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弃“政治大佬”、扭转“政治机器”?芝加哥两位黑人女性的市长选战

刚刚过去的第一轮芝加哥市长选举,决定了这个受老牌利益集团控制已久的美国大都市将会迎来第一个黑人女性市长,而最终上场的将会是代表低收入南部居民的她,还是代表城北中高产社群的她呢?
美国芝加哥市长选举于2月26日完成首轮投票,由于未有任一候选人获得过半支持率,将在4月2日进行第二轮投票。第一轮选举中得票第一名为芝加哥市警察委员会前主席莱特福特(Lori Lightfo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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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初,芝加哥大学校园一角,四十出头的肖恩比划着一百美元纸币的形状,半开玩笑但语带肯定地同我打赌,“我赌一百美金,市长选举一定是戴利(Bill Daley)赢。”

肖恩是芝加哥土生土长的白人男性,在大学任教,和家人住在中产社区。据肖恩描述,他的出身——爱尔兰后裔、中产背景,决定他“应该”投票给戴利。但是作为高级知识分子和大学教师,他还是考虑将选票投给另一位同是教师背景的黑人女性候选人:普里克温克(Toni Preckwinkle)。

2月26日,芝加哥——美国中西部最大城市,全美第三大城市,举行四年一度的市长选举的首轮投票。根据选举机制,首轮投票如果没有任何候选人得到超过50%的选票,四月会进行第二轮投票。第二轮会在第一轮得票率头两位候选人中进行。

2月底的芝加哥依旧寒冷,人们投票热情不太高,只有33.5%投票率。尽管如此,选举结果似乎为冷淡的选举燃点了一股意想不到的热火:第一轮选举获得头两位高票数的是两位黑人女性: 第一位的莱特福特(Lori Lightfoot)获得17.5%选民支持,第二位的普里克温克有16.1%的支持,而戴利则排在第三位。也就是说,四月份的第二轮对决将历史性地出现在两位黑人女性之间。

美国芝加哥市长第一轮选举中得票第二名为伊利诺州库克郡(Cook County)前郡长普里克温克(Toni Preckwinkle)。
美国芝加哥市长第一轮选举中得票第二名为伊利诺州库克郡(Cook County)前郡长普里克温克(Toni Preckwinkle)。

最拥挤的选举

这是芝加哥建城181年来最拥挤的一次市长选举。

2018年9月,芝加哥现任市长伊曼纽(Rahm Emanuel)宣布不争取连任。伊曼纽于 2011年当选市长,2015年获选连任。人人都以为这位曾在白宫和奥巴马总统共事、得到前市长背书的芝加哥人会继续寻求连任,他却突然宣布不再参加竞逐。顿时,芝加哥政坛沸沸扬扬,各路人马摩拳擦掌陆续宣布参选。一开始有21人宣布参选,到2019年1月,最终确定共有14名候选人角逐市长。

候选人当中,有4名曾经担任或现任“建制内”官员。在芝加哥语境下,这里特指民选官职——他们或曾是市议员,或伊州议会代表,或是伊州政府审计官,或是库克郡郡长。还有未任民选官职,但在不同领域有一定影响力的候选人,譬如芝加哥公立学校系统的掌舵人,监察警政系统委员会的资深人士,高级警官。还有曾经担任白宫幕僚长和美国商务部部长的比尔·戴利。

其中也不乏年轻面孔,主打城市青年一族的参选人,包括哲学博士、社会企业创办人。乍一看,有来自如此多元背景的候选人,这次选举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来自中低收入家庭,驾驶 Uber 维生的黑人中年妇女托妮亚表示,“投票?哦,不了。他们(政客)永远不会做任何对我们有用的事。奥巴马当上总统,我们开心。但是芝加哥?我不想说什么了。”

看似冷漠的托妮亚不是少数,同样是 Uber 司机的麦克思也说根本不在乎选举,即便收听电台节目里的选情是他每天“工作”的一部分。与托妮亚一样,麦克思是黑人,来自中低收入的芝加哥南部地区。

根据选举委员会的数据,2000年以来的芝加哥地区选举,除了2011年投票率达到42.3%,其余投票率均在33%上下徘徊。在号称民主自由万岁的美国,作为美国第三大城市同时是全球城市的芝加哥,选举为什么会遭到市民或讽刺或冷淡的对待?2019的史上最多候选人的市长选举会不会是改变的开始?芝加哥又如何对待这次“完全开放”(open-seat,现任市长没有参与选举)和异常拥挤的地区选举?

