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香港警方落案起诉9名参与2014年占领(雨伞运动)的人士,包括“占中三子”戴耀廷、陈健民、朱耀明,学联前成员钟耀华及张秀贤,立法会议员陈淑庄、邵家臻,社民连黄浩铭,以及民主党李永达,案件将于今日开审。
社民连副主席黄浩铭从政十年,近一年入狱两次,更是唯一因伞运被两案缠绕的人。牢狱内练掌上压的小故事,启发他不要看轻时日锻练的成果,强调参与的重要性。“如果香港人觉得,我们坐监的不重要,雨伞运动不重要,已过去、已失败了,不重要,我们就真是地底泥了”。
黄浩铭的房间里,放著几个大布袋,布袋内放著六张小纸条,写著“第一个月”、“第二个月”……纸条下一共有36本书,除英语字典、《圣经》外,也有名人传记如《曼德拉传》、《罗斯福传》,更有不少社会有关的著作,包括谈民族主义的《想像的共同体》、谈权力的《无权力者的权力》等。
“硬皮书带不进监狱,所以这些全部都是纸做封面的。”面对即将来临的占中九子案开审,黄浩铭已定好入狱要看的书本,准备让家人送进监狱。“不过我准备了六个月而已,之后那些……就算吧,无理由准备这么多,无理由自己诅咒自己。”
黄浩铭20岁受前立法会议员黄毓民启发,开始关注社会议题,其后加入社会民主连线,参与社会运动十年。这一年来,黄浩铭已两度入狱。首次是因为反东北集会案件,因律政司上诉,由原本的社会服务令,改被判监13个月,坐牢3个月后在终审法院上诉得直;第二次是因为占旺藐视法庭案件,被判监4.5个月。
占中九子案的众多被告中,黄浩铭是唯一一个因为雨伞运动,遭律政司以两案起诉的人。黄也大惑不解,但无可奈何,唯有跟家人作好心理准备。父母早前因为他入狱,不知哭过多少次。面对审讯,爸爸黄裕财说,“无办法,唯有跟他讲加油”。
“他们开始习惯,可能下次我入狱,他们一滴眼泪都不会流,他们可以怎样?不如问香港的人怎样?如果香港人觉得,我们坐监的不重要,雨伞运动不重要,已过去、已失败了,不重要,我们就真是地底泥了,正在坐牢的人(梁天琦等)亦是地底泥了。”
每每谈起现时社会上的气氛,黄浩铭都很激动。
黄浩铭记得, 四年前的9月28日,防暴队由警察总部一直走到干诺道中开始驱散示威者,催泪弹一出,群众就四散。黄浩铭站在前线,双眼中了催泪烟,跑去洗眼后,以为警方已成功清场。谁不知,他由干诺道中桥上一眼望去,八条行车线尽是来支援的群众。
“全部都是人,包围著警察,那时我想,没廿万人都有十万吧,全部人都拿著手提电话,好似烛光一样,然后全部人叫:‘撤退、撤退、撤退……’,我觉得好震撼,整个金钟都是这一把声,那一刻我好好感动”。
“我见到香港人好坚强,警察用催泪弹掉我吗?我们不甘心,我们走回去,团结、坚持、打不死、回来反包围你!”
