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香港的史塔西
“真实情况我也不太清楚,这都是我从行家那边道听途说回来的。听说这栋白屋以前是空军具乐部,五十年代被改用作政治部的扣押中心,搞什么反间谍活动,当然也抓『左仔』。
听说六七年是它们的高峰期,我认识一个老头子,他以前是开货车的,他说当时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都会有一架黑色福来特开到白屋前,一些没有穿制服,可是一看就知道是英军的老外会把一个个蒙着脸的人押进去……
押进去干嘛我也不敢说,可是要猜到也不难。也就是前几年的事,我开车送客到香港仔,就亲耳听得这白屋里头传来一把男人尖叫声。”
的士司机说到这终于停下,看着我。
“怎么样的惨叫声?”我颊上流汗。
“难想像到吗?”司机说:“当然是被人严刑迫供,快要受不了时的哀鸣。”
夕阳这时已完全没入海面,我看着这能够看到美丽日落的香港最南端,难以想像眼前这栋度假屋般的白色房子,居然会是铐问政治犯的极刑中心。我曾听过一个说法,说沙头角与流浮山在“逃港潮”时死了数以十万计的越界难民,是香港版的柏林围墙。我却没有想到,原来香港也有一个恍如东德“史塔西”(STASI)般的秘密警察基地,就在如此当眼的南区海边。
“走啦走啦,有人见到我们啦。”司机忽道。
只见白屋围墙外,确有几个守卫望了过来,打量着我们车子。
的士司机降下车窗点了根烟,打了个呵欠,装作是个等换班的躲懒工人,接着在车道上拐了个弯,转头开走。一路上,我俩都没说什么,我也没有伪装高深地想到什么结论。脑袋一片空白。
司机载我回到坚尼地城,就在我上车的地方。
我下了车,临别时他跟我说:“小伙子,且听我说一句。”我倚在车门,他语重深长:“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我看得出你应该不是这里人,对香港的事都不熟。”
我有点尴尬,想要如何答应时,司机又道:“摩星岭白屋那群人不是你惹得起的,无论你跟踪的是什么人,无论你在查什么事件,我也劝你收手吧。”他的最后一句,欲言又止:“你还年轻,平平凡凡做个普通人是最幸福的事。”
电车摇曳前进,港岛西的街景缓慢后退,我又在回到中环的路上。的士司机并不知道,其实打从三零八航班的机舱门关上,我的人生已被彻底倒转,我早已不是一个平凡人,浮沉在这淌混水里。我没后路。
回到中环时天已全黑,办公室里的员工们都下了班。常听上一代说“一蟹不如一蟹”,他们一辈的成功是靠拼搏和汗水换来,不像我们八十后加班半个小时已在埋怨。这原来也只是一派胡言。
一个多小时后,苏珊回来了,她很惊讶我还在这,我只胡扯上北京的日期愈来愈近,我要用功复习。一如所料,她在我的桌上放下了一叠新印文件,我用手一摸,同样纸质。我的推断没错,政治部白屋内有乾坤。
我待苏珊也离开,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人的时候才行动。我把西装换成便服,下了楼 ,再次踏上了开往坚尼地城的电车。
CY 约我上京确实愈迫愈近,我心谙此行一切都是未知,离港前是我最后的求救机会!我必须孤注一掷,即使那会是香港岛最危险的地方。
我在坚尼地城总站下了车,截停一架的士。
“去哪?”另一个司机问。
“摩星岭。”我心里祈祷,夜色掩护下,自己能攀过那高墙上的铁丝网。
第二十六节 地毯与高墙
晚上的域多利道静得出奇,大概这年头的香港较少开车族,路上除了偶过的货车的士,再没太多交通。为免给人看到,我特意在距离白屋较远的地方下车,沿路步行,路边峭壁下是海浪拍岸。
域多利道微微的向内弯去,我绕过了摩星岭山,黑暗中见到一座散发着冷光的两层建筑物。我知道自己到了。尽管夜已深,我看见围墙外还是有人把守,手电筒的光束时不摇曳,就像一座小型灯塔。
“好吧。” 我深吸口气,知道这是认真思考的时候:“我需要一块地毯。”
这我是从毕彼得的《搏击会》里学回来,里面他跟艾域诺顿一起潜进化工厂里偷原材料造肥皂,他们就用一块地毯来穿越铁丝网。只要把毯子放在网上,就不怕被尖刺割伤。我沿着山边摸索,却除了树叶和汽水罐,啥都没有。该死,我该在坚尼地城找到一并带上车,我还太聪明的自以为这附近一定有垃圾站之类。这年头的香港人还不会在野外倾泻垃圾,还真有公德心。
这一搞耽误了我不少时间,我终于花了一个多小时沿路折返,跑到西环泳棚附近的富裕平房,才在他们的垃圾站里找得一块破了一个洞的土耳其地毯,接着又花个多小时回去。故事教训,电影还是会骗人的。
我再次来到白屋外,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两点。我沿着峭壁边缘走,一直来到非常接近,跟白屋相距不够二十米的位置。我在一个草丛里停下来。
依观测,绕着墙壁走的守卫共有五个,都没穿制服,看上去也没带武器。好消息是他们都很懒散,九成时间蹲在一角抽烟,巡逻也只是象征性,要穿过他们并不困难。坏消息是,围墙比我想像的高,还要是双铁丝网,过了一重还得一重,如果夹在中间的时候被发现还真是插翼难飞。
铁网尖刺在月色下闪烁,我想像被刺时皮开肉绽的感觉。
“没退路了。”我心谙,而这确是事实。
我看准守卫溜开的空档,摊开地毯,按毕彼德的方式将地毯扔在铁丝网上!
