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攻城略地,斩首震慑,恐袭攻击,屡屡登上新闻头条……当伊斯兰国(Islamic State)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和影响力之时,国际社会开始认识到,伊斯兰国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管理松散的恐怖组织,而是在外界未曾察觉时建立了独有的行政架构,成为了一个“准国家形态”的恐怖组织。
从“博士易卜拉欣”到“哈里发易卜拉欣”
“他是我们球队的梅西,是名优秀的前锋。”
在卫报一篇关于巴格达迪的报导中,他的旧相识这样说。
当时熟识巴格达迪的人们很难想像,这个害羞、不善于交际的足球前锋,日后会成为搅动中东乃至世界局势的“哈里发”,恐怖主义世界的“前锋”。
那时候的巴格达迪还不是巴格达迪,而叫易卜拉欣·阿瓦德·阿里·穆罕默德·巴德里·萨马拉(Ibrahim Awwadty Ibrahim Ali Muhammad al-Badri al-Samarrai),在巴格达东北部的清真寺里担任伊玛目。根据现有的公开资料,巴格达迪拥有伊斯兰学博士学位,因此也被人称为“易卜拉欣博士”。
出生于1971年的易卜拉欣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过著普通平静的生活。中学就读男子学校,根据学校记录,易卜拉欣数学成绩突出,但英语成绩平平。他在完成教育后继承父亲的宗教职位,其后浸淫在宗教的世界里,几乎不问世事,或者至少表面上如此。
这样的生活在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时被打破。战争期间,易卜拉欣开始接触萨拉菲主义(伊斯兰复古主义),次年也就是2004年2月,由于与基地组织成员过从甚密,美军以“平民被拘留者”的身份,将易卜拉欣逮捕,关押在位于伊拉克南部的布卡营十个月。同年12月,易卜拉欣以“低层囚犯”的身份获得释放。(编者注:另有资料显示其关押在布卡营长达四年,在遭关押前已经与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头目扎卡维并肩作战。)
虽然也存在其他说法,但分析普遍认为,正是在布卡营的岁月,才让这个曾经醉心于宗教的年轻人,转变为狂热的极端分子。而其后建立伊斯兰国的关键人物,不少都是易卜拉欣在布卡营的“老相识”。
属于易卜拉欣的时代告一段落。
借助在布卡营积累的人脉,易卜拉欣化身为“阿布·杜阿”(Abu Duaa),加入了伊拉克基地组织分支。
基地组织成员阿布·杜阿,在2006年获得博士学位,而在这一年,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头目扎卡维在联军空袭中身亡,阿布·奥马尔·巴格达迪成为继任领袖,并宣布成立伊拉克伊斯兰国,自任埃米尔(Emir,有酋长之意。)。阿布·杜阿也开始在组织里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最终在有心人的引荐下,“觐见”埃米尔老巴格达迪,随后成功打入伊拉克伊斯兰国高层,成为舒拉议会成员,据称当时已经是组织的三号人物。
越爬越高的阿布·杜阿没有等待太久,属于他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2010年,阿布·奥马尔·巴格达迪在联军空袭中身亡。尽管基地组织大佬本·拉登提出反对,但经过一番权力争斗后,阿布·杜阿,或者叫他易卜拉欣博士,以与先知穆罕默德同属一个部落的出身优势,获得高层大多数人支持,成为了伊拉克伊斯兰国的新任埃米尔,并正式将名字改为阿布·贝克尔·巴格达迪(Abu Bakr al-Baghdadi)。
其中名字的前半部份,阿布·贝克尔,为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的岳父之名,他在穆罕默德死后,成为了阿拉伯帝国的首任哈里发。巴格达迪放在名尾,在阿拉伯语中意为“来自巴格达的人”,除了显示继承自老巴格达迪(同样宣称出身于先知的部落),还有恢复昔日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辉煌,希望最终定都巴格达的期许。巴格达迪的野心,在这次改名中可见一斑。
从清真寺伊玛目,到恐怖组织“埃米尔”,巴格达迪完成了第一次华丽转身。
随著组织的不断壮大,巴格达迪成功整合区域内的不同组织,最终在2013年宣布组织改名为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兰国(ISIL),不久后再改成伊拉克和叙利亚伊斯兰国(ISIS)。由于区内头号恐怖组织基地组织头目本·拉登在2011年被美军击毙,基地组织不可避免地走向式微,这一阶段的巴格达迪借着风头,被外界称为本·拉登第二,认为是其“恐怖事业”的继承人。
