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补华文主流的匮乏:巴基斯坦图书馆Sagar library

外文书店能够为该语系族群提供方便,也是本地人接触主流以外的一道桥梁。
风物

一直谈香港的外文书店,走访过英文的、日文的,之后就想到:那他们呢?这群一直身处在我们四周的少数族裔或者外籍人士,会有属于自己的书店吗?

除了有一家法文书店外,问过居港的德国人、泰国人、印度人,都没有发现有属于他们语系的香港书店。泰国人要阅读,可以在杂货店找到杂志;印度人可以在庙里找到有关宗教的书。那巴基斯坦籍人士呢?他们也没有自己语言的书店,却竟然有由居港多年的他,Sagar先生,自发的小型图书馆,埋藏在尖沙咀弥敦道之上的它,让读乌都语的同乡不用回乡也可以在这里,找到图书带来的亲切。书店之外,图书馆也是一个用书连结爱书人的地方,馆主更是不求回报地对书倾注热情。

记者并非活跃于巴基斯坦圈子的香港人,之前也没有想过去了解少数族裔的阅读习惯,更不曾听说有这家由巴基斯坦籍人士打理的小型图书馆。它却一直藏于人来人往的弥敦道之上,美丽都大厦之内。原来美丽都大厦除了游客必到的珍妮曲奇、印度杂货店跟服饰店,还有小小的它。

Sagar先生:“图书是人类的朋友(Books are friends of mankind)。”

隐于大厦一隅的二合一图书馆办公室⋯

跟巴基斯坦裔朋友打听,他们说没有属于自己族群的书店,再转折从重庆大厦店主那边听说,竟然有一座小图书馆,并拿到地址。就这样怀着一颗好奇的心走进这栋美丽都。之前除了可以来买杯咖啡,好像也找不到理由会进到大厦里面去,更加不会走到上层去,所以有种探险的感觉。

我看了看店主随手写在收据上面的地址:在2楼。不知道是不是来的时候已晚,沿途很多店家都没有开,有些灯光昏暗的巷子偶而会有人推着手推车经过。我在迷宫走啊走,兜了很多个圈,还是找不到。我拿出收据问路,男生给我指了路。找啊找,根据一个一个线索,终于找到它了,原来早已跟它擦身而过,就在楼梯附近。

外面竖起一个不起眼的蓝色招牌,上面写着Sagar Kamal and Company,似乎是帮忙办理签证的办公室,只有最下面一行写着“欢迎大家加入我们的图书馆,里面有乌都语跟英语藏书”,上面还写上图书馆管理员的联络方法。我还在门外犹豫,偷偷透过玻璃大门,在门外窥视,跟我想像中的图书馆有点落差。我们理解中的图书馆不就是那种大型、通常有几层楼的建筑吗?这里明明就是一个办公室。记得进去里面之后,办公室好安静,好像空气也停住了,当时还有一位客人在。我更加疑惑,拿出纸条确认问,“请问这里是Sagar library吗?”“对,有什么可以帮你吗?”那位说话的就是坐在门口旁边的公司员工Malik先生。

店里就是办公室的陈设,3个分开的工作间,坐在店后方中央的看来是老板,旁边还放了几张椅子,空间确实不大。里面放了6、7个书架,书架上除了文件夹,还混杂了很多很多的图书,它们的书脊上都贴上了专属的编号。看到这里,我就知道这一间虽然不大,却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小型图书馆。Malik先生为我选了几本图书,其中一本是用英文写有关巴基斯坦历史的书──这里就是Sagar先生集办公室跟图书馆在一身的地方了。

Sagar library位于尖沙咀美丽都大厦里一隅。
Sagar library位于尖沙咀美丽都大厦里一隅。

聚沙成塔的小型家庭图书馆⋯

他交游广阔,结识来自尼泊尔、印度、巴基斯坦等地的朋友,大部分是印巴两国的。“我跟朋友说,不要带糖果等礼物给我,带它就好了。”说完他指指地上的整箱图书。

“我不想用书本来做一门生意,我希望是免费的让人看书。”Sagar先生就是顾问公司跟图书馆的创立人,蓄胡子的他和善中又带着一点威严。“这里有很多关于巴基斯坦的书,用乌都语和英文写的都有。”