“嚓──”
地毯着陆成功,铁丝网摇晃。
我即动身,抓着网格攀上!
天啊,我打从小学六年级去大棠荔枝庄去玩过绳索,就再没有干过这种事。我本来以为这会像攀楼梯,其实不然,因为网格表面都没被打磨过,抓上去粗糙不平,双手无比的痛。到我成功攀到顶端,越过地毯,松手跃在地上的时候,我的手上如烙印般打上了无数个网格小孔。
刚才一幕有如动作片,我甫着陆即安静下来。
“沙──”
很好,除了我自己的喘气声,就只有岸下浪涛。没人发现到我。
此刻我正在两面围墙中间,狭窄得只有半个床位的长度。我已经非常接近白屋的主建筑,也在这距离,我才留意到房子其实并没有我想像般的白。日久失修让他的外墙剥落,我感到一种真实感。“嗡嗡嗡嗡嗡……”白屋里有某种机件运作的声音,大概是冷气。
抓紧时间,我把地毯从第一重铁丝网拉下,扔到第二重上,动身攀爬。
这比第一次的攀爬还要痛苦,因为我的手已被割伤,现在还要再被割一次,我痛得好想大叫,质问自己:“我到底在干嘛?”终于,两分钟后,我再度跨过铁丝网顶端,落地于白屋范围内,手上的网印已渗出血。
“成功了。”我暗喜,正想扯下地毯,以免进屋时被守卫发现,忽地听得一阵脚步声,急促奔到我身边。那只是一两秒之间发生的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我仍没搞清接近的是什么,我的左脚猛然剧痛……
“汪!”
一头黑色大狼狗正咬着我!
我完全失策!我早该料到这种地方会有看门狗!
“汪!汪!汪!汪……”
然而,这可不是责问自己的最佳时机,我尝试忍痛踢开狼狗,而牠正发出凶恶哮叫,我听得房子另一面传来了夹杂脚步声。这一次,的确是人类的脚步声:“狗正在吠,快去看看!”我被咬着的左脚已是血流如泉。
第二十七节 瓮中之鳖
看到这里希望没有人会控告我虐畜,因为被大狼狗咬住那一刻,我只能咬紧牙关,右脚使劲往牠肚子上猛踢。一踢不成,再踢!三踢!我总共踢了五记,狼狗才吃痛哀呜一声,我迅速移开,左脚血洒满地。同一时间,我看见白房子转角后方的电筒光圈愈来愈大,三个守卫出现了,正往这边跑。
“有人冲进来了!”其中一人叫。
另一人指着我:“快抓着他!”
三个守卫一喊,整座白屋像是活了过来,铁网范围亮起了大光灯,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映地上,无所遁形。如果这是一个电脑游戏,我在关卡一开始便触发了机关,把所有敌人都引到自己身边,以我打游戏的经验来看,这种错误都是致命的,我定必会被他们抓到!天,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更荒谬是,脚虽被咬满地血,我仍能忍痛逃跑,大概是人家说的人类在极限环境下会发挥潜能,我居然沿着白屋的弧形范围一直往里面狂奔,拖出一条血路。我没有回头看,我不敢看,只听得三名守卫都非常接近。我也听见建筑物某处传来嘈杂人声,有人在房子里尖叫喧闹。我想起的士司机跟我说的,白屋里困满了抓回来的“左仔”和政治犯,大概是他们借着骚动起哄。
我跑了二十来米,终于在房子另一面找得一页铁门,我不理三七二十一地整个身子撞上去,门应声而开,居然奇迹没锁。
屋内没开灯,我甫进去即把门顶着,三名守卫在外猛撞:“他跑到里面去了!”“出来!”“你到底是谁!”“我当然没答,仅用整个人的重量来推门。“汪!汪!汪!汪……”狼狗卷土重来。终于,“喀嚓!”一声,门被锁上了,三人在外转为撞门,用力栽在门上,所幸港英殖民的建筑没有偷工减料,可以暂时堵住他们。此地不宜久留,我转身继续逃跑──
“啪。” 撞到却是一面墙壁。
“哎呀。”我不慎跌地,左腿伤口痛上加痛。
我这才头一次环视自己身处的空间,发现放满了扫把、水桶和一个个纸箱──难怪这门没锁,这根本是一个用来放置清洁用具,只有三个公厕格般大小的杂物房。它独立成室,没其他可以连接的门窗,我被困在密室里了!
