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P——核心智慧财产权,如今讲到泛娱乐产业必备的核心关键词。它串联起故事、编剧、影视、游戏等一系列生态,成了业者疯狂孵化、竞购和囤积的标的。在华语IP的世界,中国大陆走在前沿,依靠庞大的资本与市场开局数年,积累出一整套IP开发、交易、运营的完整生物链。而有丰沛创作潜能、在华语世界亦有独特文化身份的台湾,新近刚刚加入战局。
在台湾,第一个要做IP全版权营运的平台《镜文学》在2017年4月诞生,并且在问世之后的第7个月达到当月份损益两平。从网络文学开始,主创者声言目标是“三年之内上市”。上线至今,他们签下近1000部作品、网站注册会员数累计达3万3000人,共卖出近10个IP。目前,他们正与台湾制作单位合作投资拍摄电视剧,同时积极发展作家经纪制度,目标签下大量优质作者。
两个月前,开台半年的《镜文学》在台北举行记者会,曾名列中国作家富豪榜第一名的《龙族》作者江南、2016年年度版税收入达人民币1.1亿元的唐家三少,以及中国网络穿越小说《步步惊心》作者桐华皆出席捧场,台湾文化部长郑丽君、次长丁晓菁从头坐到尾,表示官方力挺。就在记者会前几天,腾讯并购《盛大文学》所成立的阅文集团在香港IPO上市,股价冲天,正引发华文舆论关于网络文学商业前景的大讨论。
《镜文学》的幕后操盘手,除了为台湾人熟知、同样出自壹传媒的资深媒体人裴伟和董成瑜,另有一名,就是在中国大陆经营多年的盛大文学操盘手、台湾人邱文友。从媒体开始,瞄准IP产业发力,《镜文学》是否想在台湾复制“阅文”模式?在主要市场落在中国大陆的华文泛娱乐产业中,来自台湾的原创网络文学、影视剧本,是否真的能分一杯羹?又会遇到什么样的挑战?端传媒访问盛大集团总裁邱文友、《镜文学》总经理兼总编辑董成瑜、精镜传媒集团董事长裴伟,从故事出发,谈未来的布局。
那些开启“省电模式”的台湾创作者
2017年11月14日,《镜文学》的第一次记者会刚刚结束,一名身著笔挺套装的人员箭步上前,对董成瑜递上名片:“您好,我们是某某创投,非常希望有机会与您合作……。”
董成瑜,前台湾壹周刊副总编辑,领军该刊人物组,从总统写到通缉犯,向来被誉为台湾“最会勾勒人物的一支笔”。她是如何从专职内容生产的记者角色,到网络文学IP平台的总经理?转折,得从2014年底的那个冬天说起。
毕业于爱荷华大学传播系电影组的董成瑜,当时从待了14多年的壹周刊优离,一心专职剧本写作。离开新闻机构,生活过得比想像中的不容易。她先替一名导演撰写了电影剧本,又费尽努力,接到20集电视剧本。在这个过程中,她惊愕发现台湾编剧的困境:创作者的一腔热血,终究难挡现实冷清。
“那时候我已经在外面很辛苦……,”董成瑜苦笑,写完电影剧剧本后,才发现“他们(片方)跟你说多少酬劳是一回事,但你如何拿到,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很多编剧都是这样的。长久下来,他们发现对影视的爱被虚耗了,所以就进入‘省电模式’。”
她解释,台湾片方与编剧拆帐模式,大多是分期支付。例如她受委托完成一部电影剧本,只能先拿到前两期的钱,等制作方筹足资金,才得以领取第三期;开拍那日则能领第四期。换言之,如果没开拍,投资也没到位,就只能拿到一半酬劳。这还算好的,更多情况是试写了大半年,最后一毛钱都拿不到。
走了这一遭,董成瑜看清楚了这种结构性的不对等:“编剧们仿佛都有幻想,这称不上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但总觉得可以牺牲、可以忍耐,只求片子被拍出来。”“很多编剧都是这样的。长久下来,他们发现对影视的爱被虚耗了,所以就进入‘省电模式’。”
什么样的情况,会让内容创作者进入“省电模式”?
