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独生子女到鼓励生育:六十年后,中国人会告别“计划生育”吗?

中国的人口政策正在走向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从厉行“少生”、惩罚“超生”,走向了鼓励、甚至可能强制“多生”。
1957年刊发《新人口论》提倡控制人口的经济学家马寅初不会想到,60年后,中国的人口政策正在走向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从厉行“少生”、惩罚“超生”,走向了到鼓励、甚至可能变相地强迫“多生”。
独生一代 大陆 公共政策 威权政治

自2016年中国全面放宽“独生子女”政策、实施“全面二孩”政策以来,种种迹象显示,中国政府正在考虑进一步改变其“计划生育”政策。然而,这种改变并非不再对中国人的“生育权”进行控制,相反,它正在从厉行“少生”、“独生”,走向鼓励、乃至变相地强制“多生”。

2018年8月14日,南京大学长江产业经济研究院的刘志彪、张晔教授在江苏省党报《新华日报》上发文表示,应该采取一种花费较小的经济手段来鼓励生育,他们建议政府设立一个生育基金制度——“40岁以下公民,不论男女,每年必须缴纳一定比例的工资当做‘生育基金’。如果生育二胎,则可以将基金取出来,否则这笔钱要等到退休时才能取。”

这项建议遭到了中国网民几乎一边倒地反对,微博上骂声不绝。有网友评价道,“十年前,生,交钱;十年后,不生,交钱”。

两天后,8月16日,中国政法大学教授、中国养老金融50人论坛核心成员胡继晔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则更进一步认为,中国“未来不仅可以设立生育基金制度,还要对丁克家庭征收‘社会抚养税’。”

“不生孩子的人更应该交生育基金。过去中国采取计划生育,向超生的家庭征收社会抚养费,但是未来鼓励生育,应该向丁克家庭征收未来的社会抚养费,人老了之后光靠钱是没用的,还是需要年轻人,别人家的孩子来照顾。这些丁克家庭老了之后没有后代,是要占用社会资源的,所以将来要对丁克家族进行征税”,胡继晔说。

此言论一出,中国国内舆论更加哗然。勃然大怒的中国网民突然意识到,“放开二胎”之后,一个中国家庭生不生孩子这件事,其决定权似乎仍在政府。

其实,在全国各地,新的“鼓励”生育政策早已在不断酝酿。只是在此之前,各地的生育政策,仍然以补助、优惠为主。

自2017年下半年开始,包括辽宁、天津、湖北在内的多个地区纷纷出台了鼓励生育政策。这些政策花样百出,有的对二胎分娩补助进行了明码标价;有的宣称二孩将享受一系列教育优惠政策;有的则直接承诺二胎家庭将享受住房补贴……

“计划生育”,这一在中国无人不知的词语,在它提出60余年以后,显然仍没有退出历史舞台。

时间回到1957年,经济学家马寅初在中央党报《人民日报》上刊发了著名文章《新人口论》,他认为刚刚成立不久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多资源少,影响了工业化进程,若要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应当控制人口。该文在全国引起了广泛的讨论,此后,马寅初以“中国计划生育之父”的名称出现在各种教科书里。

马寅初不会想到,60年后,中国的人口政策正在走向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那么,从强制“少生”、“独生”的“计划生育”,到鼓励甚至可能强制“多生”的“计划生育”,中国的人口结构经历了怎样的转变?哪些人对这一政策发挥过关键作用?谁反对过“独生子女”政策?

而60余年后,中国人终于会拥有自由选择的生育权,还是将继续活在改头换面的“计划生育”中?

计划生育后,提前老去的中国

自2018年初开始,中国的人口政策就已经在经历一场剧变。

3月13日,第十三届人大会议通过了新一轮的国务院机构改革方案,在方案中,原先的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不再保留,取而代之的是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这是自1981后,国务院组成部门第一次没有了“计划生育”四个字眼,与之相伴的是,鼓励生育政策在各地的出台。

7月,辽宁省政府印发了《辽宁省人口发展规划(2016-2030年)》,该规划声称要在2030年时,将总生育率从2015年的0.9提升到1.8,总人口从4382万提升到4500万。

8月2日,湖北咸宁市发布了《关于加快实施全面两孩配套政策的意见》,意见指出,怀有二孩的妇女产假将延长至6个月,期间工资奖金照发;二孩家庭购房将享受住房补贴;二孩在部分幼儿园就读还可减免一定金额的保教费,许多教育优惠政策也将优先向二孩家庭倾斜。

过去十多年以来,中国的人口出现的少子化、老龄化直接迫使政府多次调整计划生育政策。最新的政策,则是2016年的“全面二孩”,任何一对夫妇,均可生育两个孩子。
过去十多年以来,中国的人口出现的少子化、老龄化直接迫使政府多次调整计划生育政策。最新的政策,则是2016年的“全面二孩”,任何一对夫妇,均可生育两个孩子。

