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an Yongala,你到底是谁?
从大岛返回小岛21年了,她每一日的生活,都为了更好地回答这个问题。Sinan Yongala,是兰屿达悟族东清部落的一个母亲、妻子和女儿,Sinan意为母亲,Yongala是她长子的名字。汉人改变达悟人的命名方式,将户籍制度植入她的家族,命这家族的亲生兄弟一个姓黄,一个姓谢,姓谢的是她的爷爷,她就被取名叫谢福美。
“大岛”是兰屿人对台湾本岛的称呼。在大岛的汉人于20世纪进入小岛之前,这个距离台东90公里、离菲律宾巴丹群岛99公里的兰屿岛上,达悟人依海而居,男人潜水射鱼,女人上山耕种,从不曾想过“大岛”的事。
那时,达悟语吟唱的古老歌谣中,劝人不必急著出门,唱的是:“难道你要去巴丹岛吗?”但到了Sinan Yongala父母的年代,老人的吟唱变成了:“你们几时才会回到家乡?……那个台北,是你们不断回去的地方。”
现在没什么人叫她Sinan Yongala了。大家都叫她谢福美,是那个“住在xx民宿后面”,“兰屿第二家7-11旁边走上去的”,那个拍纪录片的福美。货币经济、观光业、连锁企业和来自都会的汉人不断进入她的岛屿,也勾起年轻人对大岛的无限憧憬。
“好想出去,去外面闯一闯看一看。”当年18岁的谢福美,就这样自然地走上了几乎每个兰屿年轻人都不可避免的道路,可是3年后回到原乡,却差点成为精神上的异乡人。
离开小岛,去大岛做异乡人
谢福美出生的东清部落,正对清晨海上的第一道阳光,可是也和其他五个部落一样,留不住年轻人。这里年轻人的生活路径可以这样概括:“国中高中毕业以后,如果没有继续升学的话,一定是去台湾工作。”
她自己也一样。在岛上读完高中,她的家庭无法负担她出去继续读书,成功大学在兰屿的高职分班“成功商水”是兰屿的最高学府,也成了她继续就学的唯一选择。她读的是水产系,“因为当时只有水产系”。那么就读吧。
“有总比没有好,有个文凭,总比只读到国中要好找工作”。她心想。毕业之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和几个同乡朋友一起到大岛去找工作。
年轻人离开小岛,留在兰屿的多是老人和小孩。这种情况在冬天尤为明显。夏天,观光客涌入兰屿,给岛上的民宿、餐厅、潜水、导览店带来生意,也给打零工的达悟族年轻人带来工作。但每年双十节之后,东北季风开始吹袭兰屿,天气变得极不稳定,风大浪大,飞机与船班频次大减,观光客离开,也带走夏季的工作机会,直到下一年4月。台东县去年底的人口统计数据显示,岛上4276个现住的原住民中,只有35%是20岁到40岁之间的青壮年劳动力。年轻人都去哪儿了?
台中和台北,是兰屿外出打工的年轻人最集中的地方。几十年外出打工,兰屿人逐渐聚集在台中的潭子、丰原、大雅、神岗,和台北的板桥、三重。女孩子大多做服务业,餐厅、超商、小店铺,也有的进工厂,例如鞋厂、纺织厂。男孩子则大多进入建筑业和制造业,做绑木工、绑钢筋工、零件加工和修理。
谢福美就在台中的顶好超市谋得了一份收银员的工作。可是在大岛闯荡比想象中辛苦太多。学历限制了她能选择的工作,辛苦,赚得又不多。早班五点多就要在公司等卸货,然后出劳力搬很重的货物,摆上货架,再做一天的收银,下班时间也不一定。工作换来的,是一个月一万多台币的薪水,她和几个兰屿人合租,每个月一共要付八九千的租金,还要花吃饭和交通的钱。
在出去之前,她的大哥就劝她要去同乡聚集的地方,好有人照应,她听了。原因是“怕”。怕什么呢?她说:“在那边和人家也不熟,我们又是乡下来的。”而和偏乡去都会打工的汉人相比,他们的达悟族面孔又给他们带来加倍的困难。
“我们的自信心会比一般人不够。”谢福美说:“也有很多年轻人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原住民,特别是在原住民很容易被歧视的年代。”