 2018年9月,现任芝加哥市长伊曼纽(Rahm Emanuel)宣布不争取连任。图为伊曼纽出席2018年11月19日在芝加哥的警察毕业典礼。
2018年9月,现任芝加哥市长伊曼纽(Rahm Emanuel)宣布不争取连任。图为伊曼纽出席2018年11月19日在芝加哥的警察毕业典礼。

来自华盛顿的凝视

芝加哥政治圈向来和华府关系密切,甚至被视为跃身美国政治权利核心的踏脚石。

早在1960年,时任芝加哥市长老戴利( Richard J. Daley )在总统选举中帮助肯尼迪 (J. F. Kennedy)获得伊利诺州这个关键州的胜利。有传闻,老戴利一边跟进票数进展,一边利用在芝加哥的权力“动员”票源。虽然陆续有学者指出这个戏剧性桥段并没有发生,但不能否认的是,担任芝加哥市长二十年(1955-1976)的老戴利,其爱尔兰移民天主教徒的家庭背景以及在任期间创造的“政治机器”,让他成为不少美国政治重量级人物的伙伴,包括同样是爱尔兰后裔和天主教徒的肯尼迪和第36任总统詹森( Lyndon Johnson)。

奥巴马更和芝加哥有直接的联系。从八十年代开始,奥巴马已在芝加哥开展社区工作。从哈佛大学法学院毕业后,奥巴马回到芝加哥生活,在芝加哥大学法学院担任讲师,并开展步向美国政治核心的生涯:1996年获选伊州州参议员,2005年晋身美国政治最核心 ,成为来自伊州的美国参议员。当奥巴马在2008年成为美国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时,他的当选演讲就是在芝加哥市中心举行,万人空巷。

当选总统后,奥巴马任命伊曼纽为幕僚长,而这位伊曼纽正正就是现任芝加哥市长。“巧合”的是,2010年,在伊曼纽辞任幕僚长进军芝加哥市长选举之际,接任白宫幕僚长一职的正是比尔·戴利(Bill Daley)。

多么熟悉的姓氏:戴利。没错,比尔·戴利是老戴利的儿子,比尔的哥哥也曾担任芝加哥市长。而在担任奥巴马政府幕僚长之前,比尔是克林顿政府的商务部长。

时间快进到2018年9月,伊纽曼宣布不再争取连任之际,比尔·戴利宣布进入2019芝加哥市长竞逐之列,并迅速成为获得最多竞选捐款的候选人。戴利拥有的选举经费接近九百万美元,超过普里克温克的两倍。有趣的是,戴利常常缺席为市长选举作准备的多个社区论坛,然而他的电视和社交媒体广告却比其他候选人都密集。

“政治机器”下的蓝色“钢票”

从1930年代算起,芝加哥,连带所在的整个伊利诺州在每次全国性选举中,都是一片民主党的“蓝”。这“蓝”对于美国一片被共和党“染红”的中西部来说,特别引人注目。以芝加哥为代表的伊利诺州,可谓民主党的“铁票”。支撑这个固若金汤的“铁票区”的,是芝加哥由种族、阶级和行业工会交织而成的“政治机器”。

在美国大城市中,芝加哥是唯一一个对市长没有任期限制的地方,因此才有“传奇”般的姓氏:戴利——担任六任市长的老戴利, 在任内逝世;同样担任六任市长的是老戴利的儿子李察·戴利(Richard M. Daley)。李察在1989至2011年间在任,被称为芝加哥“政治机器”的最终完成者。戴利家族被芝加哥人“尊为”这个城市的“大佬”。

担任了六任市长的李察·戴利(Richard M. Daley)于1989至2011年间在任,被称为芝加哥“政治机器”的最终完成者。
担任了六任市长的李察·戴利(Richard M. Daley)于1989至2011年间在任,被称为芝加哥“政治机器”的最终完成者。

从20世纪初开始,芝加哥就成为移民聚居地:来自欧洲和美国南方的各种族移民纷沓而至。作为美国大粮仓,芝加哥为来自欧洲的犹太人和逃离美国南方的黑人,为来自爱尔兰、希腊、义大利、德国等等国的千千万万移民提供工作机会:食品加工业、运输物流、城市建造等等。