门外撞撃声愈吵愈大,我看见门把在震荡,心想这拖不了多长时间。这时候,我留意到一叠纸箱背后,墙上刻着一块深黑色的凹陷面积。我移开纸箱,拨开蜘蛛网,探头一看,发现被薰黑了的墙后是中空的,一条气槽穿出房间,往上通向某处。我明白了,这是一个烟囱槽,大概房子初建时是英国风格,具乐部的老外怕潮湿,两层上下都由一个火炉供暖系统来连接,改建成扣押中心后则停用了(毕竟谁会对犯人如此好?),一直废弃至今。
烟囱槽狭窄至极,一个成人要折叠自己去可以进入,除非我练过软骨功,这是几近不可能的事情。然而,在后无退路的大前提下,不可能也得可能,我无视左脚的严重失血(我想自己真要进医院了),吹一下火炉上的灰烬,弯下腰,蹑手蹑脚爬了进去。冷不防,后脑首先碰头。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曾听过一个鬼故事,一个圣诞老人派礼物的时候卡在里烟囱槽里头。我祈求,自己千万别步那后尘。
“嘭轰!”这时候,我听得清洁房的木门被撞破了。
第二十八节 墙上的名单
我的胸口背脊被两边墙壁压住,每往上攀一下,受力愈强。我感到呼吸困难,想就这样打住,却听得脚下有人叫:“往烟囱爬上去了!”“快追!”接着是一连串翻箱倒箧的摩擦声,我往脚底看,见到一个穿白色汗衣的大块头挤在烟囱里,我跟他四目交投:“你别跑!”挣扎那庞大的身躯挤上来。我当然不会言听计从,赶紧踩力往上。
才走几吋,已听见下面说:“太窄了!攀不上!”幸而他比我胖。另一把声音问:“这烟囱通哪去的?”问得好,我也很想知道。“这太久没用了我们不清楚!”该死,他们是怎么做守卫的?“该死,你们俩是怎么做守卫的?”那声音也骂。
我愈攀愈高,渐听不见他们声音,大概是去找烟囱其他出口,想在别的房间将我包抄。我攀到一个比较空阔的区域,红砖堆砌成一个斗室,我看见烟囱槽出现了岔路,一条笔直往上,一条斜歪往下。我猜想没错,我正身处房子中央的墙壁里,这古老的烟囱就如现代中央冷气,连接不同房间。往上必然是到屋顶,往下则是房子其他地方。我搞这么久可不是要徒劳无功回去的,当然往下走。这时候我受伤的左脚已变得无知觉,我只能橕直右脚,背部顶着红砖墙,慢慢沿着烟囱槽往下降。地心吸力,我还看见左脚的血一直往槽道下滴。
渐渐我见了光,这底下果然通往另一个房间……
又过了两分钟,我终于将降回地面(我猜想),靠近烟囱的火炉出口。烟囱口被一块铁板挡着,大概是火炉系统久未使用就将它封起来,墙壁的裂缝传来外面的光。我祈祷铁板别要是镶死在墙上,右脚使劲一踢,“啪──”的一声,铁板飞脱,房间的光绽放,我终于从黑间的狭道里爬出来了。
谢天谢地,房外没有别的守卫,更没有狼狗在等我。他们似乎还没找到这。
“呼!”