除此之外,不少省市都在加大推行鼓励生育政策的力度。又是鼓励生育 ,又是“抢人大战”,这些现象也折射出各地对人口不足的忧虑已经愈发严重。

实际上,过去十多年以来,中国的人口出现的少子化、老龄化,已经直接迫使政府多次调整计划生育政策。

首先是2000年的“双独二孩”政策,将原先的独生子女政策,放宽为夫妻双方均为独生子女,则可生第二个孩子;接着是2013年的“单独二孩”政策,夫妻双方只需一方是独生子女,便可生育两个孩子;最新的政策,则是2016年的“全面二孩”,任何一对夫妇,均可生育两个孩子。

这一切变化的根源在于,中国的人口预测与现实之间,已经出现巨大鸿沟。

早在2013年实行单独二胎以后,国家卫计委预言,中国未来每年新出生的婴儿将比原先多出200万,生育率将会攀升到1.8。但这一预测很显然失败了。

如果生育率继续保持不变,中国人口将在10年之内步入负增长。到2050年,中国每年将会减少约1500万人,到2100年人口将会减半,变成6亿人。

根据《卫生统计》等调查显示,2015年的中国人口非但没有上升,反而下降了64万人。于此同时,根据2015年1%人口抽样调查显示,该年人口生育率只有1.05,与国家卫计委预测的1.8相差去甚远。

部分学者认为,到2016年才全面放开二胎政策,已经太迟。早在2013年出台“单独二孩”时,人们低迷的生育意愿,就已经显露无疑。彼时符合条件的夫妇中,只有约十分之一申请了二胎许可。其后,妇联2016年的一项调查又显示,一孩家庭中,只有20.5%愿意生二孩。

梁建章是携程网创始人兼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教授,由于十分热衷于中国的人口问题,他常被中国媒体亲切地称呼为“被携程耽误了的人口学家”。他根据当前人口普查的数据计算,如果生育率继续保持不变,中国人口将在10年之内步入负增长。到2050年,中国每年将会减少约1500万人,到2100年人口将会减半,变成6亿人

这个夸张的数字得到了国内不少学者的认同。他们认为这并非是哗众取宠之作,相反是一个“无奈却理性的判断”。持有相同观点的人将此称作 “人口雪崩论”,目前笃信这一理论的人数还在不断增长。不难看出,“人口雪崩”在长期将会影响国家竞争力甚至民族存亡;而短期而言,它带来的,则将是经济衰退。

北京大学经济研究所常务副所长苏剑告诉端传媒,“中国人口问题最坏的可能是像日本那样经历长达二十年的经济停滞,而且情况可能会更糟”。他的理由是,“中国正在经历快速的老龄化。”

老龄化是一个相对概念,表示老年人口相对于少儿人口增加的情况。国际上通常认为,当一个地区65岁以上老年人口,占人口总数的7%以上,该地区就进入了老龄化社会,而中国早在1999年,就已经达到了这个标准。

而到2015年后,中国60岁以上人口已经占到总人口的16.1%,远远高于世界平均水平12.25%。这一数字,还将在2030年进一步提高到18.2%。那时“中国可能成为全球少子化和老龄化最严重的国家”,梁建章在其新书《中国梦呼吁中国孩》中写道。

发达国家的老龄化,是伴随着经济和社会福利体系的发展一同产生的,而中国的老龄化,很大程度上却是计划生育带来的后果,这也是 “人口雪崩”产生的主要原因之一。

老龄化一方面意味着劳动力减少,而老年人创新能力下降,会让国内的技术进步率一同下降,因此国家潜在增长率也会下滑;另一方面,相比社会福利体系较为完善的日本,中国的老年人还需面对诸如医疗费用、养老安排等一系列不确定性。因此苏剑告诉端传媒,“老年人低迷的消费需求,最终将会制约中国经济的未来”。

老龄化固然是世界的趋势,但是中国的老龄化尤其值得担心,原因是中国的老龄化进程与经济和福利体系的发展水平并不匹配。
老龄化固然是世界的趋势,但是中国的老龄化尤其值得担心,原因是中国的老龄化进程与经济和福利体系的发展水平并不匹配。

老龄化固然是世界趋势,但是中国的老龄化尤其值得担心。原因是中国的老龄化进程,与经济和福利体系的发展水平并不匹配。发达国家的老龄化,是伴随着经济和社会福利体系的发展一同产生的,而中国的老龄化,很大程度上却是计划生育带来的后果,这也是 “人口雪崩”产生的主要原因之一。

从1979年起,中国开始全面实施独生子女政策,自此,中国的人口自然增长率开始快速下滑,与之一同下滑的,还有中国的劳动适龄人口。这造成的一个结果是,中国的“刘易斯拐点”提前到来。“刘易斯拐点”(Lewis Turning Point)是指劳动力由过剩转向短缺的转折点,在拐点之后,劳动市场结构将从过剩转向短缺。

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所长蔡昉认为,中国刘易斯拐点出现的标志,是农民工工资上涨,而这一情形,在2004年就已经出现,彼时珠三角地区已经开始出现招工难的情况。到了2010年,劳动力短缺的情形已经从数据上显露出来,15-59岁劳动年龄人口开始明显减少。到2018年,这一情况变得越来越显著,年初时中国报刊《南方周末》曾有报导,在广州鹭江南招工的老板举着牌子站了整整一公里长,然而却鲜有人前来应征。