董成瑜观察,这是许多台湾编剧共有的特质:“他看起来是一个人,但又没有人类该有的精气神。你要走过去,把他摇一摇,谈到很吸引他的话题时,他的电就会‘啪!’地,突然打开了。”
她又谈到“消耗”。许多编剧都经历过这样的过程:“别人找你写,你就很兴奋,写写写。然后对方一句‘这个我不要’,你一毛钱也没拿到。可是你花了时间、你需要生活……。”。“这样情况下,你说这些编剧如何再对任何事情抱持信任呢?”
“他看起来是一个人,但又没有人类该有的精气神。你要走过去,把他摇一摇,谈到很吸引他的话题时,他的电就会‘啪!’地,突然打开了。”
导演李安公开说过,曾做了6年编剧,期间创作的剧本统统卖不出去。董成瑜心有戚戚;“别人都说你写得好,再来写写看嘛,于是你写这个,你写那个。”“所有的编剧都带著期待:‘我们并不是没人青睐’。可是,我们总是有了(希望)又失望、有了又失望。”
被消耗久了的编剧们,只好“自己的电自己省”。那么,董成瑜在专职编剧的那些时日,曾进入这种省电模式吗?
“我还来不及省电,就觉得这产业真的不对,这样只会恶性循环,写作者连生活都有问题,如何能专心写出好作品?”她也曾赌气地想,如果能有机会改变台湾产业生态,让写作者和创作环境好一点,那就好了。
赌气的董成瑜并没想过,一年之内,在台湾,真的出现了机会。
当大陆商界的“台湾文青”遇上台湾媒体“超级业务员”
2016年8月,董成瑜的老长官、前壹周刊社长裴伟成立了精镜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同年10月5日发行《镜周刊》创刊号。在裴伟邀请之下,董成瑜放下手边创作,再度进入媒体,成为《镜周刊》创意总监。半年后,她接下精镜传媒子公司《镜文学》的总编辑兼总经理。
除了裴伟和董成瑜,《镜文学》的另一名灵魂人物是邱文友。他生长于台湾,是裴伟口中的“台湾文青”,不但一直有写作习惯,目前还有一部关于自己的口述故事即将发展为IP。邱文友曾任职美商高盛美林集团。任职中国盛大文学董事长兼 CEO 期间,他积极发展“全版权运营”战略并成立编剧公司,两岸知名网文作品《步步惊心》、《琅琊榜》、《后宫甄嬛传》、《鬼吹灯》、《失恋三十三天》等,皆由盛大文学进行孵化、推广IP价值、授权IP改编。
2014年,邱文友曾在北京举办全球首次网路小说手机游戏改编权拍卖会,如同苏富比精品拍卖般,精挑的6个IP,最后拍出人民币3000万;2015年,腾讯文学收购盛大文学,两家公司整合成阅文集团,成了中国最大的网文平台。
2016年底,邱文友与裴伟在台北市的咖啡厅见面。就在一杯咖啡的时间里,双方确认了合作意愿。邱文友认为,市场对内容需求愈来愈大,内容创作者的身价理当水涨船高;只是,这些在华文市场引爆的“IP红利”,似乎与台湾内容创作者无关,“台湾创作者好像在这个‘局’里缺席了!”
与此同时,裴伟正思考著如何以拓展业务、持续撑起这个当时负担近250名员工生计的事业体。晤谈当下,被《镜周刊》员工公认为全公司“最强业务员”的裴伟,内心开始盘算:如何把IP做成一门好生意?
“媒体要可长可久,就要靠业务、靠收入,”打从创刊开始,他就不时提醒自己:“当别人(投资人)给你一笔资金,他不会一直给你。你要很快就有能力,不倚赖投资人的钱,而靠自己赚钱。”
“台湾创作者好像在这个‘局’里缺席了!”