最失败的自己
雨伞运动的无功而还,很多人会觉得发了一场梦,甚至是烂尾,黄浩铭不同意。他说,那时是实力不足、组织力不足,12万人可以反国民教育,50万人可以反23条,但伞运是能够撼动一个政治体制,撼动中共对港管治,只是当时力量根本不足。
“雨伞运动初期,有些人讲罢工、罢市、罢课,有没有罢到?有几多个工人响应?香港不是没试过,你问工联会、右派工会,海员大罢工、省港大罢工,他们一个行业罢工,连续几个其他行业一起,同气连枝,震撼力连港英政府都怕了,我们要做到这样。我们都做不到,我们只是堵路而已,所以不要经常觉得自己好像好巴闭(厉害)。”黄浩铭说。
历史上没有运动能一蹴而就,波兰团结工会数百万会员,十年来不断反共,被打压、被拘捕,波兰人都要到苏联解体,才争取到民主。争取民主过程中,本身要有多个因素揉合才做到,但前提是要有准备。黄浩铭说,“雨伞运动开启了一道大门,公民抗命刚刚开门,里面还有很多东西”。
但现实情况是,雨伞运动是香港人投入社会运动的高峰期,伞运落幕后,政治参与度包括参与游行人数、投票率同时下降。而且,本土派中出现“焦土”一说,称不信任其他泛民主派,故宁可在选举投票予建制派,将社会推至另一极端,务求在钟摆效应下,回归最初。
面对社会上流传的无力感、焦土之说,黄浩铭都有好多疑问。
“其实你有什选择?选择就是离开,去加拿大、澳大利亚、台湾,要不你就继续斗争。如果不然,你就是在香港吃喝玩乐,然后又自怨自挨,你不走,继续怨,你怨什么?”
“这十年我被捕,被控告,选举也输,最失败是我啊!”黄浩铭叹,他理解当中的无力感。“但我现在都继续做。当然你都可以说‘你戆居吧’,可能是我真的戆居(傻),但我想告诉他人,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关心都不去关心,如何由零开始变一、变二、变三?”
当初入狱,黄浩铭记得一个小故事。最初他可以一口气做30下掌上压,于是他问囚友,可以连续做多少,囚友答他,可以连续做到500下。黄说自己做不到,但囚友逼他试,试一日、两日,都做不到。再慢慢地,他可以做到60下,后来又可以做到90下。“最后,我可以做到300 !”黄浩铭认为,不要看轻时日的锻练。
黄浩铭又问:“看到有些人说,我投共、投给民建联,都不投民主派,我百思不得其解啊!经常讲焦土,什么是焦土?”
黄浩铭早年也曾觉得民主派很多问题,“我以前都骂他们,他们又会骂我”,要教训民主派,但方案也要可行。
“如果说民主派全面退出议会,能够激发港人放弃对议会的想像,而坚决参与直接行动抗争,这就值得做,但大家自己问一个问题,我现在叫你投一张票都这么艰难,你说会行动再升级?真的笑死人。”
“真实的焦土是,你有块田,当你知道敌人来了,你不够打,你烧掉整块田,等他无粮食。但现在不是,就如直选,要投给建制派,当建制派取得席位,有资源做更多蛇斋饼粽,迷惑更多人,他们就拿更多资源做事,他们就真是以战养战了。这不是焦土,这是退缩!好不智。”
我没前途了,我看的是香港人的前途
伞运后,黄浩铭觉得,每事都要与共产党硬碰,不可以卑躬屈膝,失去立场,例如叫他支持前财政司司长曾俊华跟林郑月娥对垒选特首,他一定不会。正如11月底补选立法会议席,他也觉得不可拱手让予建制派,落力为泛民候选人李卓人拉票,近月每日都会到不同地点摆街站,派传单。
跟黄浩铭谈下去,会发现他为人很乐观,例如他摆街站时,市民反应冷淡,甚至有人怒目而视,抛下一句“搞乱香港的不要”。黄都是笑笑,继续派,他更笑言,最喜欢派到非支持者的手上,“小小激动,通血管,减少中风机会啊!”