被从其他地方来兰屿的人歧视和欺压,曾是不少兰屿人的共同记忆。谢福美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听妈妈讲,那时候妈妈在兰屿读国小,只有上午教一下很简单的汉语拼音,其余时间每天都要抓“野味”给老师做午餐,还要被老师赶著上山砍柴。那是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刚刚从日本政府手中接过兰屿的中华民国政府,把兰屿用来放逐犯错的军人、老师、警察和公务员。在朗岛部落经营民宿的达悟男人,也还记得小时候被籍贯山东的老师大骂:“再讲鬼话老子就毙了你!”“鬼话”,指的是达悟族的语言。谢福美母亲的回忆也是,“那时的老师都很坏,会打人,很凶”。谢福美说:“那时岛上的人很单纯,外面来的人有拿枪的,还有犯人。你不知道他们要干嘛啊,怕被打,就只好很听话。”
达悟族不是唯一被这样对待的原住民族。一直到了谢福美离开兰屿,到大岛打工的1993年,原住民还被叫做“山胞”,比“山胞”更难听的歧视性称呼,还有“山地人”和闽南语“番仔”。一年后,始自1984年的原住民族正民运动才终于争取到修宪,“山胞”被修正为“原住民”,但歧视并没有随著法律条文的改变而一夕消失。
这一年,已在大岛打过不知多少底层零工的达悟族作家夏曼·蓝波安已经完成大学学位,回到兰屿另一端的红头部落,决心要把汉人在1982年塞到兰屿的核废料迁出去。而他同在大岛打工回来的妻子则是勇敢的达悟女性,出身渔人部落的她在台北的工厂曾为同乡出头,呵斥工头:“她和我们是一样的人,你不要欺负她!”
用夏曼·蓝波安的说法,这样的环境,让在大岛谋生的兰屿人“需要很多的心理调适”。更何况达悟族是台湾16个原住民族中唯一的海洋民族,属巴丹语群,和大岛原住民在脉络上又不相同,更难以融入。到谢福美这一辈,情况稍微好转,但她说,年轻人还是会“心态复杂”。
而日复一日的劳力工作,不仅重复,也让谢福美看不到自己的价值。她开始想念自己高中时的爱好:“我喜欢写东西。”她的汉语读写都还不错。在台中转眼三年,当年那个兴冲冲离开小岛的少女开始想得比较多。她说:“做服务业不是我的初衷。”换了几份工作,也都差不多。“我的出路在哪里?”
就在此时,1996年,一通电话让她回到了兰屿。她却没想到这一回去,就是21年。
回到小岛,我的文化到底是什么?
给谢福美打电话的,是兰屿第一个本地基金会——兰恩文教基金会的创办人林茂安。林茂安出身高雄,以社工身份服务兰屿21年,他邀请谢福美到兰恩文教基金会旗下的《兰屿双周刊》工作。《兰屿双周刊》是小岛第一份本地报刊,1985年创刊,至今仍在发行,最初的服务对象正是在台湾工作的兰屿年轻人,定点寄送,一解乡愁。
在网路甚至是电话都不普及的年代,双周刊成了小岛家人和大岛游子的重要沟通渠道。父母会通过双周刊给孩子留言,最受欢迎的还有谢福美负责的“乡讯”栏目,“比如这个部落哪一家生小孩、大屋落成、大船下水”。她也常常需要拿一个小DV机,去拍摄岛上的各种岁时祭仪和大小活动、比赛,拿回基金会做记录用。
搬出了在台中合租的房子,回到东清部落,她圆了自己写东西的夙愿,每天迎著海面升起的旭日骑车到美丽的八代湾,在双周刊的办公室体面地上班。日子平静,事业有了出路,可她却看到越来越多的危机。
“交通、医疗、文化。传统技艺、祭典仪式、母语传承。外来的东西一直不断进入小岛,每个领域都在改变。”
这是她从前看不到的事。在大岛闯荡后,这份扎根部落的工作推著她慢慢看回自身。比照作为他者的大岛,她看到了自己的岛屿。多年后回想,她觉得回来是一件幸运的事。“也许我没有到双周刊工作的话,就跟很多在外面工作的年轻一样,没有意识到兰屿的文化是这么重要。”
她看到这文化不仅重要,且正在逝去。和她同辈的人当中,已经有不少人和她一样,只能说少许的族语。她反思自己从小接受完全汉化的教育,环境变化,讲国语变得越来越自然,讲族语则越来越生硬,父母和孩子在家中对话,也是一半母语一半国语。“有时候我心里想的是要讲母语,可是嘴巴一讲出来就很自然,很直接的是中文。”更有些年轻人,只听得懂几个族语单字而已。