这个图书馆在92年开始运作,转眼已经超过20年了。现在办公室中有3个员工,分别是Malik跟图书馆管理员Qadr先生,儿子也有在这边帮忙。当年,Sagar先生把图书馆的理念从巴基斯坦延续到香港,一直都把它带在身旁,来到香港寻找未知的未来。不过来到香港后,也经历了很多,到后来才慢慢改造出现在2合1的办公室。

“带书回来也不是那么轻易,也需要朋友的帮忙。”Sagar先生会在图书馆放所有类别的书,自己会从巴基斯坦把书带回来,但更重要的是靠各地的朋友帮忙。Sagar先生对书的热爱,早已经在朋友的圈子里面传开。他交游广阔,结识来自尼泊尔、印度、巴基斯坦等地的朋友,大部分是印巴两国的。那些朋友也是构成这个图书馆的点滴,有点像聚沙成塔的过程。“我跟朋友说,不要带糖果等礼物给我,带它就好了。”说完他指指地上的整箱图书。

放在地上的纸箱中的书都是一名朋友所赠,朋友家里还有更多的书,但因为空间所限,Sagar先生只好请朋友待书展的时候,再把书免费赠予有需要的人。图书馆最初大约有3000本书,现在已经累积到约7000本,但得到的捐赠绝对不只这个数目,可是空间还是最大的问题。“这里空间这么小,你一看就知道。但我们打算下个月就会办书展了,把书免费给来到的人。”

通往乌都文化的一张小绿卡⋯

“这就是我。这里还有工厂的名称。”他在书中的照片找寻年轻的自己。来香港之前,他在巴基斯坦的大学主修文学,之后成为了一个老师,却为了更好的未来,27岁的他决定在1969年来到香港,当个工厂工人,一边打工一边读学位。“那是段艰难的时候。”Qadr先生说在顾问公司成立前,Sagar先生有5年时间,都是无偿地协助不懂办签证的同乡,后来他在大家的鼓励下,1984年才成立公司,搬进这个办公室去开创事业。虽然命运让他成为了一个生意人,但他却没有放低再次创立图书馆的想法,图书馆就在1992年在香港重生了。说重生,是因为开办一个图书馆对Sagar先生来说,并不是新鲜事。“我在巴基斯坦也有家庭小型图书馆,但是比香港的小。”

Sagar先生定居香港之后,虽然很少逛书店,却时有造访香港的公共图书馆,且发现了一个我们常会忽略的大问题。“我有时也会去沙田的图书馆,但全香港的图书馆中,其实都很难找到用我们语文写的图书。”对我们习惯看中文的香港人而言,这问题其实大可以视而不见,对少数族裔却可能意味着阅读机会的匮乏。

“有时一本好书大家都要抢着看,你看完到我看。我就会对他们说那你看一个星期,下次到你看一个星期。”虽然图书馆规模不大,却有一套完整的会员制度。任何有兴趣加入的人只要用香港身份证就可以登记成会员,目前已经有181个会员。正如Sagar先生的理念,想看书的人都可以免费加入。会员会拿到一张绿色小硬卡,就跟外面的会员卡差不多,很精致,还有专属编号。上面写的都是乌都语,Sagar先生给我们翻译说,卡面写了图书馆的名字,背后说明了借书的指引:每张卡可以借两本书,两星期就需要归还等等。“我希望他人也有机会多学习。可以让那些爱书但又没有书的人在这阅读。”

“不应忘记自己的文化,像华人也会在各地有唐人街,那是人的根本。这(香港)是我的家,我是香港人,但我仍觉得自己(巴基斯坦)的文化很重要。”他说。

“会员大部分是年轻的,还有中年的,各个年纪都会有。”图书馆没有设年纪限制。除了巴基斯坦的同乡,尼泊尔人跟也能够读懂乌都语的印度人也会来到图书馆。“有些年青一代可能讲还比较流利,但在香港,写跟讲都反而多用英文了。兼顾中、英文就已经够忙了。”巴基斯坦裔、提供少数族裔服务的共融馆馆长阿文跟我说。现在很多巴基斯坦裔的家庭扎根在香港后,小孩都不一定很熟悉乌都语了。