《大国空巢》作者易富贤告诉端传媒,劳动力缺乏的后果,是国家抚养老人的能力将会越来越差。“2015年时,6.9个劳动力去养活1个65岁老人,到了2030年就会变成3个劳动力抚养一个65岁老人的局面,”易富贤说。

两个成年子女,需要供养四个老人和一个孩子。这一可能性,将会导致年轻人与老年人之间形成利益对立的局面。

到2030年,缴纳养老金的中国年轻人减少,需要养老金的老人增多,社会必然不堪负重。方凤美《独生》(One Child: The Story of China’s Most Radical Experiment)一书记载,据德意志银行预估,到2050年,中国养老金缺口将会达到7.5万亿美元,占GDP的5.5%

以上数据,都是国家所面临的宏观情况,而若以家庭的微观角度来看,养老问题也不容乐观。早在30年前,一辈子反对“独生子女”政策的人口学家梁中堂,就创造了“4-2-1”的说法——即两个成年子女,需要供养四个老人和一个孩子。这一可能性,将会导致年轻人与老年人之间形成利益对立的局面。

而中国家庭可能面对的这一局面,曾被学者莱斯特·瑟罗(Lester C. Thurow)在《资本主义的未来》一书中预言了,“在未来的岁月里,阶级之战可能要重新定义为青年人与老年人之间的战争。”

以上种种事实,似乎都在与1957年经济学家马寅初当初预测的结果背道而驰。那么,中国曾经应不应该实施“独生子女”的计划生育,现在又应不应该实行鼓励多生的计划生育呢?

在采访中,人口学家梁中堂简洁明了地告诉端传媒:“不应该。”

要回答这个问题,梁中堂则从马寅初提出计划生育的那年开始讲起。

“人口控制论”如何诞生,“独生子女”政策如何开始?

1957年,经济学家马寅初面对的,是一个百废待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面对人口现实,他对未来感到焦虑不安。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不到4年,人口增加了1亿多,生育率达到22.2%。在当年的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一次(扩大)会议上,他直言不讳地说:“人口太多是我们的致命伤,15年后将达到8亿,50年后将达到15亿。这绝不是危言耸听……”他提出,为了保证工业化进程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应该控制人口,实施计划生育。

此后,他又在《人民日报》刊发《新人口论》一文,全面阐述了他对中国人口的观点,他最基础的观点是,人口增多不利于资金积累。国民收入一部分是用于维持和改善人民生活,另一部分则是用于社会扩大再生产,也就是所谓的积累。而人口增多用于消费的支出增多,那么用于扩大再生产的资金就会减少。 “我要研究的就是如何把人口控制起来,使消费的比例降低,同时就可以把资金多积累一些。”马寅初说。

另一个问题,是关乎人口与工业原料方面的矛盾。他在《新人口论》中写到一个逻辑,中国的重工业设备和物资多靠进口,用于交换进口产品的是国内的农业和轻工业物资。如果人口增值,粮食需要增产,粮食用地增加,用于发展轻工业的经济作物面积就会缩小,用于出口的轻工业、农业产品也会减小,没有资金去进口重工业物料。因此,若要发展重工业振兴经济,搞计划生育控制农村人口是必要的。

在《新人口论》中写到的一个逻辑:中国的重工业设备和物资多靠进口,用于交换进口产品的是国内的农业和轻工业物资。人口增值会增加粮食需求,从而消耗原用于发展轻工业的资源。因此,若要发展重工业振兴经济,搞计划生育控制农村人口是必要的。
在《新人口论》中写到的一个逻辑:中国的重工业设备和物资多靠进口,用于交换进口产品的是国内的农业和轻工业物资。人口增值会增加粮食需求,从而消耗原用于发展轻工业的资源。因此,若要发展重工业振兴经济,搞计划生育控制农村人口是必要的。

但马寅初的提案遭到了当时康生、陈伯达等人的批判,他们认为马寅初“只见其口,不见其手”,只把人当作消费者,没有看到人同时还是生产者的一面。他们认为,“社会主义国家不存在人口问题”。康、陈二人的观点最终取得了毛泽东的支持。随之,一个批判“马寅初反动思想”的运动,在全国范围内开展起来,据档案资料统计,仅1958年下半年,全国重要报刊的批判文章就达200多篇。

重压之下,马寅初被迫辞去北大校长一职。不久,中央又免去了他人大常委的职务,对他进行软禁。

在毛泽东“人多力量大”的观念指引下,70年代后期中国人口逐渐接近10亿,这一数字放在国际背景下来看,无疑会令人忧心如焚。1968年,斯坦福大学教授保罗·埃尔利希(Paul Ehrilich)出版了《人口爆炸》一书,认为由于人口过度增长,地球将资源枯竭、环境激素恶化,如果不迅速遏制这种状况,人类将会面临“世界末日”。该书很快在全球范围内掀起了热烈的讨论,以至于1969年,联合国启动了联合国人口活动基金(后改为联合国人口基金),以控制第三世界国家的人口增长。

这一思潮无疑也波及到了中国,最高领导层开始重新审视马寅初的理论。到文革结束后,马寅初很快得到平反。

时任中央组织部长的胡耀邦在审阅马寅初的相关材料时,动情地说:“当年毛主席要是肯听马寅初一句话,中国今天的人口何至于会突破十亿大关啊!批错一个人,增加几亿人。我们再也不要犯这样的错误了。共产党应该起誓:再也不准整科学家和知识分子了!”这句话在此后被缩写为“错批一人,误增三亿”,流传于街头巷尾。