而达悟传统的捕鱼造舟,也越来越少人从事。在货币经济进入兰屿之前,达悟族评判一个家族在部落中的地位,是看男人捕鱼的多少,造舟的水准,以及女人种植芋头的多少。可是逐渐的,能用钱买到的机动船取代了亲手打造的拼板舟,外来的大米和面食取代了本地芋头所供给的淀粉,货船运来的丰富肉蛋类取代了飞鱼、鬼头刀和浪人鲹所供给的蛋白质。观光业兴起,留在岛上的兰屿人靠开民宿、餐厅、纪念品商店以及带浮潜、环岛夜间观赏来赚钱,或是进入公部门,乡公所、卫生所、邮局、警察局、天文台工作。兰屿人似乎不需要再过传统的部落生活,也可以活下去了。或者说,再靠单纯的捕鱼造舟种芋头,已经没有办法满足现代生活对金钱的需求了。
谢福美这才意识到自己原生家庭的珍贵。她是幸运的,她的家族是东清部落仅剩的几个家族渔团之一,父亲亲手打造过拼板舟,熟稔达悟族的夜历与仪式,也会亲身下海捕鱼。母亲至今在芋头田里面耕耘,会挖陆蟹,会做芋头糕。她想起自己小的时候,除了上学之外,每天都跟著妈妈上山,料理芋头田。“以前的生活很单纯,没有网路和电话,连电视都只有一两家开杂货店的有黑白的。”可她有天赐的游乐场,“小孩子放学就是山上,海边,海边,山上”。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家庭环境,她才知道从前的部落生活是什么样。她开始访谈自己的父母,一次又一次,努力地想为小岛的文化做保存。她知道自己的年纪太轻,很多部落生活已经没有办法参与,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你的文化到底是什么?如果没有文化做根基,你怎么去跟人家讲你的东西?你对自己的文化都不够了解,你要怎么让人家知道你到底是谁?”谢福美瞪大了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烈。“如果人家问我的时候,一问三不知,我会觉得很惭愧啊。”
这种强烈的自我诘问,促使她把自己的家庭拍成了一部又一部纪录片。9年前,《兰屿双周刊》给了她一个机会,去原住民族电视台做数位影音培训,她留职停薪半年,到台北学习纪录片的拍摄和剪接。在结训作业中,她记录了家族渔团五十年一遇的10人大船造舟过程。这也是她的第一部纪录片,她取名为《男人的海洋,女人的水芋田》。
男人的海洋,女人的水芋田
“我是海,我是岛屿,我是人。”这是原住民乐舞团体“原舞者”在去年的演出“Maataw浮岛”中,描述兰屿的话。达悟文化中,海洋由男人主导,陆地的工作则交给女性,部落的家庭分工才令岛屿完整。
对男人来说,与海相处的方式,除了潜水射鱼之外,还借助重要的出海工具,拼板舟。拼板舟又分为10人大船、小船、有雕刻和未雕刻的,以10人大船的地位最高。当时谢福美年近70的父亲透露心愿,要在晚年尚有体力的时候,做一艘属于自己家族的10人大船。
一艘10人大船,需要由至少5种木材打造的27块板子拼接而成,不用钉子,是为拼板舟。5种木材包括a ci yi(龙眼树)、i tap(榄仁树)、mozgi(面包树)、kolitan(台湾胶木)和poro(兰屿赤楠)。所有木材都由家族男性上山砍伐、切割成型,再组装、雕刻、上色,工程浩大而漫长。那一年,她的家族中有6个直系亲属家庭参与了造舟。
女人的工作也很繁重,谢福美跟著母亲一起,从男人上山取材的第一天起,直到大船下水仪式完成,在三四个月中每天都为家族的男人准备食物。“中午一定要有,如果男人工作到傍晚,也要给他们准备晚上的食物。”在没有外来食物的年代,这些食物就是女人种植的芋头。
下水仪式前几天,谢福美的母亲穿上传统盛装,到水芋田把成熟的芋头一颗一颗挖出来,洗干净,在仪式上堆满了大船内外,是对大船最好的祝福。父亲则带领家族的男人抬起大船,举行盛大的抛船仪式,直到护送大船下水,带回第一笔渔获。
纪录片《男人的海洋,女人的水芋田》拍完8年后,谢福美的父亲去世。这段为文化保存而记录的影像,也成了她怀念父亲的方式。
谢福美之后的纪录片中,越来越多地出现她自己的身影。她拍摄母亲作为达悟女人的传统部落生活,自己也真的开始学习和思考,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达悟女人。