我深吸一口久违的空气,看见自己双手炭黑。
“哔──!”我听见某种电子机件在运作的声音,这才仰头观察自己身处的地方。这是一个三百来尺的中型房间,灯火通明,墙边放着一张张办公桌椅。第一个引起我注意的是办公桌上放着的十几台电脑,水壶般大小的旧式屏幕都在闪烁运作中,我听到的“哔──!”声大概是来自其中一部。
这是我回到1984后,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电脑聚集一起。如果是在2015年的话,这画面绝不出奇,大概在每个办公室里的每一个楼层都会看到。然而,在1984年,我心谙这情况并不常见。我忽然有种感觉,如果这是一部科幻片,我走进了整个事件谜团的核心。
我正想靠近看看这批电脑是否可以连接到2015年的互联网,另一个东西抓住我的注意,我脚步停下。
我先是看见电脑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大型地图。我认得地图是南中国海的地图,鸟瞰着两峰三地以及菲律宾的海洋与地势。我看到一条粗红色笔迹,从台湾北部,穿过台湾海峡。有时候笔迹会停止,在旁边写上了一堆我不明白的数字和英文单字,然后又继续画下去,弯弯曲曲地连接到广东珠江三角洲。最后,笔迹在香港停止了,旁边写了一个英文字,这次我认得了:“HKG”。
我一看就呆住了,因为我知道,这正是308航班的飞行路线。
而在这幅地图旁边,墙上环贴着十来张黑白打印的A4纸,上面全是一些人的证件大头照,男男女女,老少肥瘦。每张纸上大概有二十人,屈指一算,这里就有三百来人。我看到有些人的大头贴上用红笔打了个“圈”,而有些人则打了个“三角”。更有些人,大头贴旁用红笔画了个“?”。
看着看着,我忽然觉得这群人都非常脸熟。我的心跳加速,沿着墙边走走,寻找我心目中的一个目标人物,引证我自己的猜想是对的──我认得,这一群人都是308航班上的乘客。他们都跟我一块在桃园机场上飞机。
终于,在左边算过来第三张A4纸的右下角,我找到我自己,以及女友的照片。也许照片是根据飞机上的座位排列,我和女友并排列着,对着镜头笑,正是我的特区护照来所用的照片……
我早已忘了脚伤,双手抖震,激动得差点溢出眼泪。
“为什么会这样?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第二十九节 得网络,得救!
这时,我听得房外喧闹,有门被打开的声音。大概是守卫终于找到屋里,逐一打开走廊房门。找到我只是时间问题,我无意去堵住铁门,反而抓紧时间去检查身旁的电脑。
这些旧得我念不出型号的电脑,主机如鞋箱般大,屏幕是像保险箱般巨型的“大牛龟”,我不奢望可以找到些什么。我随意按动键盘,电脑从睡眠状态中激活过来,屏幕画面叫我大吃一惊。
我看到居然是脸书的登入版面!
我不是一个很依赖社交网络的低头族,平常不写脸书,坐港铁时也只会看风景,不会看手机。对于脸书,对于一部可以接通互联网的电脑,我不曾这么兴奋激动!是这里了!我这才察觉房间角落搁着一部印表机,我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苏珊就是在这里打印资料给我!
门外脚步声愈来愈近,我即在脸书的登入版面输入帐户名称和密码……“登入失败。”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打错了!
我再输入一次,也得出同样结果。大概1984的连线系统有别于我平常登入的线路,我的脸书帐号给封锁了,怀疑我是胡乱白撞的第三者,要我做一连串的确认身份程序……该死的确认程序,不亏我从来都觉得那是什么狗屁混帐的东西!
“别乱,别急。”我调息呼吸:“好,帐户确认程序一,朋友辨认……”
脚步声这时候已非常的近,我却要蹲在电脑屏幕前按着滑鼠、辨认那些我早已忘记,压根儿不记得是在什么场合加了他们脸书的小学同学、暑期工友、点头之交……这故事教训我们别乱加别人的脸书,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何时会在危在旦夕的时候,需要用脸书去联络世界!
当我好不容易认完了最后一题,那个我不曾碰面,只是看见她头像好像挺漂亮的陌生少女朋友,脚步声也在房门外停下。
“嘭—”门被猛撞,我暗叫不妙。
“咔—”幸好是锁着的,我喘一口气。
“饭桶!快找锁钥来!”门外有人在叫,我认得是刚才在房子外追我的高个子。
我抓紧时间,继续登入脸书,却碰到另一个困难……“帐户确认程序二,个人问题核对──你的宠物名字叫什么?”
天啊!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哪有什么宠物,我家所住的大厦不准养狗,我什至连乌龟也没养一只,这种烂问题完全就是登记脸书前随便乱填的产物!天晓得当时的我填了些什么!
门外传来猛烈撞击,大概他们找不到锁钥,转为撞门。我一边听着这惊心动魄的声音,一边胡乱尝试我那不曾存在过的宠物名字……
“旺财。”“嘭!”“Lucky。”“嘭!”“狗仔。”“嘭!”“猪猪。”“嘭!”
撞击声愈响,我试得愈错。
最后,不知是纯粹巧合还是命运使然,我忽然想起了小学的英文课本里,有一个叫作“Binno”的卡通人物,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在输入栏写下了“Binno”两字……
“欢迎回到 Facebook!”
感谢上天!
天晓得我为何要用一本小学教科书的故事内容来当宠物名称!我发誓,假若有天真的养狗了,我一定不会让牠取这个名字!
屏幕上,回到了我熟悉的脸书蓝色画面。
“嘭—轰!”