“他们很多都会觉得英语更占优。”当自己族群的语言渐被中英文淘汰,他也会觉得可惜。但明白在现实考虑下,始终学好国际语言更重要。即使要回到巴基斯坦,其实也是懂英语有优势,乌都语会讲就可以,不用懂得文字。Sagar先生就觉得说,“有些人会想了解,但找不到途径,可能香港没有很多途径去接触乌都语。”图书馆不就成了互联网外,仅有方便族群接触乌都语的地方吗?“不应忘记自己的文化,像华人也会在各地有唐人街,那是人的根本。这(香港)是我的家,我是香港人,但我仍觉得自己(巴基斯坦)的文化很重要。”他说。

Sagar Library内有大量乌都语小说,书上更贴上了索引号,以便查找。
Sagar Library内有大量乌都语小说,书上更贴上了索引号,以便查找。

相信文学能跨越地域的爱书诗人⋯

刚好Sagar先生的女婿Isrian也在,他说,“巴基斯坦作为一个伊斯兰国家,她有不少诗集及历史书都跟跟宗教有关。”每个地方都会生出自己的独特作品,巴基斯坦也不例外,其宗教背景应该会令其文学作品更添特色,也是我们了解这个国家跟宗教的钥匙。阿文也为我介绍说,“其实巴基斯坦有很多文学作品,多富有人生哲理。印巴两国的根源差不多,古籍都是一样。”

访问开初,常常会感到Sagar先生眼神常常飘开,看来心不在焉,但并不是因为他不带诚意接受访问,而是因为他常常看着在我背后正在拍几本图书的摄影师,十分紧张自己的书本。“那是圣书,要小心拿稳。”摄影师拿起《古兰经》时,他就更紧张了。Isrian说,“Sagar先生他是个真正爱书之人。”

Sagar先生对宗教、历史书抱着莫大的兴趣。我就问他,有没有一本他很想推荐的书。他拿出一本封面是手在月下托着玫瑰花瓣的书。那是谁的书呢?我本来只听到那是一位诗人的诗集,没想到那位诗人正是Sagar先生。他已出版两本诗集,其中一本叫《未圆之梦》(Unaccomplished dreams),已有计划印制第三本。Isrian说他的诗会写人生,还有呈现巴基斯坦人们的生活。

Sagar先生已居港多年,更已成为了香港永久居民,他的诗里面当然也有香港的影子。里头都是一堆看不懂但看起来形态很美的文字,除了书名需要帮忙翻译,诗的内容也只能靠Sagar先生告诉我。这刻我多希望自己会有读乌都语的能力,就能进入他们的意境。他说有些诗会写香港的现状,也曾经以当时回归和特首交接入题:“我有写过当英国离开,中国到来。也写董建华走,换了曾荫权。”

办公室的墙上挂了一幅肖像照,我本来猜那应该就是巴国的政治领袖或人物,某些国家都会出现崇拜领袖的风气也不为奇,看看他的英气。但没想到我孤陋寡闻完全猜错,那原来是启发Sagar先生的诗人伊克巴尔(Iqbal)。他是伊朗、印度跟巴基斯坦当地都家传户晓的巴基斯坦籍诗人,也是一名哲学家。“他的诗里有很好的讯息。”Sagar先生说他的诗歌总离不开人文价值。记者从来没有听过这位伟大的诗人。但我相信文学是可以超越地域的。如果能够突破一道语言不通造成的围墙,我们就会看到另外的世界。我问Sagar先生,会有哪一首诗可以为我跟读者推荐吗,他迟疑一下说,“他写的好诗实在太多了。”

分享,让文学不曾死去⋯

当时他(Abbas)到访Sagar先生的办公室,看到各种的书,有故事有诗歌。“这是我目前唯一知道可以阅读到乌都语图书的地方。

作为诗人和爱书人,他也会办很多活动,让大家能聚首一堂,邀请来自各地的诗人来到图书馆。可能每年会办一次比较大型的,平常在图书馆也有聚会。受到朋友启发,现在他每年暑假更会在清真寺前面举办书展,把书送人。今年是第二年举行。“去年办的很成功,人们都拿着很多书离开。”

Abbas是我在图书馆那边遇到的朋友,他就是其中一个活跃参加者。“诗聚每两个星期一次,大部分都是来自巴基斯坦的朋友。大家轮流分享作品,更会有小点心时间。大概有15到20个诗人,他们都非常有才华。”他是热爱文学的诗人作家,远从巴基斯坦来到香港。2010年他首次来到香港,申请难民身份。