不久后,中央正式动议,提倡“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持续21年的“独生子女”政策随即拉开帷幕,而马寅初,这个因为提出“人口控制论”而被批判的经济学家,则被新成立不久的中国人口学会,推举为名誉会长。

“独生子女”政策造成的悲剧,和反对者梁中堂

多数人认为,计划生育始自改革开放之后,其实不然,早在50年代,中国就已经开始宣传计划生育的理念。

1956年,“计划生育”这一词汇第一次出现在《人民日报》上。一位叫邵力子的代表在全国第三次人民代表大会上发言,介绍了一种服用蝌蚪进行避孕的单方,已经引发全国讨论。只不过到了1958年毛泽东发起“大跃进”运动,鼓励生育提倡“人多力量大”,计划生育暂停了一段时间。

毛泽东的人口政策随着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化而改变,马寅初的悲剧在于,他提出“计划生育”时,毛正在鼓吹“人多力量大”。

文革结束后,1979年邓小平在全国推行全面“一胎化”。人口学家梁中堂告诉端传媒,推动该政策实施的关键因素就是政治,而非其他。

一系列政治运动后,中国人口从1964年的7亿,飞涨到了1975年的9.4亿。当时,计划经济已经出现严重危机,人们又再次将计划生育提上议程,将人口政策调整为“晚稀少”——其含义是“鼓励夫妻晚婚晚育、拉大生育间隔、少生”。

当然,该政策执行期间的主要计生方式,仍然还是宣传,“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这一口号被刷在各大县乡的墙壁上,成为了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晚稀少”对人口的作用,在人口学界得到了广泛的公认,因为在该政策实施期间,中国妇女的生育率从每人6胎降到了每人3胎。但这个宽松的政策,很快成了历史,取而代之的是激进的“独生子女政策”。

文革结束后,1979年邓小平在全国正式推行全面“一胎化”。人口学家梁中堂告诉端传媒,推动该政策实施的关键因素就是政治,而非其他。

飞涨的人口、唯经济为主导的单一发展道路、以马寅初为代表的“人口控制论”登堂入室——到这时,独生子女政策成了“最为”合理的方案,它的推行几乎没有任何阻力。

1976年,毛泽东去世后,以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抓捕四人帮,彼时党内纷争不断,包括邓小平在内的新一届领导人,急需获得合法性稳定政局,重振民心,因此将发展经济当做了治国的头号目标。当时经济的总方针是:“到了本世纪末(也即是2000年)实现GDP翻两番”。

“国民经济就像是一块蛋糕,吃的人越多,分得的蛋糕就越少”,这是当时中国国内流行的一个比喻,根据这个比喻推算,如果要达到GDP翻两番的目标,中国只有实行一胎政策。

飞涨的人口、唯经济为主导的单一发展道路、以马寅初为代表的“人口控制论”登堂入室——到这时,独生子女政策成了“最为”合理的方案,它的推行几乎没有任何阻力。即使在公开讨论中,也只有少数几个反对声音,梁中堂便是其中之一。

梁中堂当时是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专家,早在1979年成都人口论坛上,他就已经预见到中国当前面临的种种人口问题:“人口老龄化、男女比例失调、劳动力迅速减少”。因此,他主张实行更为宽松的二胎政策。

但对“独生子女”政策起着关键作用的宋健,却不这么认为。宋健是一名留苏归来的弹道技术学专家,曾是钱学森的门生之一。彼时文革刚刚结束,社会科学领域的人员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迫害,唯有国防科学家没有被殃及,于是“跨专业背景”的宋健,便挑起了影响国家人口政策的大梁。

跟马寅初一样,宋健也是“人口控制论”的支持者,只是他的观点比马寅初更为激进。他认为,即使采用最激进的一胎政策,中国人口在未来二十五年仍会持续增加。

宋健团队所用来计算人口的理论是当时炙手可热的“控制论”——这是一种关于计算复杂机械系统控制和沟通的科学。有学者评价这一“控制论”,认为其中的变量既没有涉及人们的心理因素,也没有涉及科学对资源带来的改变,其科学性十分可疑。

但宋健团队的这个方案,最终还是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在1979年成都人口论坛上,与马寅初观点一脉相承的“人口控制论”,只是与梁中堂等人的观点“简单交锋了一下”,后者很快便败下阵来。

在1979年成都人口论坛上,有学者评价这一“控制论”,认为其中的变量既没有涉及人们的心理因素,也没有涉及科学对资源带来的改变,其科学性十分可疑,但这个方案,最终还是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在1979年成都人口论坛上,有学者评价这一“控制论”,认为其中的变量既没有涉及人们的心理因素,也没有涉及科学对资源带来的改变,其科学性十分可疑,但这个方案,最终还是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然而,失败后的梁中堂没有改变他的观点。他仍然年复一年地游说政府采纳二胎政策。终于,他的请求在1985年得到了回应。

