策失败的注意力。这个稻草人就是西方——美国、欧盟,乃至整个自由国际秩序。
>俄罗斯人口中不断增长的一部分,尤其是在城镇和年轻人中间,并不接受克里姆林宫的论调。
然而,我认为必须强调一点,俄罗斯人口中不断增长的一部分,尤其是在城镇和年轻人中间,并不接受克里姆林宫的论调。许多俄罗斯年轻人除了普京根本不知道其他以前的领袖。他们(正确地)认为体制是腐败的、堕落的、愤世嫉俗的、傲慢的,而且对民意缺乏回应。这恰恰是普京和其他克里姆林宫精英所畏惧的:草根阶层对于更好政府的渴求。
**端:近年来中俄的战略接近,会从深层彻底改变世界图景吗?会不会不可避免地重蹈冷战时期两大集团对抗之路?**
戴:在我看来,中俄之间的结盟纯粹是一场出于权宜的联姻,现在比冷战时期更加如此,当时至少他们对于马克思列宁主义还有共同的忠诚。
俄国和中国的政权的共同点其实是一种恐惧:对于普世价值、对于人们自发走上街头要求权利的恐惧、对于腐败和治理失误被曝光的恐惧——比如当下正在莫斯科和香港发生的。因此他们将整个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正常化和制度性框架拒之千里,宣称民主制度并不适合自己,“人权”是危险的概念,不可以讨论。
>中俄之间的结盟纯粹是一场出于权宜的联姻,现在比冷战时期更加如此,当时至少他们对于马克思列宁主义还有共同的忠诚。
事实上,这是非常负面和防御性的。他们可以说七国集团(G7)、欧盟和北约制定了世界规则。但事实上,这些是普世价值,也是中国人和俄罗人一样需要的。
**端:除了中俄之外,正如你书中和演讲中提到的,2006年以来,民主在世界范围出现了衰退,到了2017年百万人口以上的国家之中只剩下51%还是民主政体。同时极右、排外的领袖人物在匈牙利、波兰、土耳其和菲律宾等国家崛起,并攻击民主体制。面对这种趋势,你认为民主体制的拥护者可以做些什么?尤其对于中国呢?**
戴:民主的拥护者们需要不断地发声,阐述民主价值,并加入其所在国家对于透明选举、民主权利、法治的追求。诸如匈牙利总理欧尔班(Orbán Viktor)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这样的威权领导者,或者诸如菲律宾的杜特尔特(Roa Duterte)和波兰的卡钦斯基(Jarosław Kaczyński)这样的早期独裁者必须要明白,违反民主规则、破坏比如司法独立这样的民主制度会有后果。
在许多国家,人们需要在地的实际帮助,财政和技术支持,以帮他们坚守这些原则,并向国民传播关于法治和民主的知识。但我们也不该低估清晰道德表态和外交声明的价值,以及对于人权侵犯和经济犯罪实施者进行《[马格尼茨基人权问责法][6]》(The Global Magnitsky Human Rights Accountability Act)类型制裁的力量。
对于中国,我相信某个时点会出现变化。习近平和他的政党在过去三十年所专注的就是经济增长。毫无疑问,那是令人瞩目的奇迹般的成就,但也有很多人被抛在后面,他们的人权受到了侵犯,高速经济增长也有可能随时减缓。
>在未来一些年,中国领导人需要给予人民更多的尊严、更多的发声表达、更多的权利,因为仅仅通过经济增长来噤声已经很难做到。
在未来一些年,中国领导人需要给予人民更多的尊严、更多的发声表达、更多的权利,因为仅仅通过经济增长来噤声已经很难做到。人们会逐渐要求获得更多的权利,互联网管制、人脸识别或其他压制手法也难以奏效。除非他们基因编辑使得人类物种变得彻底不同(老实说我还真有些担心),这个问题都会存在。尊严是每个人迟早需要的东西。
##《中国不是敌人》公开信低估了中国的威胁
**端:最近,有数十位研究中国问题的美国学者在《华盛顿邮报》发表了一封公开信,说“中国不是敌人”。你怎么看他们和你的这种分歧?**
戴:我同意公开信中70%的内容,但信中还有一些元素我认为太过天真。我同意中国不是“敌人”的说法,因为你必须心中有数,“敌人”意味着距离军事冲突、两方作战只有一步之遥。上帝保佑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这对于中美双方都是悲剧。