除了广告业务,裴伟尝试发展各种衍生商机。例如《镜周刊》旗下设立子公司《镜采》,主要业务为内容营销;《镜周刊》把内容卖给雅虎等平台,透过授权取得营利;就连中华电信、台湾大哥大等电信商,如今也付费取得《镜周刊》的内容授权。
“我还去标活动,桃园购物节、台湾啤酒节、中国信托的广场嘉年华……,所有的活动,我都去标。另外,我们有强大编辑群,所以我连台电、中油、县市政府的代编业务,我统统都去标。”记者出身的裴伟滔滔地说,“为什么?因为这些都是收入,可以弥补台湾媒体广告下滑的窘境。我一定要让《镜周刊》慢慢赚钱。”
不放弃任何挣钱机会的裴伟,在与邱文友初次会面的那个下午,对IP平台有了新想像:这很可能是让母刊快速获利的方式。“《镜文学》是一个理想,也是我要让《镜周刊》早点赚钱的现实考量,”他不讳言。
邱文友曾在公开场合自嘲,卖掉盛大文学后自己“内心空虚寂寞”,恰恰碰上裴伟营运IP的决心,两人的合作意向犹如干柴烈火,迅速拍板,在最短时间内“烧出了这个平台”。董成瑜随后加入计划,他们很快确认了《镜文学》的定位:从台湾出发、打造强IP、面向全球华人的内容平台。
“《镜文学》是一个理想,也是我要让《镜周刊》早点赚钱的现实考量。”
《镜文学》成立至今,邱文友对于自己的定位是这个新平台的“教练”。
“我帮它画出架构,架起一个商业模式。也帮初期的铺市场、牵线,”他说,在台湾几乎找不到曾经有IP运营经验的人才,因而企图在最短时间之内,尽快将过去积累的经验和工作方法传到台湾团队身上。
“他们其实很早就想做发布会,但我不愿意。我想要测试一段时间。核心业务的人首先要对这件事有正确的感觉,这件事才有做下去的意义。”邱文友谈起自己的坚持;《镜文学》开始运作5个月,才举行发布会,“就是因为我希望核心团队成员至少对整个业务和战略都有认识、有共识、有兴趣、有感觉。”
2017是网络文学一个很标志性的年份。大陆的掌阅9月上市,阅文则是11月初上市,邱文友有预感:“阅文肯定会火的一塌糊涂”。之所以选择11月14日在台湾举行发布会,是因为希望在台湾做一件没人做过的事时,有华人世界的范例可以参考,较容易引起理解和关注。“毕竟,你讲很多技术、愿景甚至理想,对普通人来说,都不如讲一个上市故事,让人一听就懂,”他说。
邱文友观察,在大陆,网络文学始于2004年,一直到2010之后才算真正成局。
何谓“成局”?他认为,盛大文学所培养的作家年收入破人民币百万是一个标志、平台上开始出现“白金作家”;另一个标志是成功卖出《步步惊心》的IP,并且顺利影视化、引起话题。
“经过6年,我们终于学会如何经营一个作家、把作家从小房间里拉出来,打造成一个明星。”“这也标志著我们对网络文学有了全新认识,它不再是一个文人玩的东西;说穿了它是一个粉丝经济、社交媒体的粉丝经济。”他总结过去的困境与转机,强调一旦摆脱“文艺的眼光”去经营作家和作品,一夜之间,竟豁然开朗;文学因而能变现、商业模式跃然而生。
什么样的台湾剧本会受到青睐?
这个平台于去年4月上路,截至去年11月召开记者会,在没有宣传的状况下,签下近千部台湾作者的作品、250名编剧(作家)、作品数累计超过3000本,剧本类型从从真实到虚构,类别从爱情、校园、LGBT到恐怖、科幻、灵异鬼怪。
网络文学平台要维持生计,多发展“前向收费”,读者需付费阅读连载小说。《镜文学》开放所有读者免费阅读,主要获利模式为“后向收费”,战略在于替作者卖出版权。《镜文学》的角色,同时是编剧的编辑与经纪人。平台与旗下编剧采分润模式,在平台尚未上线时,分润条件为三七分(作者占七成);目前为五五分—换言之,某IP若以100万售出,平台与作者各得50万。
其中,各类真实故事改编的非虚构剧本写作,是《镜文学》的强项。
“每次看电影,看到字幕跑出来‘根据真实人物改编’,我就会很兴奋,”曾经手大量非虚构写作文本的董成瑜说,既然真实故事能被改编,必定有它的戏剧性,非虚构的剧本将持续受到影视市场欢迎,而且历久不衰。
只是,投入非虚构写作的成本,需要大量田野调查和考证。站在运营方立场,如何看待前期投入的高成本?