同一时间,身后铁门被撞开了:“在这!他在这!”我感到有人在拉扯我的后腿,我被拖离电脑桌。“别动!”“安份点!”我剧烈挣扎,双手尝试爬回键盘范围内。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写过一条如此重要的脸书状态。我右手抓着桌边,左手吃力敲下每一只字。最后一刻,我终于按下“发出”……
“救命!我在1984!”
下一秒,不知谁人使力,整张电脑桌被拉倒,电脑坠地,画面闪黑。
第三十节 背光的剪影
我被押到另一房间,沿途经过一条暗色走廊,两旁是监牢。
守卫拉扯我的衣领,监牢群而传出哀怨和喝彩声,有人大喊:“白皮猪!”我想起的士司机说这是监禁政治犯的地方,我幻想到铁门后方会是曾经在礼宾府门外(现在应该还称“总督府”)放炸弹的人。
房间里,甫坐下,一盏大光灯直打我脸上:“你是谁?在那房间里干了些什么?”发问是那个呼喝的高个子,他该是这里的头儿。
我说:“我更新了自己脸书,写上自己回到了1984。”跟我想像不同,高个子有点困惑,使劲压我在桌:“脸书是什么?老实点!你是共产党间谍?”我问:“房间里的电脑一直运作,你那有可能不知道脸书?”后方另一把声音应道:“那房间是禁区,一直锁着,我们那会知道—”高个子即按住他,示意别再出声。我有点失望,看来这群人只是小配角,不知道实情。
“你们都走吧,我要找是知道那个房间的人-”我随意说,却还没说完,已被人踢倒在地上:“给人困着嘴巴还大口气!”这句话把他们惹毛了。有人我踩在我受伤的左脚,早已停了的血又再流了,我呼冤叫痛。“说!你是不是共产党员!”“你到底是谁!”“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你闯进来干嘛?”
我被疯狂铐打,完全失去时间意识,只知道身上的每一吋皮肤和骨骼都痛得不能再痛,后悔自己刚才是说错话了。“各位大佬,很对不起……”我躺在地板上嚎叫:“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求饶当然没用,到铐问室的铁门再开,走廊光线透进来的时候,已不知过多长时间。我唯一能够说服自己橕下的,就是我的计划成功了。我成功更新了脸书。很快,可能是随时,2015年的人就会知道我被困在这里,找得方法将我救出去。
“住手!”
一个女人出现门前,背光让我看不清她的脸,可我认得这是苏珊的声音。出现了,总算出现了。是翻牌的时候了。“怎么是你,我还以为会是那姓沈的呢……”我脸贴地的干笑着。苏珊命人扶起我,不知从那里找到一块湿毛巾,擦在我的脸上。“嘶-”毛巾很冰,这比不擦还痛。其他人都离去了,铐问房里剩我俩。她把大光灯挪开,看着我:“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先帮我的伤口止血吗?”我带笑问。
然而苏珊没有,她仅坐在长桌边,看着我。
第三十一节 拍翼蝴蝶
苏珊说:“你知道一只小小的蝴蝶拍翼,也可导致千里外的龙卷风“『蝴蝶效应』嘛。”我说:“当然知道,戏也有演。那怕我现在动一根手指,也许世界上某个人就会因我而死。”苏珊顿了一顿,看着我:“你刚刚做的就是这么回事。你把脸书更新了,那将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莫名其妙地把所有责任推卸于我,我不解之余,也有不悦。“慢着,你这样说也太不负责任了。谁是『我们』?还有你说害死,怎么害死?难道世界真会如电影演的,只是因为我一个小小的脸书更新而瞬间崩溃嘛?难道这个星期会爆炸不成──”我愈说愈激动:“而这都不是我想问的问题!我刚刚在问你啊,那房间里是什么回事?那些电脑为何可以连接到2015?墙上为何会有我的照片?而你为何不告诉我这些?为何要隐瞒?为何不让我在脸书上求救──”
“我说了,因为这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苏珊也突然急了,跟我所认识,或我以为我所认识的她彻底不同:“我们就是你和我,沈女士,以及308航班上的每一个乘客!当然也包括着你那心爱的女朋友!”
我愣住了,平静下来:“你说什么?为什么?”苏珊道:“没为什么。因为我们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时代。我们308航班上的566个乘客,我们在飞机卷进乱流的那刻本就已经死去,现在我们仍活着,你仍然感到自己的鼻子下有呼吸,这全都是『他们』拾回来的。我们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我们做的任何事也不应该偏离原定计划,我们只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改变未来,而不可以靠未来的力量来改变现在!就像你刚刚在脸书上更新了状态!”
苏珊情绪起伏,她说的话我都不太明白,但我有种感觉,知道她现在说的,正是整个“1984穿越事件”的核心。我思考了下,再问道:“你说的『他们』是什么人?是这栋建筑物的人吗?英国人?”