具体举例来说,比如公开信中的第一句。“我们相信北京不是一个经济上的敌人”,我同意;但要说“也不是广义的国家安全威胁”,这我不同意。我认为中国当下正处于日益具有压迫性的“新极权主义”统治之下,以前邓小平建立的一些政治制衡机制的基础——比如任期制——也被取消。因此我认为中国在很多重要领域确实对民主世界构成“国家安全威胁”,在地缘政治上比在军事上更具威胁性。
>中国在很多重要领域确实对民主世界构成“国家安全威胁”,在地缘政治上比在军事上更具威胁性。
但是我也同意“中国不是铁板一块”这个表述,我们的目标应是将领导层中理性的元素分辨出来。
这封公开信回避了当下中国政权中的一些实际本质,并忽视了很多关键特点。对于诸如在新疆针对维族等少数族裔的对待、在香港拒绝给予民主等等这些近年来领导层管控的收紧,公开信未置一词。而这种忽视是很严重的,甚至具有低估威胁的潜在危险。
我没有被邀请联署这封公开信,当然即使受邀,我也不会签署。我注意到有一些我非常尊重的学者联署了,但仔细观察的话,你会发现在美国的中国问题学者之中,也还有很多响当当的名字没有出现在联署名单上,这一点同样令人注目。
**端:你是否会说,这些参与联署的学者习惯于以一种“玫瑰色的滤镜”观察中国?**
戴:确实有天真的成分。学界对于中国对我们的自由和国家安全带来的威胁,我觉得有一种危险的低估。当我说“我们”,我指的是全球的民主政体。
但我不打算为那些联署了这封公开信的学者贴标签,或者去质疑他们的动机。我相信他们是真诚、清醒、意愿良好的人,只是在对于情况的判断上和我有分歧。
>我相信公开信联署者是真诚、清醒、意愿良好的人,只是在对于情况的判断上和我有分歧。
事实上,这些学者中的大多数比我知识储备丰富,这也不是谁需要对于有关中国的历史和社会科学知识储备进行调整适应的问题, 而是一种对于现状的判断,我觉得这一点同样至关重要。
##美国对华政策须转变,但应超越情绪与冲动
**端:在书中,你似乎为特朗普对中国发起的贸易战进行了辩护,因为你提及“中国肆意窃取、挪用、或强迫转让美国的高科技,是导致特朗普加征关税的主要原因之一”。你是否认为美国当下的一些敌对手段加速了双边关系的直线恶化?**
戴:是的,某种程度上我是这么认为的。我支持特朗普政府在对华策略总体方向上向更加警惕、更加公平、更加有反制能力的双边关系的转变。这也确实驱动了特朗普政府就任以来的对华政策。但是我认为这种政策的具体实施有些笨拙、过头、专横,甚至可能有些挑衅性。
我完全同意特朗普政府关于“华为构建全球5G电信网络可能带来挑战和威胁”这个判断。我对那些相信华为是一家“纯粹私企”、能够抵御中共要求其提供数据的想法感到很遗憾。我认为这不但天真,简直是太天真。
>我对那些相信华为是一家“纯粹私企”、能够抵御中共要求其提供数据的想法感到很遗憾。我认为这不但天真,简直是太天真。
自由世界无法容忍一个“新极权主义”国家来构建和提供全球电信基础设备,那会成为一种可怕的“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情况。这不是一个贸易问题,而是一个道德和人权问题。
所以我对于特朗普政府非常认同的一面,主要集中在科技研发及科技转让领域。但是即使着手进行这方面的工作,也应该谨慎地超越情绪和冲动,进行有策略的分析。
**端:但同时你也认为,特朗普政府宣布限制中国学者的签证是个错误的做法?**
戴,是的,阻挠中国学者来开学术会议,取消其签证,这样的做法不仅是反效果的,也是很不幸的。
首先,你不应该这样对待他人。我在书里写了这个故事:1946年,美国国家政策顾问、著名外交家乔治·凯南(George Kennan)在从莫斯科发出的长电报中发出警告。在当下,重温他的充满智慧的建议非常重要,因为他被视为冷战之父,他的长电报也被认为是为冷战打下基础的影响深远的文本。凯南说我们必须继续坚持我们的民主价值与规则,我们不能变得像对手一样——这里他指的是苏联——我们不能降低到他们那样的欺骗、傲慢与残酷,否则我们会失去我们的道德高地,我们也将失去我们最珍贵的财富。