1982年,第三次人口普查结果出炉,他根据普查资料计算,再次确证,即使允许人们生两个孩子,仍旧能够在2000年把人口控制在12亿之内。他给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写了一封长信,“耀邦同志…本来我们实行计划生育是为了减轻农民家庭的负担,让他们生活更富足一些,结果因为只准生一个,同他们生育意愿差距太大,造成人人受罚…我希望在这个冬天结束计划生育方面的这种情况。”

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与国务院总理赵紫阳,批准了梁中堂在山西翼城开展试点的请求,但有一个附加条件,即是该项目不得对外宣传。于是该政策在翼城秘密推行了30年,影响了近800万人口。

然而,全面开展二胎政策的请求没有成功,他退而求其次,希望国家能先在一两个城市开展二胎试点。

中国素来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观念,加之农村避孕观落后、避孕设施匮乏等因素,到了梁中堂谏言的那年,人们对计划生育政策已经怨声载道,基层公务员工作根本无法开展,政府与民众的关系愈发紧张。

在此背景下,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与国务院总理赵紫阳,批准了梁中堂在山西翼城开展试点的请求,但有一个附加条件,即是该项目不得对外宣传。于是该政策在翼城秘密推行了30年,影响了近800万人口。

事实证明,梁中堂的理论是正确的。30多年的实验下来,山西翼城的出生率只略高出全国水平的千分之四,这是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差距,更重要的是,翼城没有强制一胎化带来的副作用。这里性别比例平衡,杀婴率、性别谋杀率低于全国平均水平。

然而翼城之外的地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在翼城试点开展的同时,中共中央层面因计划生育面临困难,因此发布了“七号文件”,将权力下放到各地。该文件指出,各省可以根据当地情况,自主调整独生子女政策。

“七号文件”配合国内欠缺的问责体系,结果便是滋生出了一个腐败阶层,这一阶层以收取“社会抚养费”(一系列计生罚款的总称)为生。因为这一项费用不用上缴国家,以至于后来成为很多县乡重要的财政来源。

梁中堂给端传媒算了个数,“如果严格按照一胎化发展,中国现在的人口只有10亿多人口,但是中国目前的人口数目接近14亿,也即是说这多出来的3-4亿,他们都是超生对象。”比4亿“超生人口”更庞大的,是不计其数因为计划生育没有出生的人口。

基层蛮干的现象,在中央政府建立计生工作“一票否决制”后,更是变得愈发野蛮。这个“一票否决制”政策规定,所有干部只要未能完成辖区计生指标,就会面临减薪降职、甚至是开除的处分,即使其他方面有卓越贡献,也于事无补。

在这种高压下,城市居民毫无例外地被严禁生育二胎,农村家庭遭遇强制堕胎、强制结扎、计生罚款、暴力殴打、死亡、非法拘禁、非法孕检等事件则不计其数。

梁中堂给端传媒算了个数,“如果严格按照一胎化发展,中国现在的人口只有10亿多人口,但是中国目前的人口数目接近14亿,也即是说这多出来的3-4亿,他们都是超生对象。”

“如果要是碰到工作不认真的地方还好,但要是生在一个工作很认真的地方,这些人肯定是经历过苦难才成长起来的。”他说。

“黑孩子”正是上述人口中的一个群体。他们因为计划生育政策至今没能上户口,没有了户口,他们不能上学、不能看病、不能合法就业结婚,他们是中国社会中“不存在的人”。据2010年人口普查数据显示,目前这样的孩子大约有1300多万。

比4亿“超生人口”更庞大的,是不计其数因为计划生育没有出生的人口。计生办的基本工作主要有“三查四术”,三查是指查环、查孕、查病;四术是指上环手术、取环手术、人流术和引产术。这七项中的任何一项,但凡加上“强制”二字,都会变成一场人间悲剧。

22岁的女工冯建梅于2012年怀上了二胎,并决心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但最终她没能逃过计生委的追踪。图为中国一家陪月学校用来当教材的婴儿玩偶。
22岁的女工冯建梅于2012年怀上了二胎,并决心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但最终她没能逃过计生委的追踪。图为中国一家陪月学校用来当教材的婴儿玩偶。

2012年的冯建梅事件,便是其中的代表案例。冯建梅是一名22岁的女工,该年她怀上了二胎,并决心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于是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但最终她没能逃过计生委的追踪,在胎儿七个月大的时候,四名计生办工作人员抓住了她,将她强行抬进医院进行引产。

冯建梅的丈夫带着东拼西凑借来的1.8万准备缴纳罚款,但镇领导此时已经将罚金涨到了4万块。无计可施的冯建梅最终在政府逼迫下签署了《自愿同意堕胎》声明,紧接着她被注射了引产针。冯建梅的大姐拍下了她与孩子躺在床上的照片——孩子浑身乌青夹杂着血迹蜷缩成一团,个头已经跟寻常婴儿一样大小。

世界银行一份数据报告显示,仅2008年,中国就有110万女婴“消失”,而计划生育进行30年里,中国少了3700万女性人口。与之相对应,在婚姻市场中,中国也出现了一个光棍阶层。