苏珊看着我,没点头,也没摇头:“确实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仅从沈女士那边听说回来。只有沈女士一人可以跟他们见面。听说沈女士一开始的经费,和我们在九龙城寨里的地方,也都是『他们』,说那边龙蛇混杂,有什么行动也不会引起中方注意。”我就知道,姓沈的那有这么能干,两年前穿越回来的时候就立即有了全盘计划,又有资金,又打响了整个渗透香港地下网络的如意算盘,就差没有写成钉装计划书。这不是单人匹马可以做到的规模,背后一定力量支撑。也就苏珊说的『他们』。 ”
“英国人为何要这么做?”我问:“还是说,整个飞机失事的戏码就是他们所策划的?目的就是把我们穿越回这里?”
“这是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对阵,我们的飞机,从来只是一只渺小的棋子,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英国人用某种方法知道了未来的事情,在很早很早之情,就预视了他们的日不落帝国会有崩解的一天。他们知道,也尽力想改变和阻止这事情发生。” 我冷笑:“我看不出阻止香港回归是如此重要的事,反正英国不只我们一个前殖民地。”
“你说得很对。” 苏珊站了起来,看着我:“所以如果你有留意新闻,你会发现不止香港有飞机失事的意外:印度、新加坡、马来西亚、斯里兰卡、南非,诸如此类的前英殖民地,也曾经有类似的阴谋论。我们的1984,也可能是别人的1947、1957和1959……”
第三十二节 上京
我离开政治部白屋的隔天,已经是我跟 CY 约定上京的日子。
两天里除了脸肿头破的皮肉之痛,心内也是一阵混沌。简单说我不是一个讨厌政治的人,近年比较瞩目的几场社会运动我也有参加,可是我也只是仅仅参加而已,并没有带上防护装备走上最前线。
反正我对自己的结论是,大是大非前我必表态,要不在脸书上换个头像,打一篇痛骂特区政府的状态,或到立法会前坐坐。然而,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天会成为中英两个对阵的一只棋子。还要是颇为重要的一只。我没想过,相信308航班上其他的几百个乘客也没想像过。
“我到底在干嘛?这到底是在干嘛?”我一直在问自己。
“先上京,不会有事的。”
那个夜里,苏珊扶着被打至伤的我:“根据沈女士的计划,你这次上京只为渗透,年底正式在人民大会堂签署时,好戏才会上演。”──是啊,可到时候我已经死了吧。我很想这样回复她。可想到被胁持着的老爸和还没有出现的女友,我又把话吞下肚子。
起行当天,我按原订计划早上8点半到机场,等候上京的飞机。1984年的香港机场,还在启德。
“轰──”一台747在九龙城上空飞过,徐徐转弯四十五度,降落在维多利亚港前的跑道上。
我看着这个只曾在我小时候才出现过的画面,有一种错置了的感觉。下意识地,我惧怕飞机会撞在跑道末端的邮轮码头上。
我乘的士出现在启德离境大堂,那橘黄色的灯光,狭小的空间,不同航空公司甚至要共用一个柜台,我仿佛变成了《闪灵》里的男主角,看见早已空置荒废了的大酒店,再次住满了幻影般的鬼魂。
“先生,请问你要去哪里?”一个穿灰色套装的航空公司女职员问。
不,这是真实在发生的事,不是鬼魂。
“我上北京的,可我先要等一个人。”我苦笑:“飞机票都在他那边,我想让他来处理比较好。”说时我的眼光都放在离境大堂的出入口,自动门一开一合,那个叫作 CY 的男人还没到,没想过他会迟到。
我从行李包取出苏珊一早为我准备了的证件,把玩着那张伪造出来的身份证,上面我的出生年份要比真实的早了十几年。我不知道他们用何种方法弄来像真度如此高的证件,可如果事情真如苏珊所说,有英国人在背后橕腿拍板,证件再真实也不足为奇。
我忽然想到,事情如果成功,不知可否让他们也给我做一张英国护照?顺便让我变成英国公民?不,傻了,假若这事真的成功,香港也不会回归,依旧给英国政府统治,那么公不公民也没有太大影响了。
想着想着,我留意到自动门“吱──”地打开,一个穿着整齐西装的男人出现,把行李箱放在推车上慢步过来。
眨眼已到我身前,他微笑,使劲跟我握手:“何先生”“CY。”我也带点笑容,半分尴尬,半分惧怕的那种。
他取出两张飞机票,往柜台走:“那么,我们走吧。”我正想说句好,他忽然转头问:“紧张吧?”