因此,当一位中国学者或研究者来到美国,受到羞辱或者被报导中那样大声吼叫,这不是我们应该有的样子,至少不是我们致力于成为的样子。我不在乎假如我飞去北京会在机场被如何对待,我只是不希望将这样剥夺尊严的事情加诸在我们的中国同行身上。
>我不在乎假如我飞去北京会在机场被如何对待,我只是不希望将这样剥夺尊严的事情加诸在我们的中国同行身上。
如果我们拒签,那就拒签;如果我们作废一张签证,那就作废;如果我们问讯访客,甚至是长时间的问讯,我们就这么做——但以一种尊重和文明的方式。我们应该明白,这些学者来到这里,拿到博士学位,他们可能在中国的智库工作,这些智库可能和中国政府有一些合作关系。但他们可能对于美国有着更加圆融和复杂的观感,我们也不希望失去一些能在中国表达的理性声音、以及本可以在社会传播的良好信息,也可能促使双方缓和各自的行为。因此,我们应该谨慎处事。
所以你看,这种分歧更多是在风格、调门、方法,而非实质层面的,这些都是很重要的考量因素。所以天哪!美国官员们真的需要好好学习中国历史。第一课,永远不要侮辱这个国家,她已经承受了太多。
>美国官员们真的需要好好学习中国历史。第一课,永远不要侮辱这个国家,她已经承受了太多。
##无论下任美国总统是谁,“对华警惕”都将延续
**端:从中美关系的角度,你认为近期在贸易和其他层面会出现什么变化吗?**
戴:我很不擅长进行预测。我曾经以为到了现在这个时候——2019年下半年,双方应该已经达成协议了,因为如果被拖入一场漫长持久的贸易战,政治上谁都不会得益,更别说经济上了。
但就如你提到的,现在这种对话谈判似乎陷入僵局,似乎一场旷日持久的对抗已经无法避免。现在对于达成协议解决贸易战,我认为机率是50/50,需要在未来八个月左右之内进行。你知道,在美国,很难将大选政治与其他政策分开,所以关键在于特朗普是否会连任。
>在美国,很难将大选政治与其他政策分开,所以关键在于特朗普是否会连任。
**端:你觉得他胜选连任的可能性有多大?**
戴:很难讲,目前看来是50%的可能性。美国的经济状况很好,这是他的加分项,但是他的管制风格、不可预测性、无情、对于宪法约束缺乏尊重等等,都使得很多美国人厌恶,也不抱希望认为他会改善。
**端:如果特朗普真的胜选连任,会不会在对华政策上更加有恃无恐?中美关系是否会真的全面恶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戴:我不会尝试去设想这样的情况。特朗普显示了他对于“不可预测性”的执著,如果他判断贸易战会导致他连任失利,他可能会尝试将其迅速终结;但是是的,假如他当选,他可能会加码。这真的很难预测。
我能说的是,目前国会里两党都在一致对中国施加压力,源于他们认为中国在窃取美国的敏感高科技。普遍来说,跨党派的共识是,中国在美国进行了不正当的、隐秘的动作,以削弱这里的言论和学术自由,这在美国变得越来越不能被容忍。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对华警惕的新时代,我想无论未来的美国总统是谁,这种状态都将会延续。
>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对华警惕的新时代,我想无论未来的美国总统是谁,这种状态都将会延续。
**端:那么整体来说,你对于2020大选有什么判断?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们有什么样的对华政策?**
戴:我认为,民主党和共和党在对华问题上的分歧,可能远远小于外界的猜测。国会中对于关于中国的议题有很多担忧,就是我提及的那些问题——军事现代化扩张、区域主张、渗透和不当影响力、在全球的各种项目等等。对于其国内人民人权的不尊重也日益令人担忧。这些担忧在民主党内,尤其国会的民主党议员之中都非常受重视。