她在纪录片《男人不知道的事》中拍摄母亲和亲戚中的女性长辈怎样上山挖陆蟹,制作芋头糕,最后自己也穿起雨鞋,戴起草帽,趴在地上挖起陆蟹来,拍摄者变成了还不太会使用摄影机的母亲。最近两年拍摄的《另一个家》,记录她自己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妈Sinan Yongala之后的部落生活。
2009年,她和同属东清部落的丈夫结婚,随后生下一男一女。这时母亲告诉她,在达悟族传统里,两个单身男女决定共组家庭之后,必须离开原生家庭,在附近找一块地,盖属于自己的房子,开垦属于夫妻自己的水芋田,这才能叫做成立了“另一个家”(达悟语matarek so vahey)。男人要开始练习造舟,造完以后就要下水捕鱼,女人种植芋头,也要学习达悟的传统织布技艺,制作衣服。
让她印象最深的,是这一句:“我妈妈那时候说,既然你们已经组织家庭了,不可能每次传统祭仪的时候,都要爸爸妈妈拿芋头给你。”谢福美意识到,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因为你已经是一个个体,一个单位,一个家庭,总不能每次都伸手跟妈妈要,你是没有手没有脚吗?”
就是这一句,让她在40多岁的年纪,和丈夫背上锄头,带上摄影机和三脚架,到深山里一边开垦,一边互相拍摄。“噢!那个过程。”她现在想起,仍然苦笑著摇头叹气。把一块荒地变成水芋田,需要用手拔除土地所有的杂草,用泥土围出田埂,再引山水到田里灌溉。
从第一天开垦到种下第一颗芋头苗,从没有做过农活的夫妻俩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开垦之后,种植和护育就是女人的工作了。可芋头苗从哪里来呢?还是要去找妈妈。兰屿的芋头苗算一算也有七八种,妈妈告诉谢福美,黑色茎的芋头苗果肉最好,要种在边边,才不容易被风吹倒。种下之后,三不五时就要去除杂草、看水流、捉蛀虫,直到一年多以后芋头才能收成。
部落女人不易做,谢福美拍了那么多年,可第一次感受如此之深。“真是自己试过才知道。”
可辛苦还没有结束。好不容易种下的芋头,本以为可以在飞鱼祭前几个月收成,却遭遇了不速之客山猪。山猪会闻到芋头果实的香味,从铁丝网下面钻进田里偷吃。“结果整个芋头田被山猪夷为平地!我跟妈妈当下就直接大哭!妈妈说,怎么办啊,你们好可怜,你们第一次!”
她自己还留存一线希望,“我想说底下应该还有几颗剩的,结果一颗都没有!”可是哭完伤心完,芋头还是要继续种。“这就是部落的生活啊。在早期,没有芋头就没有东西吃,必须要种。”几个月后,她去补种芋头,但已经赶不上那一年的飞鱼祭了,只能为明年努力。
“我看到了我的原生家庭给我的文化养分。”回到小岛成为真正的达悟女人,虽然出师不利,但她仍在一步一步地练习。
怎么办呢?我们的未来
然而,今天的兰屿人已经不能再忽视货币价值。尽管谢福美非常努力地记录和保存岛屿的文化,身体力行去记住属于达悟女人的农耕智慧,可是那终究无法成为她全部的生活。她很坦白,也很苦涩。“现在住在部落很辛苦的一点是,你总是要想著钱的事,忙著赚钱。”
为了照顾家中两个年幼的孩子,她在6年前辞去工作,离开了《兰屿双周刊》。但造舟、捕鱼、种芋头,并不能带来经济收入。现在家中主要的经济来源,是丈夫从事观光业,她则时不时接一些关于兰屿的短片和纪录片拍摄专案,补贴家用。
什么都要钱。孩子未来读书,也一定需要钱。开垦第一块水芋田时,丈夫常常要花时间带游客来赚钱。本只能由本族男性触摸和使用的拼板舟,让女游客体验一次就可赚到几百台币。带游客浮潜一次的收入,可能比抓一夏天的鱼都要多。7-11售卖的外来食物养刁了小朋友的嘴,传统的芋头糕不加点外来的白砂糖,也有人吃不惯了,但在7-11工作的收银员,又何尝不是迫于生计的年轻族人?既要在现代生活中谋得生存,又参与真正的部落生活,怎么可能是件容易的事呢?哪种生活是该抛弃的呢?