如果说移民有什么共同点,就是同族聚居。多年以来,芝加哥逐渐形成各种族“分区而居”的局面:市中心和北面聚居了相对富裕的德国和瑞典移民后裔,西面是相对混杂而且经济状况稍次的爱尔兰和希腊后裔、犹太人、拉丁裔,华人等,而南面住的则是最“低等”的黑人。

老戴利在任期间,通过城市规划,进一步将不同种族和社会阶层的居民“划分”在各自的领地。例如,五六十年代大量公共房屋在芝加哥拔地而起。这些廉价房屋住的当然不是“尊贵”的白人,而是大量中低收入有色人种。由于缺乏管理和配套设施,这些基本集中在城市西南的公共房屋很快变成黑帮和犯罪的温床,更加剧中低收入阶层的隔绝。因此,芝加哥被当地人戏称有“黑白双城”:属于白人的有钱人的北芝加哥,和代表着黑人和犯罪的南芝加哥。

如此泾渭分明的当代“种族隔离”成为芝加哥“政治机器”得以完美运作的土壤。而巧妙地操作“政治机器”的戴利父子兄弟则在“黑白”芝加哥横行政坛接近半世纪。

来自爱尔兰天主教白人家庭的他们如何获得有色人种的选票?

来自芝加哥的“蛇斋饼粽”

从老戴利开始,香港人熟悉不过的“蛇斋饼粽”(特指给选民提供的小恩小惠)便是芝加哥“政治机器”的润滑剂,老戴利则是始作俑者。

老戴利不难获得白人社区的选票,在有色人种社区,他则利用各种工程合约(例如公屋建设,办公楼建设项目,市政工程)、政治职位笼络地方领袖“代理人”,特别是黑人。在今天的芝加哥,这些代理人是管辖不同选区的市议员。通过绵密的代理人网络给黑人家庭提供小恩小惠,政客在选举中可以系统性获得所需选票。

坚决不愿在市长选举投票的选民托妮亚打趣说,活到52岁,她只投过一次票,“记不清哪一次什么鬼选举了,只记得那一次他们在投票站派发Pizza,还请你喝饮料,我们不去白不去。”

至于后来的李察·戴利,更打起文化牌。他积极推动和参加少数族裔聚居区域的历史活化和推广活动,还一手背书全美第一个性小众社区:芝加哥北面的同志社区“Boys Town”。这个文化牌延续到他兄弟比尔手中。2019年的农历新年,比尔冒着大雪到唐人街参加庆典游行。

时至今天,市议员在各自辖区也有很大的权力,他们甚至可以决定区内土地用途,以至于楼宇翻新管道铺设等大小工程。通过外判这些工程给区内的人,他们很容易可以掌握居民手中的选票,进而获得市议员和市长候选人的谈判筹码。另外,议员对区内选民状况了如指掌,能轻易动员该区的选票。手执选票,议员可以和市政府“一手交票,一手拿工程”。

当各位候选人在伊曼纽宣布不再连任之后纷纷进入市长竞选的行列,他们随即便面对一个重大挑战。2018年11月,大批联邦调查局人员涌入市政厅,直奔市议员兼市议会财政委员会主席伯克(Edward Burke)的办公室,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闭门搜索。2019年1月,部分资料被公开,揭示2017年,伯克在其辖区要求一间正要改装店面的连锁快餐店雇用伯克开设的法律事务所,甚至明言,如果不服从这个要求,快餐店休想得到施工许可证。同时,伯克要求快餐店的总公司给某个市长候选人捐款。

 2018年11月,大批联邦调查局人员到在政坛服务了69年的市议员兼市议会财政委员会主席伯克(Edward Burke)的办公室,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闭门搜索。
2018年11月,大批联邦调查局人员到在政坛服务了69年的市议员兼市议会财政委员会主席伯克(Edward Burke)的办公室,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闭门搜索。

事件被媒体报导之后,前面提到的“建制内”的市长候选人纷纷和伯克划清界线,并且将涉事捐款全数退还。但是,退还涉事捐款是否就能完全撇清和这个病入膏肓的“政治机器”的关系?能放任伯克横行多年的,难道不就是“机器”的每一个持份者吗?如何直面、扭转甚至拆解笼罩市政厅几十年的“机器”——这是摆在候选人面前最大的挑战。