“要开发一个真实的IP,首先要得到当事人授权,得先付一笔授权费。我们再请编剧、小说家来写故事,又是另一笔钱。”董成瑜说,若成功孵化出“强IP”,便可望以高价卖出。后续若能成功影视化,票房分红效益也将是一笔可观数字。“不会因为它(非虚构剧本)成本高,我们就不做。”
《镜文学》是精镜传媒集团的全资子公司;《镜周刊》招聘各路线的专业记者,定期采访、产制大量原生故事。背倚《镜周刊》,《镜文学》拥有的优势之一,在于周刊记者长期深耕特定路线,拥有大量人脉。若合作的小说作者、编剧希望深入了解某种背景,能委托第一线记者引荐。
“例如,今天作者想认识黑道,我们就请社会组帮你介绍真正的黑道,”董成瑜观察,台湾编剧大多没有资源、也没有习惯做田野调查,如此一来,写作就得靠自己想像。想像复想像,市场上同类型作品永远都在复制别人的想像,难以创造特色。
“台湾作家没有做田野调查的经验、也没有动力,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没有钱,”董成瑜补充,许多编剧、作家每走出一次家门,就要计算一次成本,就连车费也要纳入精算,不然可能要亏本。《镜文学》提供作家福利制度、基本生活保障,希望以较好的条件吸引人才,让专业写作成为一门事业。
母刊替《镜文学》带来的优势之二,在于拥有丰厚的非虚构写作资源,而这些“真实故事”都可望被写成剧本、以不同的娱乐形式变现。
《镜周刊》资深警政线记者林庆祥,职涯累计15年与警察朝夕相处,参考多个真实事件以及不同人物原型,创作长篇小说《刑警教父》,透这个平台,作品已于去年出版。
“简直是一连串的惊喜,”林庆祥受访时忆述,大学时,他就常对同学夸下海口长大要写小说,“结果到快50岁都还没实现……,觉得自己好堕落噢。”
没有放弃小说梦的林庆祥,其实早早写好了这部长篇作品,只是苦无发表管道。他一边继续记者的例行采访工作,一边考虑自费出版小说,想想觉得不妥,就算自费出版也需要通路,“我家摆了一堆书,是要送给谁啊?”
直到去年《镜文学》成立,林庆祥透过自己的新闻部直属主管,将长篇作品寄给董成瑜,《镜文学》立即洽谈出版意愿。“我说版税那些都ok ok,只要能出书我就都ok ok……,”他压根没想过版权能卖出去,还有团队协助宣传。宣传期间,林庆祥与法医高大成、作家吴祥辉等人共同出席新书对谈,作品今年即将被拍成电视剧,这还只是第一季;若市场反应好,制作公司打算再签第二季……。
随著这本警察小说的问世,台湾警界也引发震撼,林庆祥转述,有资深侦查员看了书,整晚睡不著,隔日问他:“书中的某某主角,是不是在讲我们都认识的那个谁?”目前,林庆祥正筹备第二本书的写作,主题锁定台湾的黑金政治。
台湾IP的强项:职场、校园、爱情、惊悚
据中共北京市委宣传部公开信息,截至2016年底,中国网络文学用户规模达到3.33亿,中国网文市场规模已达人民币90亿。《镜文学》身为台湾第一个IP全版权营运平台,如何让台湾IP打进中国市场?台湾IP,又凭什么让已经成熟的中国网文市场埋单?
《镜文学》现正合作的大陆平台包括中国掌阅、中国移动咪咕、阅文等网络文学公司,各有专长、特色。值得注意的是,这几家文学公司,共同对台湾特定题材的IP感到兴致勃勃:职人、惊悚、校园爱情。董成瑜如此总结:“台湾社会已经发生的、已经发展成熟的,他们(大陆)‘正在发生’。这是我们的强项。”
《包青天》编剧、创作资历达40年的陆籍编剧陈文贵近期来台替《镜文学》员工上课时,就提及大陆缺乏优质办公室文化题材,原因可追溯至“上班文化”的兴盛与高度商业化社会的来临,不过是近十年的事。而在海峡另一头,台湾拥有数十年职场文化,几乎家家户户男女皆有“上班经验”,熟悉职场运作、规则、伦理。“上班经验”丰富的工商社会,创作能量相对丰沛。
惊悚剧部分,董成瑜引《壹周刊》创办人黎智英曾有一语:“台湾太精采,太疯狂,比香港有趣多了,”黎智英所指,有一块说的是台湾对鬼神有诸多敬拜与想像。加以大陆自文革以降,限制民众信仰、迷信,两岸对相关题材的认知差距甚大。
