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发生了太多事,心知肚明,百感交集,任食任做,走马观花。“城市放题”是个全盒,是个百子柜,包罗了城市生活与文化的种种。本栏邀请不同的城市观察者,对城市生活与文化指指点点,或情深叙事,或精辟分析。这期谈假日在中环聚会的菲佣们,从她们的聚会除了利用公共空间,划定私人场域之余,亦带动区域内另一种经济面向。──放题者语
说起中环,刻下想起的总是商厦高耸延绵的天际线、冰冷光亮的玻璃幕墙以及街上匆忙而过的白领。如果这些是所谓国际金融中心的具象体现,每逢假日菲律宾家务助理(菲佣)在此聚会,展现的却是另一番由下而上的全球化景象。
周日中环的“小菲律宾”以皇后像广场为中心,北至香港大会堂、南至汇丰银行总行,东西走向则沿着遮打道行人专用区漫延至遮打公园、雪厂街。幅员之广,甚至有聚落散见于旧政府山、山顶缆车站天桥下、乃至中环码头。一群群菲律宾姐姐们就此席地而坐,分享家乡美食、工作甘苦。在雪厂街,你能看到来自吕宋岛北部 Cordillera 的姐姐,说着 Ilocano,敲着铜锣、赤脚舞蹈;走到遮打道,你能看到姐姐们就着美式流行乐排练舞蹈。商业中心区的缝隙摇身一变,俨如菲律宾的街头巷尾。
有好几个姐姐都跟我说,遮打道对她们而言就像家一样,在这里她们能与朋友聚会、说说家乡话,总算能从一周六天的工作中获得喘息。
菲律宾姐姐们的聚会,不同于社会运动时的占领,往往并非有意识地要夺回属于人民的街道。然而因为家务助理特殊的工作性质──雇主的私人空间是她们的工作场所,长期监视又没有明确的工作时间;加上碍于要和雇主同住缺乏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每逢假期,只好到公共场所聚会。于是她们如何运用公共空间,重新划定私人场域,与公共场域的界线则变得非常有趣。笔者因为曾任职服务外籍家务工的机构,每逢周日总会跟菲律宾姐姐们坐在中环街头。有好几个姐姐都跟我说,遮打道对她们而言就像家一样,在这里她们能与朋友聚会、说说家乡话,总算能从一周六天的工作中获得喘息。
姐姐们也会以不同的装扮划分公共场域与私人场域的界线。每逢周日她们总会换上漂亮的高跟鞋并略施脂粉与朋友聚会,而在雇主的家中她们尽量会打扮得较为朴素,以减低雇主的疑虑,只有周日她们才能自由打扮。有些人更会把衣服放在包里,等到离开雇主家中才在外换装,回家前再换回朴素的“工作衣”。如同学者蓝佩嘉的形容,她们俨如现代的“灰姑娘”。
位于中环德辅道中的环球大厦,亦得益于周日“小菲律宾”带来的人潮。环球大厦楼下三层,因为业权分散,租金较其他中环商场便宜,不少铺位都租给了售卖菲律宾小食、日用品、汇款及货运公司,成为了香港与菲律宾的纽带,让姐姐们能为家人汇款、买到家乡食品一解乡愁。连菲律宾快餐店 Jolibee,在沙田和旺角的分店相继倒闭后,撑得下去的香港分店只剩在环球大厦这一间。
诚如她们的雇主,这群女性在投入劳动市场后是财政独立,享受着资本主义赋予她们的“消费者”身份。
近年的中环周日,更常听到有南亚裔、黑人以至华人小贩在街头吆喝着“Veinte!!Veinte!”(即“廿蚊”,菲律宾因曾被西班牙殖民,如今仍会以西班牙语表示价钱),兜售廉价成衣、手袋,菲律宾姐姐们的聚会于是也为另一群于异乡流离的基层带来商机。他们所售卖的货品,往往从广州或深圳的成衣批发市场带回,常见“名牌”如Abercrombie & Fitch、Kipling。姐姐们微薄的薪酬虽负担不起毕打街的正货,但因着这些小贩,也有机会消费得起最新的潮流服饰。诚如她们的雇主,这群女性在投入劳动市场后是财政独立,享受着资本主义赋予她们的“消费者”身份。
菲律宾姐姐们的聚会以及南亚裔小贩的叫卖,与中环的跨国品牌门市并置,折射出经济全球化的两种面向。然而许多本地人却对她们使用公共空间时有抱怨,有报纸则多次以“攻陷”、“霸占”、“阻街”等字眼形容外籍家务工于假日使用公园和行人天桥作聚会之用;又有多区议会议员曾提出开放停车场或运动场等室内地方予姐姐们聚会,让姐姐们从街上回到室内。我最近也发现,周日的遮打道街头,常有一群食环署职员四处巡逻,驱赶小贩。
这种由上而下管治公共空间的思维,只懂得以干净、整齐之名,打造符合中产阶级审美的清洁社区。然而姐姐们多年来在中环的聚会,却为我们示范了日常使用公共空间可能性,每周日为我们创造出一个与活泼热闹的中环街头,到了晚上一切又慢慢归于平静,等待下周日的重聚。
张彦子 | 移民工牧民中心前项目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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