我想,如果最终是民主党总统入主白宫,对待中国很有可能不会像特朗普总统那样充满对抗性,但也不会像奥巴马总统那样充满安抚性。我们很有可能会进入中美关系的一种中间路线新纪元。
**(李佳佳,媒体人,非虚构写作者)**
[1]: 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190808-opinion-michael-swaine-open-letter-china-us/
[2]: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making-china-a-us-enemy-is-counterproductive/2019/07/02/647d49d0-9bfa-11e9-b27f-ed2942f73d70_story.html
[3]: https://www.amazon.com/Ill-Winds-Democracy-Ambition-Complacency-ebook/dp/B07HLR7R7F
[4]: https://www.nytimes.com/2019/06/15/books/review/larry-diamond-ill-winds.html
[5]: https://www.hoover.org/sites/default/files/research/docs/chineseinfluence_americaninterests_fullreport_web.pdf
[6]: https://zh.wikipedia.org/zh/%E5%85%A8%E7%90%83%E9%A6%AC%E6%A0%BC%E5%B0%BC%E8%8C%A8%E5%9F%BA%E4%BA%BA%E6%AC%8A%E5%95%8F%E8%B2%AC%E6%B3%95
第一課,永遠不要侮辱這個國家。第二課,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第三課,國家也一樣。
總算有個清醒的學者,但不過比起那幾個聯署公開信的沒那麼天真。最簡單一點就是你沒辦法與魔鬼講規則,如果自由聯盟沒有辦法成功對抗,人類所捍衛的普世價值必定破碎。
@yanchchina 中国崛起这么快,而且还和现在国际秩序主导的西方意识形态那么不同,当然会引起很大的惊恐。美国是利用两次世界大战以及冷战,逐步将自己的利益和欧洲结合起来,建立自由主义新秩序,让欧洲依赖自己,让对方逐渐习惯其影响力。这可并不是双重标准那么简单的。
看完這篇,感想是:Diamond先生,你在美國也許相對比較不天真,但從我的角度看…你還是太天真了
我同意中國學者應該受到尊重,但要藉此引申到「永遠不要侮辱這個國家」未免也太過。中國一直以來也用極為粗暴的方式侮辱美國以及其他國家,並且將表達不同政治觀點都視為「辱滑」,這個情況下談「不要侮辱」,難道是把中國當巨嬰?
不論意識形態和政體,每個國家當然首要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著想。但不同意識形態的兩個國家,絕對沒有「分享國際領導地位」的空間。如果美國和中國各自維持現在的政體和意識形態,那麼全世界就注定只能在中美之間二選一。現在已經不少學者認為,這不僅是一場貿易戰,而是一場意識形態之爭。
自由世界無法容忍一個「新極權主義」國家來構建和提供全球電信基礎設備。那可以容忍一个美国监听世界的电信基础设备?归根到底都是经济利益,堂而皇之的都是丑陋的借口。
我對中國自上而下的改革跟自下而上的變革都報以悲觀的態度。一個極權國家發展到長期間內,他的人民無法改變現狀 集權國家向世界稱霸了野心將不斷上昇。所以支持中國威脅論,希望信仰普世價值觀的西方一眾國家可以提前對這個集權的龐然大物,做出預防甚至是制裁。
認同tw2323的見解。受訪者相信人民終有一天需要尊嚴,並導致制度改變,這是典型親華派的立論基礎;誇談民主的普世價值,自己又心口不一地警告台港年輕人不要挑釁⋯⋯當中國人民向政府要求尊嚴的那天,我們是不是也該要求人民不要造成大家的困擾呢?