又例如“小清新”校园爱情剧。台湾70年代风行琼瑶爱情小说,经过几代作家的铺垫,擅长刻画细腻曲折的“内心戏”,也替爱情剧带来丰饶的创作土壤。
陈文贵也提醒台湾编剧:“你们千万不要写你们想像的那种‘符合大陆想要’的东西,那种东西他们自己写就行了。你就尽量写‘只有台湾才会发生的事情’。”董成瑜回忆,这名资深编剧珍视台湾作品的创意与特殊性,鼓励创作者“放开写”。
但能放得多开?台湾百无禁忌的创作环境,遇上国情特殊的大陆影视审查机制,还能过关吗?对此,她坦言,台湾IP作品要在大陆网文平台上架时,对方会很紧张,担心是否有政治敏感字眼,“其实台湾作者对于大陆的审查机制也略有所闻,大部分作者希望自己作品能被更多人看到,但也的确有作者告诉我们,他的作品不必拿去上架。”她说。
掌握台湾的优势还不够,《镜文学》要做IP经纪,还必须即时掌握中国影视市场动向。“如果今年流行职人剧,我们就大量提供职人题材;明年又流行校园爱情剧,我们就端出爱情剧本,”董成瑜如此期许团队:“我们要做好分类、要非常了解市场需求。”
这里所指的市场,大部分指涉的是大华文市场,重心放在大陆;但《镜文学》的企图心不仅于此。董成瑜透露,目前正在翻译部分编剧作品,打算对接美国影音串流平台Netflix等平台,同时密切关注韩国、泰国影视市场对台湾IP的需求。“我们可以各个击破,但政府也非常努力积极在做这一块,”她说。
“台湾要靠文化走出去、带动经济效益……,你甚至好像只有这条路:影视。”董成瑜说,台湾仍有许多优秀作品没有被开发成IP、进而走出台湾,“我们来做开发,又跟影视嫁接,如果我们做得成的话,整个产业链是可以活过来的。”
从说故事的人,变成卖故事的人
话题又回到了董成瑜身上。故事开发和商业应用是截然不同领域;这个花了大半辈子在说故事的人,如今成为卖故事的人,还必须将故事卖到台湾以外的资本市场。IP经纪平台,吸引她的是什么?
“小时候我都幻想自己长大要去卖东西。我喜欢卖东西,卖什么都好,”董成瑜说,《镜文学》理论上让她幼时的梦想成真,却也带来挫折。一个喜爱文学的人,必须进化到针对文学“开口议价”,到了重要关头,却好似被什么卡住了。
邱文友甚至告诉董成瑜:“妳就是要当《镜文学》作家的妈妈桑!”
“第一次跟人谈价钱,我好害羞,对方出的价格算合理,但我仍听见自己说‘这比我们预期的要低很多’,说完脸都红了。”她回忆,《镜文学》尚未上线,一名台湾知名制作人针对两个故事开价,经过漫长的等待,董成瑜甚至提供“买大送小”方案,最后对方仅愿先合作较低价的那个非虚构故事。《镜文学》基于后者价格太低,并考量该故事的公益性,便请对方将款项捐给传主——换言之,这笔交易并未替《镜文学》带来帐面上的收益。
此后,董成瑜逐渐能够不害羞地告诉别人“这个故事很棒”、“价钱太低只会对产业造成恶性循环”、“这种价格我们无法跟作者交代”。她向两位战友讨教商业谈判逻辑与技巧,裴伟是商场上的行动派,表明自己“完全没有害羞这件事”;邱文友甚至告诉她:“妳就是要当《镜文学》作家的妈妈桑!”半年过去,如今董成瑜上了谈判桌,议价不再手软。
无法复制阅文模式,台湾IP产业要走精品路线
邱文友则如此看待市场:“大陆的市场非常重要,但我们并不是专为大陆市场服务的。一切都围绕著故事,故事适合去大陆就去大陆,适合去马来西亚就去马来西亚,适合去非洲就去非洲。从这一点上我更愿意效法韩国的公司。”
他指出,韩国出品的电视剧、音乐能够跨越语言、文化的障碍,不仅成功打入大陆市场,还有本事行销全世界,“如果韩国做得到,为什么台湾在有先天同文同种的优势的情况下,进入大陆会有问题呢?”“好莱坞的东西可以在全球热销,若有一天台湾的剧本可以做到好莱坞水平,没有理由进不去其它市场。”
“我的第一个目标,是让台湾写手的作品,有机会被上亿人看到。”邱文友说。
“现在人们雾里看花,但如果我们卖出IP了、影视剧拍成了,真的在台湾出现了一部《甄嬛传》、《瑯琊榜》,那时候大家就会理解了。”