第三十三节 北平一夜
记得在微博上读过一个段子:“下雪的北京,就变回北平”。于是在1984年2月15日,情人节隔天,我乘坐飞机降落在冰天雪地的北平跑道上。
我原以为自己对飞行会有恐惧,生怕气流颠簸会把我进一步卷回更早远的民国或清朝,我的历史任务会变成刺杀孙中山或反清复明。然而,没有。甫上机,我已呼呼大睡。太累了,这一路走来都叫我疲惫,心知肚明接下来的会变得更麻烦,除了死亡,睡眠成为了我暂时脱离这个世界的唯一方法。
我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回到了2015年香港的家,在家里吃了一顿饭,喝了妈妈煲的鱆鱼节瓜汤,一吃看着电视,虽是不堪的大台节目,仍看得非常开心。我记得那晚也有叫女朋友上来吃饭,仿佛那些到国外的留学生,每年回来一次,离家前的最后一夜都是待在家里跟亲友吃饭。仿佛梦里我和父母都知道,这是我从1984偷溜回来的小小时间,就是这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朦胧的一切都真确地发生了,我的灵魂穿越回去报梦给他们。睡醒前,我记得父亲,这年老正常版的父亲,他把我拉到一旁,双手按着我肩,郑重说了点什么。当时我就知道他说得是特别重要,我意识到,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苏醒过后,梦就像一部默片。
“何先生是第一次来北京吗?”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站在机场外等车,旁边站着是 CY,说话时口吐白气。“不,当然不是。”我想答他北京奥运时跟家人来过,还带了一包急冻烤鸭回港,拆开才知道是一堆烂肉的假货呢,可这话早了许多年:“早几年有来过,都是公干。”CY 点头:“我也是,是这阵子来得比较多,可还是不习惯这北方天气,夏天太热,冬天太冷。”我不明白他话的前半句是什么,仍随便点头,站在这确实很冷,头上云盖着太阳,风一吹我的脚在剧震。这时 CY 又说:“车来了。”
一辆黄色的面包车徐徐驶了过来,仿佛玩具车的外形会一撞就散。CY 拉开门:“我们坐这个吧。”我看到车门写着:“北京小蓝鸟出租汽车公司056”,才意识到这是一辆的士。看来八十年代的 CY,在北方权力扎根还没有稳固得有私人司机。
我俩穿着厚衣,坐在狭小座椅上更显笨拙。CY 跟司机说了一个地址,我普通话不好,地理更是零概念,只听得那是一个叫海淀的地方。一路上车很慢,路也很长,坐着坐着居然熬超过一个小时,有点想吐的状况。快窒息之际,车终于停下了,我一抹玻璃窗上的雾气,手掌冰冷,完全认不得这是什么地方。只见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路面烂得一团糟,仿佛一个工地修到一半就遽然停止了,我这才难怪一直坐来,车都是抖得一塌糊涂。远处是一列灰色的胡同建筑,路边站满了人,围着一个个路边摊买吃的,人们穿着棉袄,几个老头穿着中山装和帽子让我想起《霸王别姬》,窗缝间嗅到烧煤炭的味道。我意识到这是改革开放初期的大陆风情画,看得有点出神。
当晚我们下榻在一个招待所,大概是某些省份干部上京时会住的地方,走廊没灯可开,睡的也只是铁板床,可幸是柜台那小姐给我多一份棉被,不然这晚注定冷得睡不得。我突然想起陈升的《北京一夜》,虽然一如我想起的一切所有,比这个年代早多了。“不想再问你,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归来么……”到我意识过来,已发现自己躲在被窝里模仿着那京腔,小声哼吟着。歌词的你,大概就是我自己。明天到底会如何?我不敢想像。
第三十四节 讲课
翌晨起来,窗外的雪停了,天气却变更冷了。习惯早上洗一个热水澡的我,发现浴室关了热水,大概是晚上某特定时间才开。整个早上我都混混沌沌的,头发也隆起一角,梳不下。早上八点正,我跟 CY 离开了招待所,在附近一条巷子里路边摊吃早餐,嘴吐着白烟。我嗑的那个馒头比石头还硬。我正想问今天行程,CY 已经说道:“我今天会先到一个工业园区去讲课,何主任如果不嫌弃的话,也来看看吧。”
胡乱填饱肚子之后,我们又拦下了一辆黄色面包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沿途经过北京城大街小巷,却没有任何我认得的地标建筑,我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早上十点半,黄色面包车停在一个被围墙封起来的庞大工业区前,后方都是两层楼高的房子,每个建筑物旁都扫上编号,不是生产厂房,就是给生产厂房的工人住的地方。
甫抵达,两三个看起来阶级不少的男人即跑了出来,迎接着我们。
“梁老师!”他们这样的叫着 CY,让我有点不习惯,可当 CY 把我也介绍了之后,他们即叫我:“何老师!”,这叫我更加不习惯。