金钱总与传统的部落生活尤其是岁时祭仪产生冲突。每年2月到10月的漫长飞鱼祭,从大岛回来参加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少。她感觉到这一代已经有丧失了许多祭仪的知识,过程简化,到最后祭仪可能就会消失。
她为此感到焦虑。“这很危险,我很难去想象今后会有怎样的文化断层。时间过得那么快,哪一天老人就离开,是说不准的。”
从她18岁离开兰屿到大岛去打工,至今已过了24年,可兰屿的年轻人在高中毕业之后,仍然要面对同一个选择:留在岛上,还是去台湾?如果留在岛上,也许有机会参与真正的部落生活,但能否维持稳定的收入?如果去台湾,有机会读大学的话,读完还舍得回到部落吗?如果没有机会读大学,又是否只能永远做底层的打工族?
怎么办呢?我们的未来。
就像达悟族作家夏曼·蓝波安在小说《安洛米恩之死》中的话,“必须学好华语汉字,在台湾求职谋生才有竞争力。”安洛米恩的大哥无法适应大岛的生活,在自杀前,这样提醒弟弟。小说接著写道:“然而,年少轻狂的他不认为如此……只要下海抓鱼,其他的琐事好像都不存在似的。怎么办呢?我们的未来。”
她也开始为自己的两个孩子思考这个问题。没有读到大学的她,还是希望能赚到足够的钱,让孩子去大岛读大学。读大学,自然要学好国语,可她又想在家和孩子多说族语,希望能两不误。
“这是兰屿每一个家庭,每一个孩子都一定会面临的问题。”
刚刚过去的10月,谢福美忙著给原住民族委员会提交最新的纪录片制作计划,她要拍摄兰屿快将消亡的小米文化。达悟人在不同祭仪中给小米赋予了至少二十种功能,其中已经消失的一项,就是在飞鱼祭中的祝福祭,达悟女人要以煮熟的小米点在水源地的石子上,祝福芋头田与家中的孩子。而东清部落只剩一两户人家还在种植小米,包括她的妈妈。
片名暂定为《小米的祝福》,谢福美打算请母亲带著自己和女儿,去自己开垦的芋头田上,重新做一次这已经消失了四五十年的古老仪式。
在现代性危机下,回到兰屿,并不就等同于回归了原乡。你有多认识你的家?她和几代兰屿人一样,差一点就丧失了对自己文化的亲密感。为了不成为身在原乡的“异乡人”,她作为谢福美和Sinan Yongala的两种生活,都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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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好好,這座島嶼受的苦痛實在太多了,讀著讓我想起先前蔡友月教授關於達悟族的精神失序的研究。
資本主義碾壓了所有的一切,而剩下的又是多麼的虛無。
對於努力保存自己的原鄉傳統令人敬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但達悟族的年輕人是很難有抉擇的,留在原鄉沒有穩定收入,前往台灣打拚又不一定能有好的發展,甚至會失去與傳統文化的連結,現代化的結果就強勢文化侵蝕弱勢文化,這是不可逆的,即使原生部落有完整的傳統,也會因為外來的資本所打亂,最後被摧毀殆盡,對於族人來說,先別談崇尚物質生活,光是要在這金融至上的世界生存就已不容易,島上先天資源不足,又要勉強去融入強勢文化的環境,這是難以改變的,但是,依然值得努力。
我想,Sinan Yongala的紀錄片會是以後達悟族年輕人認識自身文化的珍貴寶藏,即使真實的已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