芝加哥最大媒体《芝加哥论坛报》(Chicago Tribune)甚至戏称,看来芝加哥政治机器的“耻辱墙”要扩建了。作为有史以来担任市议员最长时间的伯克是芝加哥政坛中“恩庇侍从”(patron clientage,用利益交换服从)的典范。更讽刺的是,在这次2019地区选举中,伯克居然连任,继续将市议员的位置坐得稳稳妥妥。

工会有“力量”

“政治机器”另外一个不可或缺的零件是大型工会。伊利诺州是全美国工会覆覆盖率最高的州,拥有最多工会会员。除了通过“蛇斋饼粽”关照好不同选区,多年以前老戴利就和基层工会打成一片。在工人还未有集体谈判权的1950年代,老戴利通过各种市政工程建设和芝加哥最有影响力的工会 CFL (Chicago Federation of Labors) 建立伙伴关系。CFL是全国工人联合暨工业组织联会(American Federation of Labor and Congress of Industrial Organizations)的地区分会,属下有超过三百个属会,覆盖超过几十万工人会员。每到选举季,戴利就能坐拥铁票。

工会能量有多大?2006年,老戴利的儿子,时任芝加哥市长李察戴利否决当时最低薪酬议案。这个动作,造成原本是票仓的工会,在2007年市长选举时倒戈。虽然李察戴利还是连任,但芝加哥录得有纪录以来最低的投票率(33%)。2007年,也成为李察戴利最后一次参与的市长选举。

居住在中高产白人社区的肖恩说:“厉害的工会会安排大量的会员走访各个街区,逐家逐户敲门为他们支持的候选人助选。”因此,除了工会会员本身的票数,他们动员出的票数也不容忽视。

每个人都想要工作,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工作长做长有。一名从事护士工作的拉丁裔女士朱迪告诉我,“如果你承诺为某个行业的人保证工作机会,争取更好福利,选票自然就会过来了。政客都希望得到重要工会的支持。”

值得一提的是,面对2019如此“拥挤”的市长选举,不少重要工会都选择“弃权”。部分地区警察和消防员工会,以及地区政府公务员工会等都宣布不会背书任何一个候选人。

在2018年12月的一次记者会中,CFL主席表示,这个过于“拥挤”的选举让他们难以靠边站。难以判断 CFL 的举动是否源于当年李察戴利否决案的后遗症。但是这些工会的消极态度,更为选举蒙上一层浓雾:如同2007年一样,2019年的投票率低迷,候选人的胜选跟难预测。

尽管如此,还是有来自不同行业的工会公开表态。

根据公开资料显示,伊利诺州护士工会公开为拉丁裔女性候选人门多萨(Susana Mendoza)背书。护士朱迪还未决定是否投票给门多萨,因为她心中有另一个关注点:教育。她觉得有教师工作背景的普里克温克似乎更有吸引力,因为后者承诺当选后第一件事就是在基础教育设施方面大刀阔斧改革 。

伊曼纽在任期间,从2013年开始,由于财政紧缩,全市超过50所公立学校被关闭,许多教师生计不保,接近90%受影响学童来自低收入的黑人家庭。

伊曼纽在任市长期间,从2013年开始关闭全市超过50所公立学校,许多教师生计不保,接近90%受影响的学童来自低收入的黑人家庭。
伊曼纽在任市长期间,从2013年开始关闭全市超过50所公立学校,许多教师生计不保,接近90%受影响的学童来自低收入的黑人家庭。

曾经是历史老师的现任库克郡郡长普里克温克在2018年年底公开表示,将全力支持芝加哥公立学校教师工会 CTU ( Chicago Teachers Union)的教育改革议程,包括组成全部由选举产生的学校委员会,停止开办新的私立学校,也停止关闭更多公立学校,并且投入资金兴建立足于社区的公立学校。在教育议题上积极的态度,让她在2019年2月初得到芝加哥最大的教师工会的背书。这个重要举动令普里克温克获得足以撼动戴利的政治资本。普里克温克也同时获得芝加哥地区服务行业人员工会和食品工人联会的支持。