就台湾官方立场而言,影视、出版等内容产业是国家文化的体现,也是重要战略产业。《镜文学》去年向文化部申请“镜文学IP内容开发计划”共新台币3746万元,由于契合台湾当前的政策方向,文化部即补助了1000万元。
文化部指出,虽然台湾的内容产制市场与邻近国家如中国、韩国、日本相对较小,但台湾拥有许多珍贵的影视人才及文化内容资源,在创意、人才、技术上并不输前述国家,文化部提供多项革新措施,提高产制资金挹注,盼强化内容能量,以厚植台湾影视产业的竞争力、输出海外。
不过,出海之前,先需要在本地生根。邱文友对台湾市场的接受程度仍十分谨慎:很多人事实上还无法理解镜文学在做什么,镜文学也无法像盛大文学这样,花十多年培育市场、累积用户。
“中国的做法是机关枪打鸟,以量取胜,网站上300万作家,1000万部作品,在里头大浪淘沙,因为分母够大,所以总能淘出有变现能力的人和作品。但是这300万作家、一千万作品,是十年积累起来的。台湾不可能用这样的方式完成这样的积累,所以一定要走精品路线。”
所谓精品路线,就是跳过普通用户在线阅读网络小说的逐渐积累,直接牵线作家与制作公司,把作品推向市场。用邱文友的话说:“弯道超车”。对于台湾市场的反应,他如此看待:“现在人们雾里看花,但如果我们卖出IP了、影视剧拍成了,真的在台湾出现了一部《甄嬛传》、《瑯琊榜》,那时候大家就会理解了。”
「刚亲手把盛大文学卖给腾讯、成就阅文集团的上市神话。」这种话也就骗骗台湾人吧。
盛大文学赶走创始人吴文辉,结果吴文辉另起炉灶把腾讯文学做起来,又转身把盛大文学收购,比 Jobs 重回 Apple 还要打脸。
盛大文学这些人一手好牌打的稀烂,成就了别人的复仇神话,还好意思拿这个糊弄群众。
謝謝@liusally的精闢解析!非常受用!
文中特別喜歡的就是南韓例子以及「做台灣獨特的,不要特別寫大陸想要的。」
以南韓來說,從影音產業就可知,非常多南韓巨星都是從非主流走向主流市場(如早期的bigbang)。 台灣獨特的環境確實可以提供許多新穎的題材,例如今年的鐵觀音跟大佛普拉斯。 文中寫道文化部有在努力培養產業,有感動到!
台灣的文創、影藝、體育產業等其實都有很像的困境,其中市場機制加上政府的「大膽放手」會是產業問題的良藥!
看好。希望能與大陸目前的網文生態相輔相成。
自己本身大陸人,初高中同學有幾個寫網文現在已經簽約。但都和我抱怨過,大陸的網文生態是「劣幣驅逐良幣」。作者基數大,題材繁多,讀者低齡化,所導致的是競爭大的同時導致平台受限於讀者,作者受限於平台。
我有一個同學表現的特別明顯,她之前高中熱愛詩詞,文章也算有自己的風格,自從簽約之後,編輯要求她改文章名(例如大家常看見的霸道總裁,冷酷王爺等,其實都是產業化導致),然後編輯還要求題材改變,看流行什麼寫什麼,最後強行要她完結,因為我覺得她之後寫得不夠好。
這個同學簽約的不是晉江。晉江作者的自由度大,讀者作者水平都較高,但同時競爭壓力也大,新人作者出頭太難。
其他平台讀者水平比較次,同時導致平台為了招攬作者讀者做出許多比較偏激的事。
感覺我還沒有講得很明白,但其實大陸的網文格局現在真的是有問題的。
因為在台陸生的緣故,覺得鏡文學機會很多:
1.台灣人在大陸平台上寫網文的不少,我自己系上50+的教授就有寫長篇。將這部分人收回說不定會有奇效。
2.台灣相當一部分學生從國高中看大陸網文,這部分人接觸到大陸網文的模式,同時也會進行本土化改良,一定能產出更台灣的故事。
3.台灣競爭相對小,走高端網文的可能性更大大。因為篩選難度會更低一些。(而且相當一部分大陸人心中,台灣是中國文學的淨土(真的務必走高端路線)
不看好,要是前几年,好像还有机会,现在,大陆的差不多吧这些都玩遍了,就像文中的乱枪打鸟,那还有台湾猎人的猎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