他们骑着单车,让我们坐在后座,载我们到将要讲课的地方。厂房规模比我想像还大,我看见这一带的两层建筑物后还有一串机房,烟管喷着白烟。我心里慨叹,就是这个让你们在二十年后的天空盖着雾霾,你们等着瞧吧。
我们来到园区深处的一栋主楼,从入口处拨开脏兮兮的布帘,室内暖气袭来,这内外温差让我头晕。我俩被带至一个课室,让我非常惊奇是,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人数乍看有两百多三百人,从椅子到地上。
一见到我们进来,众人即鼓起掌声。我有点不知所措。
却见 CY 驾轻就熟,踏上那小小的台阶,调动麦克风,麦克风甚至没有正式扬声器,而只是连接着一个细小如中学老师在课室用的小喇叭。
“各位好,我是梁老师,这位是何老师,今天很高兴和荣幸来到这里,跟大家分享一些土地使用的实践经验。”CY 普通话说着。虽然现在的他,比20年后在电视上接见国家领导人时所操的普通话,还没那么的字正腔圆,仍不失其清晰,至少我和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懂。最重要是,当 CY 每说一个字,都带着一种震慑力。曾听说每一个在历史上有着影响的领导人物,无论其影响对世界是正面还是负面,他们年轻时,都会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演说家,透过一枝麦克风,一字一句,就能把意识贯注于别人脑袋之中。
我忽然觉得,自己眼前在看的,正是这样一号人物。
第三十五节 战栗台阶
一个多小时,CY 从讲台走了下来,中场休息。他喝着工人冲给我们的茶,看教室工人进进出出,大多去打水或厕所,也有几个好学的会走上前,请教没听懂的问题。CY 像一个中学老师坐在讲台阶梯上落力解答,尽量满足求知识的人。而当人群散去,他又会独个儿静下来,嘴吹凉茶叶,眼看着远方出神。
这样描写难免让人误会我在夸他,或尽力把他写成一个慈祥的人物。可当时我只在想,30年前的今天,当 CY 坐讲台上休息时,他到底在想什么?对于此刻还是年轻的他来说,回国授课,是否只为着30年后铺陈?政途上扶摇直上的路线,他所将要干的事,如何得权得势,是否在这一刹那,在这家破旧工厂里的新讲台阶梯上已经规划好了?
我看着他出神,没察觉自己的思绪也恍惚到十万八千里外。
直至 CY 忽然转身,走到我面前:“何主任,怎么样,还习惯嘛?”
我吓了一跳:“还不错,多亏你讲课的魅力,反应似乎不错啊。”头半句完全是掩着良心说的。CY 谦虚说:“也只是照本子讲而已。”他拿着手中一份影印讲义:“这是我从一些旧书本里抄下来再翻译成中文,基础的知识就可以了。”说罢,他一笑:“何主任,不然你也试试吧?”
我心凉了半截,这完全是我最怕见到的画面。
“不不不,这是你的课,还是由你来继续比较好。”我耍手,喝一口茶掩丑:“且我的普通话也不好,怕他们听不懂呢。”CY 却说:“没关系,你看我的普通话也不好,他们不懂的地方我可以补充一下。反正只是非常基础的概念,你就随意讲一点市场经济和土地利用的入门知识吧,再不然,你照着这讲义说也成。”CY 很坚持,讲义硬塞给我:“你看我都讲那么久,就当是江湖告急,仗义帮忙吧。”
我看着讲义上那堆我完全不明白的词汇和图表,很焦急,此时此刻最应该接受测量速成班可不是这群工人,而是我。
有那么一刹那,我留意到 CY 两眼瞪大,嘴角上扬,完全是上一次在香港办公室里,他留意到我桌上有一份不应该存在的文件时,所展现出的笑容一模一样。
该死!他真在怀疑我乱来的“测量师”资格!他一直都在怀疑我,这是他试探我的方法!而我还那么愚笨的跟他上京露馅!是我错了,彻底失策被摆了一道。
人声扰攘,大部份工人又回到教室里,准备下半场课。我想找个借口糊混过去,CY 忽然提声:“同志们,这位是我的同事何主任,也是来自香港的专业测量师!今天的下半截课,会由何主任来跟大家教授!”课室顿时响起掌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何主任,请吧。”CY 在后催促。大局似乎已定。
我战战兢兢走上台,看台下几百颗脑袋,几百双眼睛,头皮发麻。我看到自己双手在抖,却控制不了。
“大家好。”
我握上麦克风,扬声器爆出回音。
“我是何主任,很高兴,今天可以来到这边跟大家分享……”
来分享什么?
我可以说些什么?
我拼命想,是否有任何知识是作为未来人的我占着优势,可以用来滥竽充数。我想起初中时读过的经济课,说那些可以混得过去嘛?“需求与供应”、“国民生产总值”那些跟测量是同一个范畴的事情嘛?我完全没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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