杀婴事件有些是如冯建梅一样,被计生人员强制执行,有些则是父母被迫的选择。

在农村生男孩传宗接代的思想远未消失,如果只能生一个,在B超鉴别技术的帮助下很多人会选择对女孩进行堕胎。世界银行一份数据报告显示,仅2008年,中国就有110万女婴“消失”,而计划生育进行30年里,男性比女性多出了3700万。与之相对应,在婚姻市场中,中国也出现了一个光棍阶层。西安交通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所所长李树茁的一项研究显示,实行计划生育期间,婚姻市场每年有120-150万中国男性将找不到合适的妻子

而规规矩矩只生一个的父母,也未必能幸免于难。

到2014年,中国失独父母数量已经达到了100万左右,这个群体还在以每年7.6万的速度增加。各地的失独父母结成了松散的组织彼此安慰,并向政府争取更多补偿和福利。

“计生政策本身就是荒谬的”,梁中堂告诉端传媒。一度主张推行二胎政策的他,如今已不再满足于此,他只希望尽快全面废除这项“荒谬”的政策。“生育属于基本人权,现在是法治社会,法治社会下的政策、法律应该围绕人权制定,是基本人权的就不应该去干预。”他说。

“那您如何评价自己这几十年来的工作呢?”在采访中,端传媒问。

他沉默了几秒后说,“哎,就是跟政府一起做了一件荒谬的事。”

中国人可以告别“计划生育”吗?

2018年年初,“计划生育”终于消失于国家机关的名称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各地出台的一系列鼓励生育政策。但实质意义上的“计划生育”,真的在告别中国吗?

一个荒诞的景象是,不少地区一边推行鼓励生育政策的同时,一边又在继续实行严格控制的二胎政策。7月5日,河南柘城仍发出通告称,将在全县向三孩以上家庭征收社会抚养费。按道理来说,二胎政策仍然是为了“限制生育”,与“鼓励生育”政策并不兼容,但如今,却出现了两个政策并存的局面。

一个重要原因是,近百年的理论积淀,三十余年单一的“独生子女”计划生育政策,使得中国早已“人满为患”的观念深入人心,地方以“人口负担论”为基础的治理习惯,已经积重难返。另一个阻力,则可能是五十多年计划生育形成的利益集团。

“这真是很滑稽的事情”,《大国空巢》作者易富贤对端传媒说,“不过可以理解,这是新旧政策在过度阶段的特殊矛盾现象。”这一矛盾在于,不少地区因为经济下滑,需要鼓励生育,但就全国而言,要全面放开计划生育仍有阻力。

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近百年的理论积淀,加上三十余年单一的“独生子女”计划生育政策,使得中国早已“人满为患”的观念深入人心,地方以“人口负担论”为基础的治理习惯,已经积重难返。

另一个阻力,则可能是五十多年计划生育形成的利益集团,北京大学经济研究所常务副所长苏剑说,“目前计划生育依旧是中国的基本国策,还没有在法律层面上得到废除,而在行政上的调整,很可能只是新瓶装旧酒,原班人马换了个头衔而已。”而河南柘城的例子也表明着,全面开放计划生育远没有想像的那么简单。

“中央不会给出一个明显的节点告诉你政策已经结束,这是中央处理争议性事件一贯的方法,不说不做,静待它慢慢消失。就像当年处理人民公社、民营企业改革一样,做错了的事不做便是,不会站出来,评价自己究竟做得对不对。”

但梁中堂却告诉端传媒,“这种局面不会持续太久,实际上计划生育政策已经结束了,国家卫计委改成国家卫健委,意味着政府已经不再有计划生育这项政策。具体而言,往后国家将不再有任何关于生育的计划,包括鼓励生育。计划生育是计划经济时代中央自上而下推行的一项政策,既然中央已经决议不再推行,这个政策在地方也难以为继。”

“这是大势所趋”,梁中堂告诉端传媒,“中国已经是一个法治社会,应该保障个人的基本权利。过去我们不懂,所以作出计划生育这样违反人权的政策来,现在懂了。”

他觉得,人们无需去等待中央为计划生育画上一个完美句号,类似于“计划生育政策今天废除了”这样的号令,恐怕永远不会出现。“中央不会给出一个明显的节点告诉你政策已经结束,这是中央处理争议性事件一贯的方法,不说不做,静待它慢慢消失。就像当年处理人民公社、民营企业改革一样,做错了的事不做便是,不会站出来,评价自己究竟做得对不对”,梁中堂说。

接下来的问题是,面对老龄化社会的到来,中国是否要实施一个鼓励生育政策?
接下来的问题是,面对老龄化社会的到来,中国是否要实施一个鼓励生育政策?

然而接下来的问题是,面对严重老龄化社会的到来,中国是否要实施一个“鼓励生育”政策?

今年6月,江西省出台新规,要求怀孕14周以上的妇女终止妊娠须出具证明。这一消息再次引发人们的担忧——“鼓励生育”政策是否会像曾经的“独生子女”政策那样,成为违背人权的强制规定?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中国人对“强制多生”的这一忧虑,似乎也正在成为高度可能的现实。8月14日,江苏省党报《新华日报》提出的对40岁以下未生育二胎者收取“生育基金”,以及8月16日,中国政法大学经济学家胡继晔提出的“未来不仅可以设立生育基金制度,还要对丁克家庭征收‘社会抚养税’”,都像是在告诉中国人,“计划生育”并未渐行渐远,而只是变换了面目,横亘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之中。

“把经济问题建立在人口问题上,这么多年的计划生育已经证明了这种逻辑的荒谬性。这些都是社会经济制度的问题,看看其他发达国家,有哪个去管老百姓生育的?”