一个极具野心的男人,当然不会满足于“第二”这样的头衔,巴格达迪刻意与基地组织现任头目扎瓦西里保持距离。在美军撤出伊拉克及叙利亚内战无解的乱世中,夺得了更多财富和武力的他,决定发起冲刺。
2014年6月29日,伊斯兰国(Islamic State)宣告成立,巴格达迪终于达到了“帝国顶峰”,自封伊斯兰国首任“哈里发”,改回本名,“哈里发易卜拉欣”。虽然不受大部份穆斯林的承认,但对他而言,自己的“帝国”已经在手。
左膀右臂 叙伊的两架马车
在已获取资料中,巴格达迪为人谨慎、多疑,军事战略少得可怜,并且任人唯亲。其中他的两个心腹不得不提:图尔克马尼(Abu Muslim al Afari al Turkmani)以及安巴里(Abu Ali al Anbari)。
在伊斯兰国架构图上,二人的权位仅次于巴格达迪——图尔克马尼是伊拉克“总理”,安巴里则是叙利亚“总理”。他们是巴格达迪在叙伊两地占领区的代言人,据报极受巴格达迪信任,可谓“哈里发”的左膀右臂。
这二人有不少相同点:都是伊拉克土库曼人,也都曾是伊拉克复兴党党员。其中图尔克马尼曾在萨达姆·侯赛因执政期间,担任伊拉克特种部队和军方情报部门军官,但在萨达姆政权被推翻后,遭到清算和打压。安巴里在伊拉克战争前曾是一名物理老师,战后加入了扎卡维领导的伊斯兰辅助者组织(Ansar al Islam)。
目前图尔克马尼是伊斯兰国的二号人物,实权在手。而安巴里稍微逊色,但他显然更善于弄权,通过向巴格达迪身边安插亲信,建立了与巴格达迪的直接渠道。
行政架构蓝图曝光 完善体系难轻视
巴格达迪、图尔克马尼以及安巴里三人,组成了伊斯兰国权利金字塔的最顶端。组织的整体战略目标均由他们制定,然后交由权力金字塔的下端执行。三人行踪成谜,外界很难掌握他们的藏身之地,但通过伊斯兰国特有的“驿站”系统,政令的层层传达毫无障碍。得益于已建立的行政框架,伊斯兰国也已经开始在占领区“施政”。
根据中东论坛学者塔米米(Aymenn Jawad Al-Tamimi) 取得的伊斯兰国外泄资料,伊斯兰国的政治蓝图全称为《伊斯兰国管治原则》(Principles in the administration of the Islamic State),源自埃及人阿布·阿卜杜拉(Abu Abdullah)。
蓝图全文共24页,其中清晰规划了伊斯兰国政治、外交及经济等方面的发展,并且详细规划了中央部会的架构。
伊斯兰国的关键人物,均名列舒拉议会,至于沙利亚议会,则由“哈里发”巴格达迪亲自管辖。
目前伊斯兰国已经根据这份蓝图,建立了十六个中央部会,并计划成为“五十年来最富裕及最具影响力的圣战组织”。地方政府则由瓦里(Wali)领导,身份相当于省长,负责各个省及重点地区的施政,地方班子效仿中央部会结构,同样有卫生、教育、宗教等部门,但情报、财政、军事等要务,仍由中央把持。
中央集权、地方施政、规矩严明,是伊斯兰国与其他恐怖组织的最大区别。
在塔米米公布的资料中,不少是地方政府的施政公告。在一份2015年1月阿勒颇(Allepo)政府的公告中,卫生部公布了Wilayat Halab地区新生儿出生证办理方法及出生证内容,包括婴儿姓名、身长、体重,父母姓名,出生日期,出生证颁发机构等细节。
同样在阿勒颇,有一份“建国前”发布的皈依伊斯兰教宣言,内容颇具“伊斯兰国”风格,包括八点,其中一条为:
本人不接受任何不信奉真主、搞个人崇拜的暴君,尤以巴沙尔·阿萨德(叙利亚现任总统)为首、任何阿拉伯及非阿拉伯世界的暴君,以及他们的军队和忠于他们的人。
最后一条写明:
本人确认,将承担任何有违上述誓言的后果,并接受沙利亚法(伊斯兰教法)的处罚。
诚如上述文件,伊斯兰国致力于建立“伊斯兰教法国家”,在占领区内的民众一旦触犯教法,将受到宗教执法部的惩罚,由口头警告、鞭刑到处死不等。
占领区行政化的另一个优势,就在于伊斯兰国可以随时在占领区内招兵买马。2015年2月,新占领区幼发拉底省发布的一则征兵公告中,招募培训部号召当地年轻人,加入先知/圣迹计划,成为圣战士。
公告首先引述一段古兰经,呼吁年轻人迅速准备,成为建立哈里发国的“一块砖”。
而最受外界诟病的一点,是伊斯兰国对童兵的招募。2015年7月,伊斯兰国宣传部门曾经发布一条视频,大批几岁到十几岁不等的伊斯兰国青少年,正在接受武装训练,包括使用AK-47等武器、近身搏斗、押解人质等。部份儿童身长几乎才与所持枪支相若。
而在2015年12月发布的一段视频中,更首次出现童兵处决俄罗斯人质的画面。有消息指伊斯兰国境内目前有两座童兵训练营,这些被称为“哈里发国幼师”的受训童兵数量,大约为四百到五百名。
宣誓信仰、严厉教法、招募新血、人口登记,种种都是在为伊斯兰国的“可持续发展”博取资本,让这个与众不同的恐怖组织长久存活。
塔米米在接受端传媒访问时表示,伊斯兰国目前似国非国,一方面来看,他们已经建立了全面的官僚体系,并已经开始提出施政方针;但另一方面,伊斯兰国内也充斥著冗余寄生机构和人员。
“像教育部已经出台了新教材和完成了课程设置,但你再看他们的卫生部,完全是一团糟,可算是失败。”
表面稳定的伊斯兰国藏着什么?