全篇读完,看得出来Larry Diamond教授真的是对Liberal Democracy有热枕的一个人,希望全世界所有的国家都能走上他认为的这个”普世”价值政体,全世界形成liberal internationalism,一起好好发展。甚至大胆猜测下,如果中国真的成为一个好的liberal democracy,Diamond教授是会愿意支持中国成为Liberal Order世界的领袖。所以我更认为他不那么是一个鹰派,而是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好人。
可是世界终究不是这样的世界,尤其是国际政治,美国也是宁愿牺牲自由秩序(Liberal Order),也不会愿意主动放弃世界霸权(Global Hegemony). 这些国际自由主义的理念很可能是morally right but socially/strategically irrelevant,因此在这样一个现实主义(realism)的世界中,推荐大家读一下去年Foreign Affairs 7/8月刊普林斯顿大学Stephen Kotkin的文章 Realist World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world/2018-06-14/realist-world 因可能需要订阅无法读全文,摘抄2段,和大家分享
“It chose instead to advance its interests more through voluntary alliances, multilateral institutions, and free trade. That choice was driven largely by enlightened self-interest rather than altruism, and it was backed up by global military domination. And so the various multinational bodies and processes of the postwar system are actually best understood not as some fundamentally new chimera called “the 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 but as mechanisms for organizing and extending the United States’ vast new sphere of infuence.”
“The issue of the day might seem to be whether a Chinese sphere of influence can spread without overturning the existing U.S.-created and U.S.-dominated international order. But that ship has sailed: China’s sphere has expanded prodigiously and will continue to do so. At the same time, China’s revival has earned it the right to be a rulemaker. The real questions, therefore, are whether China will run roughshod over other countries, because it can— and whether the United States will share global leadership, because it must.”
沒被洗腦過的人第一反應: 國家≠黨
簽(簽證)跟籤(求籤)不要混著亂用啊⋯⋯
“颱灣”?
西方学界和政界今年年初基本已经就对华政策达成共识,比较清晰的时间线就是继中美贸易战后今年三月的《EU-China: A strategic outlook》。如果不在西方国家学习政治学,即使长期在西方生活也很难理解他们口中的“中国威胁论”,中国变得愈加不受西方的钳制,在西太更具侵略性的“卷心菜战略”。习近平掌舵下的中国的野心让众多国家紧张,即便中国政府一直尝试扮演友好建设性的角色,但有时也难免事与愿违。中西的对抗到底是利益的对抗还是价值观的对抗这是我一直迷惑的问题,我学习过美国宪政,对他们的建国之初的宪法民权精神也异常崇拜。有些时候也很怀疑“特色社会主义价值观”,我理解不了它到底是什么。如果经济下滑,人民权力又受限制,这个政权还能依靠什么维持稳定。
在内,中国多数民众的强权民族主义思想随着国家实力的增长变得越来越极端。国内长期以来缺乏民主对话的体制和氛围会让这种情况演变的更加危险,未来执政党面对的不仅是对华更加紧张的国际局势,还有89以来信奉“稳定发展论”且更加情绪化的公众,他们拒绝妥协对话,主张对外、对港台采取更加强硬的战略。这些人虽然无法参与中国的政治操作,但是带来的社会氛围更加可怕。未经过民主培养的人民有一天突然登上了最高权力舞台,他们会将这艘大船驶向何方。
可以预见的是,低于7%经济增长率会让中国政府和普通民众以后的日子可能会越来越不好。如果这次香港能在PLA不插手的情况下慢慢消停,那也算是执政党及中央政府的关键胜利了。
錯字滿多的
不過,也難說,或許他就是要侮辱。反正,現在的中國,以特朗普的大嘴巴,還是要小心處理。
哈哈哈哈哈……想想DG,那還不是立心要侮辱都被解讀成侮辱。
永远不要侮辱这个国家,教授你是在讲冷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