CTU 是芝加哥市最重要的工会之一,其辉煌历史包括在2015市长选举中打破“政治机器”。在长年对抗伊曼纽关闭公立学校的抗争中,CTU凝聚跨种族的公民力量,催生和联合不同规模的民间组织。

2015年市长选举,CTU领袖路易斯(Karen Lewis)直面对撼伊曼纽寻求连任。但是在选举前数月,路易斯发现脑部肿瘤,不得不退出选举。路易斯退选后转而全力支持拉丁裔候选人加西亚(Jesus “Chuy” Garcia)。然而加西亚最后因为在“Black Lives Matter”运动中对待黑人社群的暧昧态度,最终未能获得少数族裔的支持,结果伊曼纽成功连任。

虽然护士朱迪越来越肯定要将票投给普里克温克,但她表示还是希望和先生再讨论一阵:“我的三个女儿正在读小学,分别在三个不同小学上学,都是私立学校。我们夫妇二人每年向政府纳税,但在居住的区里,并没有优质的公立学校能让我们放心送小孩过去,这多么讽刺。普里克温克本身是教师,我信任她的背景。她承诺在基础教育方面的改革让我为之一振,毕竟我是一个母亲。”

另外一位让朱迪关注的候选人是莱特福特(Lori Lightfoot)。莱特福特毕业于芝加哥大学,虽然未担任过民选的官职,作为律师的她曾是联邦政府的伊州检察官,也曾被市长伊曼纽委派主持监察警政系统的委员会“Chicago Police Board”。朱迪一个女儿所在的公立小学曾经差点被杀校。她和家长向市议会提出抗议,这波行动得到莱特福特的支持。在本次选举中,莱特福特得到了一个代表芝加哥高等教育工作者的工会、伊州第67区教育联会(Region 67 of Illinois Education Association)的背书。

朱迪的先生是一位在芝加哥大学医学院工作的黑人医生,倾向于有丰富从政经验的比尔戴利。“我先生不能接受莱特福特是同性恋者。”莱特福特是芝加哥市长选举历史中第一位公开出柜的同性恋者。

至于比尔戴利,他得到水管工人工会的背书。从市政建设到私人楼宇,管道工程无处不在。这个不起眼的基层工人工会似乎隐藏无穷的力量,那便是工作机会和选票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们希望改变”

投票日前后,我走访了芝加哥不同社区。来自或贫或富社区的居民无一不对芝加哥的政治表示失望。“机器”、“腐败”、“被腐蚀的市政厅”是市民描述政坛的关键字。哪怕他们不一定有丰富的政治学训练、不一定亲身经历过腐败的政治,作为土生土长或长居于此的芝加哥人,每天耳濡目染关于市政厅和政客的信息,都脱离不了上述关键字。

在芝加哥北部的 Lakeview 社区担任选举义工的米娅支持莱特福特,因为莱特福特未在“政治机器”中的担任重要职位,政治纪录是“清白”的。“我希望我的城市有所改变,我希望我能发出我的声音,所以我做了选举义工,我自己也有投票。”

访问进行的时候,米娅已在投票站外工作了三个小时,而当时户外气温是摄氏零下八度,下着小雪。米娅是Lakeview 居民,这位年轻女性特别关注治安问题。毕竟,芝加哥是闻名的“犯罪之城”,即使数据显示近年来犯罪率有所下降。“我相信莱特福特会改变城市治安和警察的不当行为。”她说的是莱特福特曾经主持监察警政系统委员会的工作经验。

2014年10月,黑人青年麦当劳(Laquan McDonald)被警察开枪射杀。2015年,有录像流出,画面显示警察开枪时,疑似在偷车的麦当劳已经立刻往警察的反方向离去,但警员并没有停止开枪,反而将十六发子弹打在这位黑人青年身上。这个重大的警察不当行为案件引起芝加哥市民极大反应。

黑人青年麦克唐纳(Laquan McDonald)被射杀这个重大的警察不当行为,引起芝加哥市民极大的反响。图为2015年12月1日,示威者在芝加哥市公共安全总部门前抗议。
黑人青年麦克唐纳(Laquan McDonald)被射杀这个重大的警察不当行为,引起芝加哥市民极大的反响。图为2015年12月1日,示威者在芝加哥市公共安全总部门前抗议。