因为关系到每一个人的家庭私事,中国公众对这一“强制多生”的建议勃然大怒,甚至有网友在中国问答社交类网站“知乎”上,做了对中国此后“强制多生”政策的预测,“按照以往的套路,专家放风-舆论哗然-官方辟谣-微做调整-突然执行,这才刚刚到第二步呢。”

另一个重要问题是,为了解决中国的人口老龄化、年轻劳动力缺失、养老金亏空问题,是否就应该动用国家权力,违背人权地“强制多生”?

关于这个问题,学者们各执一词,苏剑给端传媒的答案是,“国家需要出台政策鼓励生育,但鼓励生育必须建立在公众自愿的基础上,必须尊重和保证个人的生育权以及不生育权。”

但研究人口问题一辈子的梁中堂,却认为没有必要,他略带愤怒地告诉端传媒,“把经济问题建立在人口问题上,这么多年的计划生育已经证明了这种逻辑的荒谬性。这些都是社会经济制度的问题,看看其他发达国家,有哪个去管老百姓生育的?但是直到现在,还有学者在用这些观点来作推导。”

“生育的事,就让老百姓自己操心去吧。”在访谈最后,梁中堂说道。

(李由,记者,自由撰稿人)

读者评论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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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叫人家多生,生夠二胎才能拿到自己交出去的錢!把公民的生育權利繼續支配,這根本就是「計劃生育」的升級版!

  2. 支那人,生的計劃,死的隨機

  3. 讲真我国真不是法治国家

  4. 很好的文章,剖析了中國計劃生育的發展與荒謬之處,也很同意文內提到為了執行計劃生育所形成的利益集團真的是大陸政權若要改變國策時所不能忽視的阻力

  5. 很好的文章,多謝端。
    其他的都贊同,可惜梁先生說中國已經是法治社會,這真是令人啞然失笑。

  6. 「做錯了的事不做便是,不會站出來,評價自己究竟做得對不對」,梁中堂說。
    整篇文章都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這句話我覺得是根本的原因,而且到現在我也覺得中國的官場文化也存在這種做法。那就是所謂的鼓勵生育或是計劃全部決左在政府手裹。

  7. 呵呵,”别让子宫变冷宫,要变就变少年宫“。

  8. 我记得有一天傍晚跟我爷爷一起外出散步,那是高三的暑假,通知书已经出来了,我就要去外地读大学。在过马路等红绿灯的时候,我爷爷跟我说了一句“你以后的压力会很大”,一开始我没听清,后来大概隐约猜到他指的是我的父母就只有我一个孩子,而我的爷爷奶奶有三个子女,压力比我小很多。当时我还觉得没什么,不就是供养两个老人么,不过让我吃惊的是,我没想到我的爷爷会想到这么远。

  9. 文中,作者多次提到立法應尊重基本人權,而生育權與不生育權則是作为一个人的基本人權。但是在中國生活了二十多年,從我的所見所聞,在中國講人權,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話之一,跟中共講人權,更是荒謬。在這個老不死的國度,只有利益和政治,要是說到「人權」存在的話,那便是有權有勢的人才能擁有的奢侈品,我等低端人口的「人權」只有被施捨的份。但另一方面,人權不是靠執政者給的,從來都是自己爭取的,以後或許會出現為了抵制中共的強制多生政策而出現的丁克族。

  10. 一種關於計算複雜機械繫統控制和溝通的科學。
    「繫統」似乎應作「系統」?

  11. 只能说,对中国实在太失望了。在中国,自由似乎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男女平等?不存在的。

  12. 「計劃生育」是我見過最白癡的事情。
    30年前我返中國大陸探親,見到鄉村牆壁寫滿一孩政策的標語。那時候我已經想到人口老化的問題。

  13. 脱离教育和人口素质而单纯讨论人口问题乏有意义。老虎一只就当道,耗子一堆得喂猫。归根结底,一个健康共同体需要的是有理性思维,公民意识和技术素养的人口增加,而愚蠢盲目,懒惰奸诈的人口减少。

