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餐厅已经不在了,我记不起那天吃了什么,只记得是和家人一起去的,我大概只有十岁。父亲给我一美元,打发我去角落的弹珠机,别打扰大人讲话。那是我第一次接触街机,当时肯定被机器上各种设计迷住,可现而今也都忘了,唯一有印象是街机屏幕。看起来就像当时的家用电视机,但是旁边有些奇怪的旋钮——所以我可以控制这个电视?(很久很久以前,控制屏幕里的东西变化听起来就像时空旅行一样不靠谱。)好吧,我又暴露了年龄,我的童年在1970年代的美国度过,有幸见证了世界上最早的电子游戏《乓》(Pong)——不仅是游戏本体,还有它诞生时代的载体与环境,1970年代美国小城的一家餐馆。
那天的屏幕上,《乓》看起来像是属于未来的运动,由于视角的原因人们都假定那是一张乒乓球枱,一个很酷很有未来感的乒乓球枱。一个(方形)小球在两个“球拍”之间来回运动。画面是黑白的,不过你要知道当时很多电视也是黑白的。对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来说,这个八位像素的单色游戏已经足够炸裂,因为之前谁也没见过“视频游戏”,没见过可以互动的屏幕,更别提印在机身上的游戏公司名称也足够奇怪:雅达利(Atari,创立于1972年的美国街机公司)。
对于当时的美国酒吧来说,游戏机可真是个好东西,它能更快吸干醉汉身上的钱。不过在七十年代,小孩是不可以在酒吧里闲晃的。当然啦,小孩也不可能找到那么有油水的工作,可以支持他们一天花20美金打街机。于是,家用电子游戏机应运而生。我不记得我们家第一台主机是哪个了,反正不是最好的那种。机身好像是浅褐色的,上面有朱古力色的按钮。里面装了几个游戏,但我们喜欢玩的只有一个抄袭《乓》的游戏,好像名字叫《乒》(Ping)。
不管家用游戏机多经济实惠、玩起来多方便,比起游戏厅的街机,还是黯然失色。一开始,游戏厅比酒吧好不到哪去。不过如果你看到哪个背景设计在1980年代的电影里,有小孩子在游戏厅里逗留很久,你基本可以放心继续看,因为这电影在还原历史方面是下了功夫的。不过,起码一开始,游戏厅还是个挺糟糕的去处。房子里常常灯光昏暗——这样一来,街机屏幕反而更清楚。收藏古董街机的老炮肯定能告诉你机身哪里最容易找到烟渍。在像样的游戏厅里,常常有两三个最受欢迎的游戏,边上总是被围的水泄不通。运气好的话,角落里会有个零钱机,上面总贴着告示说不管机器发生什么故障,吞进机器的钱是不会吐出来的。另外,我从没见过哪个游戏厅配有厕所。
总而言之,你的父母肯定不想在游戏厅找到你。这也不怪他们,我就在游戏厅门口丢了好几辆单车,而且每次打完游戏回家就会被骂偷偷抽烟。可不管怎么说,只有在游戏厅你才能接触到最新、最好、最酷的游戏。
那些年我见证了所有现在被称为“经典”“古董”的游戏,《吃豆人》(Pacman)、《行星》(Asteroids)、《王冠守护者》(Defender)。我还记得,我们游戏厅有个小孩生吞活剥记下来《吃豆人》每一关的套路(上下左左、右上下上这样)时,其他小孩的敬佩和随之而来的集体低潮。但起码《吃豆人》比《镭射历险记》(Dragon's Lair)实在,后者根本没法玩。今天看,《镭射历险记》更像是艺术作品,它假装赋予玩家权力控制一个卡通人物最后“赢得”游戏,实际上你什么也不能做,因为游戏就是一部点击按钮推进故事的图片剪辑而已。可能刚开始玩的那个小时,你还觉得挺开心,之后就太无聊了。就连围观别人玩也没什么意思,因为这游戏不管怎么打,永,远,都,是,一,个,样!我喜欢玩《终极战机》,因为如果你跑得快,能躲开敌人,就可以拿回你花在上面的钱,一个硬币就可以挺好长久。虽然旁边会有很多小孩用各种脏话骂我,但谁让我就是技术好呢?