我在芝加哥南面的海德公园社区碰到的黑人选民,大多数表示会支持普里克温克。一位女士带着年迈的妈妈走入投票站,她说母女二人都会支持普里克温克,因为“她在芝加哥南面很有名望,有很好的施政纪录,真正给黑人社区提供帮助”。

普里克温克毕业于位于芝加哥南面的芝加哥大学。大学毕业后,她当过老师,在八十年代参政,当了快二十年的市议员。她曾力阻带来“种族隔离”的公共房屋建设。

在普里克温克市中心的选举办公室,选举地区主任兴奋地说:“我们一刻都不能放松,因为她真的很大机会赢。今天拉票重点在南面,她在黑人社区有很多支持者,因为她就是从那里开始政治工作的。”在飘着小雪的投票日,普里克温克在南面95街的地铁站送往迎来脚步匆匆的市民。

或许,市民“希望改变”的声音真的撼动植根于芝加哥超过半世纪的“政治机器”。随着比尔戴利的退出,莱特福特和普利克温克将芝加哥市长选举带入第二轮投票,决定谁将带领这个中西部最大的城市进入下一个四年。

值得一提的是,根据《芝加哥论坛报》的选举分析,获得最高票数的莱特福特的致胜区域是芝加哥北面—— 中高产居民的聚集地,也是同志社区的所在地。而普利克温克的重点得票区域集中在城市南边,特别是密歇根湖畔东南边的中产黑人聚居地,包括海德公园。海德公园是芝加哥大学所在的社区,为传统黑人社区,但是由于大学的所在,多年以来居民组成已越来越多样化和中产化。除了听到不少人表示支持普利克温克,我在海德公园走一圈,见到非常多居民在家的前院插上“Toni”(普利克温克的名字)字样的牌子,这是美国流行的对候选人表达支持以及向邻居拉票的方式。

要说两位“另类”的获胜者:黑人加女性甚至性小众人士的身分,她们的政纲和政治能量到底哪个更能为芝加哥带来改变,答案还需要更长时间来揭晓。但两位女性均牢牢抓住各自“希望改变”的选民。如果说普利克温克代表她长年服务的城市南边的自由派声音,那么莱特福特则吸引了城市北面的中高产自由派——不同于普利克温克的地区工作出身,莱特福特的律师身分让她多年以来出入州政府和市政厅。在接下来的竞选中,两位候选人将如何扩大选票范围,人们拭目以待。

后记

不同在香港或台湾常见的摇旗呐喊式选举,芝加哥的选举格外平静。最显眼的选举道具要数插在路边或民居前院的候选人名牌了。和东亚地区人口稠密的街道文化不同,芝加哥即使在市中心商业区的行人密度也是无法和香港或台湾相比。

2019年2月26日,芝加哥市长选举中一个票站的投票程序缓慢,选民坐下来等候。
2019年2月26日,芝加哥市长选举中一个票站的投票程序缓慢,选民坐下来等候。

第一轮选举进行的2月,芝加哥的日间气温还在零下,暴露在室外超过半小时都是挑战。因此,地区选举工作集中在“打电话催票”、“上门催票”和“电话简讯催票”。如此密集型的劳动依靠的是大量义工。普里克温克选举办公室的员工表示,他们有超过500名义工。而比尔戴利选举办公室的义工则说,他们做了大量“上门催票”工作,甚至为戴利制作中文的选举名牌,主打唐人街社区。

即使在选举日芝加哥也显得过于平静。不同社区投票站只见疏疏落落的投票人。相比11月的美国中期选举,市长选举显得格外冷清。有投票站义工认为,“11月的时候,人们有‘太多话’想对特朗普说。这次地区选举,人们或许觉得累,或者说,面对14个候选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说过于拥挤的14人竞逐,和植根于芝加哥政坛的“政治机器”文化让选民兴致缺缺,也许,我们应该期待一个月以后的第二轮选举:两位黑人女性的对决。届时芝加哥将迎来春天,选举也没有“戴利”这个传奇姓氏,或许更多人愿意走到票站,投下这张必定会创造芝加哥历史的选票:270万芝加哥市民将会迎来历史上第一位黑人女性市长。

读者评论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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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民主帶來希望。

  2. 大学政治老师:芝加哥和中国都是一党专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