诚如塔米米所说,看似不断发展的伊斯兰国,除了在近期遭到更猛烈打击,丢失部份领土外,内部问题也不容忽视。
首先是“哈里发”巴格达迪的领导。
外界所能了解到的巴格达迪,神秘、冷血、戒心重、不信任他人,贴身保镖是自己的弟弟。在自称“哈里发”之后,他便开始巩固自己的权柄及权威,高层安插入他的亲信,反对他的人则一律遭清洗,。
2014年12月,伊斯兰国宣称逮捕了一批极端分子,企图颠覆巴格达迪的统治,并且发布这些所谓政变分子的认罪视频,其中有人的罪名为“背离真主”,并遭到处决。
巴格达迪显然不愿听到不同声音,“帝国”应以他的声音为准。
但过于小心谨慎、专断并不是他的唯一缺点。巴格达迪同时缺乏战略远见,并且为了自己的大位不受威胁,放任权力争斗。
这就引出了伊斯兰国的下一个隐忧:山头林立,意识形态大不同。
早期整合不同极端组织,推动了伊斯兰国的崛起,但也带来严重后果:内部分歧。
伊斯兰教教派林立,而伊斯兰国独尊萨拉菲主义,但整合的许多组织,都存在意识形态上的差异。这就造成伊斯兰国高层在决断关键议题时,开始出现争拗。
例如是否应该处决被俘的约旦飞行员一事上,伊斯兰国沙利亚议会的部份成员就有不同意见。有人认为处决飞行员并无益处,而应向约旦索取赎金,或要求进行换囚。意见显然没有得到采纳。
对于存在的分歧,伊斯兰国高层无意纾解,反而通过严苛的宗教法庭和宗教警察,以伊斯兰教法为名,打压异己、清除政敌。
而作为目前全球最富有的恐怖组织,日进帐五百万美金的伊斯兰国自然也开始滋生腐败。其中最容易赚钱的走私,更成为重点部门争夺的对象,由腐败导致的政争从未停止,不过正像前文所说,巴格达迪无意调和争斗,而是乐见其成。
高层权斗,底层也暗流涌动。
“成长的烦恼”之一,就是随著吸纳的“圣战士”越来越多,各怀心思、背景庞杂、经验参差,需要军事部门下大力气协调。最大的问题是伊斯兰国对待外籍战士待遇远远高于本土战士,引起叙伊两地战士不满,也引发了本土战士叛逃潮。区域内其他组织诸如努斯拉阵线、基地组织等乐见于此,并趁机吸纳了叛逃的伊斯兰国士兵,壮大自身力量。
底层百姓的生活同样一团糟,除了毫无止境的战斗,还有教法的规管,更遑论强征女性做性奴、虐待、种族灭绝等罪行。伊斯兰国宣称的美好生活,不过是海市蜃楼。
“帝国”的前路
可以预想,伊斯兰国这个庞大的恐怖组织,仍会不断搅动世界局势,不择手段的朝目标前进。
“可能是沙特阿拉伯,”在被问到目前的伊斯兰国最像世界上哪个国家时,塔米米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也有不同啦,起码沙特还没有杀光什叶派。”
面对沙特,这个自己昔日的大金主(沙特及卡塔尔等海湾国家曾暗中金援伊斯兰国前身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伊斯兰国恨其与美国结盟,打击同是“穆斯林兄弟”的自己;未来更有野心取沙特而代之,成为真正的阿拉伯霸主。
塔米米表示,虽然路途漫长,但伊斯兰国的最终目标,是建立一个自给自足的原教旨主义国家,并称霸全球。
他还告诉端传媒一件有趣的事,“现在伊斯兰国的宗教部门正在研究,是否允许民众玩桌上足球。”
不知道如果由足球好手、“哈里发”巴格达迪来做决定,结果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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