没去游戏厅多久,我就得了个坏习惯——给游戏取恶意满满的外号。 日本游戏《银星战将》(シルフィード)的英语名字“Silpheed”听起来就像梅毒(syphilis)和大麻(weed)的私生子,我乐于给新来的小孩如此介绍这个游戏。也许是我乱起花名造成的不好影响,有天我父亲垂头丧气回到家,告诉我们他的职业生涯很可能马上中断。他刚去上司家做客,两人聊起孩子们喜欢玩的电子游戏,父亲兴致勃勃讲起一个我爱玩的——“一个小人努力从猩猩手里救出女孩”,上司一头雾水,不知道这是什么游戏,这时父亲忽然福至心灵,加了一句:“就是那个游戏,叫《白人巨屌》(Honkey Dong)!”整个空气都停住了,他的上司、一位中年非裔男子,静静地看着父亲。当然,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一个叫《白人巨屌》的游戏(我希望),父亲脑里想的那个游戏叫做《大金刚》(Donkey Kong)……好在已经是八十年代,美国人的幽默感普遍提升,上司一笑了之,我们虚惊一场。
另一件糗事事源《间谍猎人》(Spy Hunter),这是一个竖版平台游戏,你在里面驾驶一部小车,逃出坏人的围追堵截。你的车可以左右移动,并且发射类似烟雾弹这类的自卫型武器。由于玩的太多,这个游戏的主题曲深深印在我浅浅的脑沟里,还让我度过了青少年期最荒谬愚蠢的一夜。
1980年代,年轻人没事干在美国是个大问题。虽然我们有电子游戏、有MTV、有一堆谈情说爱的电影,还有那些现在只能在古董录像带里一窥究竟的现场摇滚演出,但,还是不够。后来我才知道,那也是美国历史上青少年人均使用毒品率最高的年代。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我和几个老友来到停放校巴的停车场,我们偷了两个灭火器,开着自己的皮卡开始玩真人版《间谍猎人》。我们中一个人躺在皮卡的露天货舱里,等候信号。车开起来,如果别的车不小心开在我们车后,离得稍微有点近,我们就发出信号,货舱里的哥们忽然起身,操起灭火器冲着后面的小车一顿狂按,如果灭火器碰到后挡板,就会四处弥漫,跟游戏里一摸一样。那晚我们释放的烟雾颇为壮观,很多车都不得不马上减速慢行,还有人不幸小小追尾——我们还算聪明,在把麻烦搞大之前已经逃出事发现场。
这事儿听上去是不是挺不好的,但这还比不上后来一晚我们溜进海军航空站,偷了一点教练弹的弹壳,然后把它们埋在附近高中的前院里。我们聪明地选择自己的高中作案,就此躲过嫌疑——当然这事纯属我们自己搞怪,无法归咎于任何电子游戏。当时这事还上了本地头条,放在今天,也许就被当作恐怖主义袭击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八十年代真的是个好玩而疯狂的时代。 1982年我终于有了像样的主机,雅达利2600。我猜是我父母看到我的一系列放纵行为后终于领悟,宅在家里打游戏总比在街上闹事强。不过有时还是得上街,比如买游戏,比如把你家电视机拿去某个商店“改装”一下,就可以看所有的成人频道。
我看到的第一台家用电脑也是雅达利出品的,在我朋友家。那个机器读个磁盘都很慢,但那不妨碍我们饶有兴致地玩起文字冒险游戏——“你坐在一个房间里,房间只有门,没有窗户。”这时候你需要自己打字:“站起来”、“开门”,但有时候这些指令根本没用,“撞门”、“用钥匙开门”、“用头撞门”、“用门自杀”……我们乐此不疲地尝试,一直到耐心耗尽: “去死吧!”然后屏幕告诉我们:“门开了”……谁说说脏话是坏事的?
我记得打得最多的游戏是《西贡》(Saigon),游戏在一个草屋里开始,你的任务是在西贡陷落前逃出这个国家,一路上会遇到越共做的竹子陷阱、妖娆恭顺的越南女人,以及其他各种充满种族主义偏见的奇怪元素。最后我们从村子一路征战逃到西贡,走进一条死路,画面上只有一个很滑的水管,不管我们怎么做都无法拿起那个水管,也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游戏就卡在那里,一直到我们高中毕业,各奔东西。一直到九十年代末互联网流行起来,我又在网上找到这个游戏,用模拟器玩了一遍,最后又被卡在水管哪里。不过我不再是当年的弱鸡少年,我用编辑器打开游戏档案,这才解开谜底——我们应该到附近找些粉笔,再混上水,把手弄得粘兮兮,然后就可以顺着水管爬到屋顶,在那里有架直升飞机,带我们飞回美国。原来当年我们离通关那么近。
1991年我有了第一台自己的电脑,是台286。我现在用的手机已经蛮旧的,有64G那么大,而286只有40M的空间。我用那台电脑第一次玩了《毁灭战士》(Doom),这个游戏在当时是一款革命性的产品,当然今天的玩家是体会不到那种感觉了。这是第一款让你觉得你是在游戏里的游戏,而且如果你有钱买声卡的话,这游戏还会对你说话,而不是哔哔哔哔的响。再过几年,《雷神之锤》(Quake)问世,玩家甚至可以在游戏里举头望明月,低头捡尸体!那时候我们觉得未来已经来到,游戏无法变得更酷。
我们都错了,游戏变得越来越好。有时拿到一个新游戏,我不忙着做任务,而是停下看看有什么新鲜的元素和功能。离风靡全球的《铁板阵》(Xevious,历史上第一款卷轴式射击游戏)已经距离好多年,我也知道我们还是可以借助各种工具找到那些老游戏怀旧。
但,何必呢?我不太理解怀旧游戏,我从没有入手过现在制作的低像素游戏,很少回头打当年的旧游戏,应该以后也不会。我打像素游戏的时候是因为那时候没有别的厉害游戏可以玩,而现在我已太老,不会再追“后现代风”。不过,你喜欢的话,尽管去找模拟器玩《功夫大师》(Kungfu Master,八十年代的经典街机游戏),边玩边笑游戏里过时的刻板印象和幼稚的画风——就像你的孩子以后打2019年游戏时会做的那样。
西海岸现在还有好多酒吧有街机,复古的感觉。另外,好喜欢这个板块。希望 端 以后也有更多方向的 coverage 。
《吃豆人》(Pacman)台譯為「小精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楼上好夸张…
统治阶级需要这些来巩固自身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