那时他从报章上发现一个诗歌活动,细问之下,原来就是Sagar先生办的活动。他们就这样遇上。“Sagar先生是我的朋友,也像我的父亲。”可能因为语言所限,这听起来好像很夸张,但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识于微时。Sagar先生一直是Abbas在香港交流文学心得的对象,二人都是诗人和爱好文学的人,也是同乡,更添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Abbas提到Sagar先生时,后面会加了一个我听不懂的称呼,感到里面带着一份敬意。“Sagar先生他尊重我,他喜欢我的诗。”

当时他到访Sagar先生的办公室,看到各种的书,有故事有诗歌。“这是我目前唯一知道可以阅读到乌都语图书的地方。自始想阅读时就会不定期从深水埗走去图书馆坐坐,去看书、见见其他诗人和Sagar先生。”Sagar先生也会邀请他参加不同的文学活动,把诗人介绍给他认识。他自己也是一个老师,所以感觉聚会也像跟大家分享自己的课堂,也提醒他文学没有死去。

“这个图书馆向所有人开放,只要是会员就可以借书,他不会不容许。不论任何国籍,你需要图书,Sagar先生都会欢迎你,他会说,来吧来吧。”Abbas他常常会突然用乌都语念出我听不懂的诗句,虽然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串没有意义的声音,却听出了他的感情。“阅读文学就像把点滴汇聚成海。”他说。

Sagar Library空间不大,但常有巴基斯坦同乡甚至Sagar先生的员工来阅读书籍。
Sagar Library空间不大,但常有巴基斯坦同乡甚至Sagar先生的员工来阅读书籍。

图书馆是少数旅裔的文化桥梁和朋友⋯

“我喜欢人们可以聚在这里阅读的想法。”Sagar先生说,“有钱有时间的话,想把它变成一个更大的图书馆。”

如果我们觉得自己需要图书馆,那这群不同肤色的香港人跟城市的过客呢?

虽然叫“图书馆”,但凭个人之力,也不能做到很大规模,就只是在一个小小的办公室空间里面,有时无可避免也会有其他客人在。“但图书馆很小,很小。只有四个坐位。所以即使有人想捐出更多书籍也没办法。”Abbas他重复提到了图书馆的空间实在太小。

“你觉得你可以做到什么去帮助Sagar先生吗?如果政府帮忙,你帮忙,那就很好,很好。”Abbas热切地问道。其实一年前,身为某政党下少数族裔委员会成员的Sagar先生,已经向政府申请地方去成立一家属于少数族裔人士的图书馆,目前尚在处理阶段。“我只需要个地方,没有申请金钱资助。”Sagar先生说不介意付出自己的金钱,却只需要一个比较大的空间,可以收藏更多及更多语言的图书。“不只是给巴基斯坦裔的人,其他少数族裔都一样需要。菲律宾、印尼……”

人们大多学习英文或者欧洲语言,但像乌都语就比较冷门,但如果我们有天忽发奇想,想要学这个语言或了解它的世界,我们就可以申请会员证到Sagar先生的图书馆去。

《香港2011年人口普查主题性报告:少数族裔人士》中提到,印度人、巴基斯坦人及尼泊尔人占了非华裔人士中大约13%,超过4成的少数族裔人士更在港居住了7年或以上。

经过几个专题访问,会察觉外文书店当然能够为该语系族群提供方便,大概更重要的是他们也是本地人接触主流以外的一道桥梁。

可能在不久未来,我们会看到更多切合少数族裔需要的图书馆,大家不再需要从家乡千里迢迢把书带回来。而Abbas他们的愿望也能实现──有空间,也有各式各样、不同语言的藏书。“更大的图书馆可以容纳更多人,那太好。”Abbas说。“太好。”

《香港2011年人口普查主题性报告:少数族裔人士》中提到,印度人、巴基斯坦人及尼泊尔人占了非华裔人士中大约13%,超过4成的少数族裔人士更在港居住了7年或以上。香港会不会还有很多很多像Abbas一样的人呢?如果我们觉得自己需要图书馆,那这群不同肤色的香港人跟城市的过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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