  14. 彈道技術科學家決定了人口政策,三流的科幻小說家恐怕都寫不出這種情節。

  15. 有特色的社會主義就是這樣,連子宮都不是自己的,呵呵呵

  16. 這不是單純的生或不生以及生多少的問題,這是一系列環環相扣的社會發展問題。
    老齡化是社會發展的必經階段,只要這個社會的醫療科技繼續發展,只要不強制人類年過60歲就去死。與其每天重複老齡化社會有多恐怖,呼天搶地讓人多繁殖,不如從一開始就接受現實,讓人類在老齡化社會里依舊過得好,延緩身體機能衰退,老人不再是“老人”。
    rhrm提到的AI取代非創造性崗位,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正正是社會發展的正常趨勢,也是讓老齡化社會發展下去的條件。把大部分人從非創造性崗位中解放出來,讓他們接受更深入的教育,得以承擔更多創造性工作,這才是真正解決老齡化社會創造力不足的方法。
    然而,我朝實際上并不在乎社會創造力的問題,目前迫切希望人們多生,只是為了生產更多的從事非創造性工作的廉價勞力,俗稱割韭菜。既不願意解決兒童、青少年教育問題(本科或以上學歷的人不足10%,更別說本科之間教育質量的差異),也不願意解決女性、兒童權益問題。
    在重男輕女的大環境下,生或者不生,還是生多少,最終都只會是女性和兒童在負擔沉重代價。要根除重男輕女,本身需要非常長的時間,可是國內從一開始就沒有針對性的措施,幾十年來客觀上起到一點作用的竟然是強制一胎制度。
    男女比例失衡不在於一胎還是多胎,而在於可以選擇。想要生下男孩的人,永遠有方法只要男孩,無論是殺嬰或是遺棄。這樣環境下女孩能出生又一定是好事嗎?不會的,她們會成為兄弟的奴隸,會被當成賺取彩禮的道具,會被剝脫接受更好教育的機會,還會在相同家庭觀念的影響下去壓迫其他女性乃至其他人。
    在男性普遍不參與育兒的情況下,社會又缺乏相應撫育設施下,成年女性被束縛在生育問題上,她們會因此早早遠離事業,又或者早早被用人單位拒絕,同時更難接受高等教育,例如日本的醫科大學通過篡改成績控制女生入學率。失去受教育的機會,意味著更難獲取高層次的工作,無限惡性循環,最終“行走的子宮”地位從未改變。
    在一個缺乏性別平等,也缺乏措施推動平等的社會里談一胎和多胎,其實都只是在談如何割韭菜,而被割得最慘的則是女性和兒童。能認同社會是為了人而存在的,那就不會將所謂“人口紅利”放在嘴邊。

  17. 文章写的很好

  18. 计划生育,无论是限生还是逼生,肯定都是侵犯人权的。但是人真的太少了吗?这个问题我认为是有疑问的,看到这篇文章的诸位一定也看到过AI发展很可能引发大失业潮的讨论,也知道人类正一年快过一年地毁坏自然生态耗尽地球资源。人口不可能永远增长,就像经济不可能永远增长,转型期的痛苦,迟早都需要一代或者几代人来承担。计划生育政策改变的直接诱因无疑是养老压力,但人均寿命的大幅度提升而非生育率下降可能才是更重要的原因,延迟退休固然同样不讨好,却是一个更合理的选择。

  19. 飛漲的人口、唯經濟為主導的單一發展道路、以馬寅初為代表的「人口控制論」登堂入室——到這時,獨生子女政策成了「最為」合理的方案,它的推行幾乎沒有任何阻力。
    宋健團隊所用來計算人口的理論是當時炙手可熱的「控制論」——這是一種關於計算複雜機械繫統控制和溝通的科學。有學者評價這一「控制論」,認為其中的變量既沒有涉及人們的心理因素,也沒有涉及科學對資源帶來的改變,其科學性十分可疑。但宋健團隊的這個方案,最終還是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What????影響了十幾億人的決策,就是這麼做出來的????

  20. 一直在等端关于计划生育的深度文章。没白等,写的很全很好,谢谢。

  21. 中国的领导真好,连别人家的孩子都要一直操心

  22. 无论强制少生还是强制多生,都是计划生育

  23. 中國的問題說到底,就是那麼幾個遠古直男老醬瓜,決定了十四億人的生老病死。憑什麼。

  24. 2000年“双独二孩”那里是不是写错了……

  25. 共產黨連嬰孩也殺,為什麼沒有人揭竿起義。

  26. 「計生政策本身就是荒謬的」
    那些科學家、領導者以為治理國家、推動經濟是打遊戲機,以為寫一篇理論,推一個政策,人民就會根據他們的預測去做。然而事實上,人心是很複雜的。推動了幾十年的一孩政策,根深蒂固的一胎思想,再加上全球化的出生率下降,絕不是隨便想改變就能改變的。
    更不用說,生育與生存權都是基本人權,本來就不應該操縱。不論是少生還是多生,都是一個家庭自身的決定,不應該與政治扯上關係。

  27. 中国不是一个法治社会。

  28. 共产党永远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就连生育也要计划好。毕竟害怕

  29. 但研究人口問題一輩子的梁中堂,卻認為沒有必要,他略帶憤怒地告訴端傳媒,「把經濟問題建立在人口問題上,這麼多年的計劃生育已經證明了這種邏輯的荒謬性。這些都是社會經濟制度的問題,看看其他發達國家,有哪個去管老百姓生育的?但是直到現在,還有學者在用這些觀點來作推導。」
    讚!這篇很快很深入了,把關鍵性的決策者都寫了出來。一個外行宋健和他的「控制論」,這種偽科學就做了一個如此影響巨大的悲劇決策。為了GDP翻兩番,鄧小平就要推一胎化。
    不過端傳媒採訪的梁中堂先生,80年代上書居然還可以得到胡耀邦和趙紫陽的批示,現在想都不敢想吧。

  30. 计划生育再猛烈的批判也不为过。不过看完之后,还是不明白,这十几亿人口的国家,决策就没人负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