不少认识黄浩铭的记者都会说他很烦、很长气。黄浩铭说:“是啊!我认我很长气,我喜欢打烂沙盆问到笃,不停问问题,直到找到答案,一旦找到答案,我会坚持,你要很强的说服力,很有理由,才会改变到我”。
黄浩铭一直相信,民主是一种信仰。他一直为两个目标奋斗,要有民主,要改善基层生活,从来都是这两个目标,而这两个目标都非常遥远。
要宣传、鼓励人忠于这种信仰,黄浩铭认为要像搞教会一样,办不同的活动,小如社区活动,放映会、分享会,大如游行、选举,尽量做,尽量凝聚一群人。
再走下去,黄浩铭认为,要成立联合阵线,“民主运动应该要有大台,但大台不要独裁、专制,不是靠传统、靠关系,靠人脉,而是靠民主,各党派本身的领袖,都要被吸纳入联合阵线。不要不欢迎争执,有争执好过冷战,争执就是认识对方,之后令组织与组织,或者个人与人之间,联系得更紧密”。
黄浩铭十月生日,今年刚好30岁。孔子曰:三十而立。30岁,代表能自立于世、学有所成。回首过去十年,黄形容自己没有前途,“一个又败选、又坐牢的人,臭朵喇(名声坏了),又不可以考政府工,五年内不可以参选,我没前途了,这个不用提,我看的是香港人的前途。”
“我知道这一场民主运动不是我说可以令它成功就成功,但是我愿意为它成为其中一部分,由我这里开始。”
跟香港人一起挨
黄浩铭继续碎碎念:“不要计较得失,不如问应该还是不应该,应不应该表态、发声。日后有大事,你会不会出来?别人问你23条立法,你如何?你说无意见,因为无用,这样吗?你当然说要反对,反对就要出来。鲁迅讲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你想灭亡还是爆发?我就选爆发了。”
他原本预定这个月24日结婚,但婚期已搁置,黄浩铭自嘲:“本来我预算的日子最好不要结,11月25号立法会补选,24号结婚,谁有空来婚礼?所以我觉得最后感谢神的安排。”黄浩铭早已与未婚妻协定好,待所有案件服刑完毕再结婚。
牢狱之期或许将至,黄浩铭仍然记挂,入狱后做什么可以推动民主,但认为非常局限,只可以写信,鼓励大家,又或是跟大家讨论他想到民主路向和运动路线。他又说,入狱后一两个月起,就会对外观世界感到陌生,对朋友、家人的声音都开始感到模糊,“不知怎么挨,但无论如何,好多人都挨过,我都会挨得过”。
今年4月刑满出狱后,黄浩铭练成了六块腹肌,但经过半年,六块又融为一体,成了一块肥肉。黄说:“我准备入去(监狱)减喇”。
重新锻练,唤醒肌肉,不是一两日可以完成。过程之中,还要抵受寒风凛冽、肌肉酸痛难当,甚至是美食诱惑,总是很易有借口不再继续。黄浩铭继续练掌上压时,将期盼港人同心,团结、坚持、打不死。
回應patricklamb,特稿的寫作方式未嘗不可如此,和你的受訪者站在同一邊,在最大程度上共情、理解。端的文字還是蠻克制,不算歌功頌德吧,理性呈現,也沒有什麼形容詞。想要看得更全面大可再去讀一些對立面的稿子。
都说港人政治冷感了,放弃了灰心了,但其实像黄浩铭一样在底层默默耕耘甚至拿不到多少回报的民主人士,还在努力为香港这个家守住底线。在中共全面镇压之下,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与风车搏斗的悲壮……
不講政治立場,純粹從報道手法而論,每次寫到民主人士,端的記者(或者特約作者?)往往徹底變成崇拜者,用盡各種方法把主角描繪成烈士而歌頌。這種報道的最大問題是它以為是給予了被訪者支持或同情,實際上是剝奪了被訪者正面回應爭議的機會,將整篇文章變成互相取暖的同溫層,無助於向更多人傳遞理念。
紐時也蠻左的,但即便報道他們所支持的人士時,也不會一面倒把文章變成頌文,而往往會主動提出幾個最普遍存在的,針對他的爭議點,讓當事人回應。不擺姿態,不爭同情,也不用什麼煽動性的字眼,以事實和理想爭取讀者支持。最近的例子是美國大法官卡瓦諾性侵事件,從頭到尾你都不會見到一篇刻意用受害者的經歷作煽情的。
寫這麼多,是因為真的感覺到這幾年端的質量有所下降,沒有了那種同一文章中看到不同思想碰撞,溝通的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