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是奇怪有趣的生物,在这座高度重视效率速度的城市里,你反不能以数字角度理解他们的思维方式。明明在菜市场买一条鲜鱼最简单不过,不少人倒愿意添置钓具,磨练钓术,等鱼上钓。
钓鱼确实是香港流行的消闲活动。在大大小小的公众码头,海边沿岸,你总看到有人拿着鱼竿,迎着海风,摆出一副愿者上钓的悠然样子。即使在水质一般的沙田城门河,你总能看到一、两个钓鱼翁的身影;当你担心城门河的水质治理工作还是原地踏步时,钓得小鱼已教他们雀跃三天。
水质较好的北角码头更是钓鱼爱好者的小天堂。北角码头让乘客搭渡轮前往红磡和九龙城,海边长长的铁栏杆是小小的“男儿国”,下午三时已站满了八、九个男钓客。若用广东俗语形容,他们大多是“麻甩佬”,有中年男人穿着不搭调的红色羽绒,年轻一点的男人又无端端穿上“ I am Hong Konger ”的外套,生怕语不惊人誓不休。
他们大都一声不响,钓者之间保持适度距离,互不干涉,最爱与自己的钓鱼百宝箱打交道;但偶尔又会互相交流情报,一人说“这边有鱼,来这边吧!”,旁边胡须斑白的老伯,弓着背,拎着鱼竿、鱼桶和工具箱,缓缓地走到他的新据点。
跟他们聊天需要点耐性,大多数人不大搭理两手空空的路人。自称陈伯的他展示了一下“战利品”,他钓了两条半只手掌那么长的𫚭鱼,“今天晚上清蒸,挺好吃。”
问他会不会担心鱼儿有细菌,他一笑置之,“我已经吃了二十多年,哪怕干净不干净?”我瞥了一下深绿色的海水,表面看不到明显的油渍污垢,但偶尔还有一块发泡胶随水流而飘过;我没有作声,只是想起旅游时,在西班牙圣塞瓦斯蒂安看到的那片海水。它是清澈见底的。
问他钓鱼的技巧,陈伯直言没有。观察好一会儿,你发现或许等待是最佳技巧。大致有几种常见的钓法:第一种是把鱼钩抛得远远的,过一会才卷起鱼线,但通常要不钓得小鱼,要不扑个空;第二种方法是钓到小鱼,用它作饵,希望小鱼变大鱼;也有人干脆把鱼竿系在栏杆上,看到有动静才走过去看看。
码头外面大致是平静的,或许只有渔获才能引发骚动。
“哗,好大条”,凑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围着小小的智能手机,连推着婴儿车的女人也好奇起来,不由得停住了步伐,我好不容易才瞄到屏幕的影像:只见庞大的石斑鱼重重摔到地上,在接近栏杆的位置鲜蹦活跳,钓者双手把大鱼塞进狭窄的手提冰箱。
旁观的人忍不住插了一句,“不要这么张扬,小心人人来钓鱼,你就没有份。”
石斑的眼睛直眨巴,鱼嘴一弛一张,连冰箱的盖子也合不上。钓获者喜孜孜的,收拾好就走人了。
在码头里边看到的,不只是乘客来来往往的瞬间移动;码头内分成两边,一边排满了四五个海鲜摊档,另一边相对单调,只有便利店和熟食摊。这里又带来了一个不解的迷:爱吃海鲜的饕餮在大快朵颐之前,看似要上一门护生的课。
第一个卖海鲜的摊档卖着各地的活海鲜,有南非鲍鱼和澳门鲜虾,前方醒目地挂着“功德无量,欢喜吉祥”的佛家字句,一般人听起来准觉得他们故意砸自己的台。
但再多走两步,我才发觉,另外的四、五个摊档都抹不去隐隐的佛学色彩:墙上挂着观世音菩萨和佛陀的画像,行人通道外搁着一叠广结善缘的经书。
明明吃海鲜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跟佛学扯上关系应该是常人无法理解的。
室内上演的另一场小骚动就给了大家一个答案:七、八个人围着一个海鲜档指手划脚,鱼虾海产一个不落全买了,盛满了四、五个塑料袋。 那群人的兴致愈来愈高,有人兴奋得拿着手机在门外自拍,更拿出金色的佛器祈福。
我看了是挺惊讶的,可是站在我身旁的利记海鲜档店东,却很淡然地继续宰蟹。问他缘故,他指着逐页撕的老黄历,“他们买来在附近放生,你看不到吗?今天是农历初一,初一十五最多善信来买海鲜。”
问他是不是也发过大财,他回应说,“之前有善信买了两三箱,差不多一百只吧,价值万多元;不过,也有不少人买来吃的。”
有新闻报导曾经说过,一些海产由于不适应本港水域而活不下去,那不就是造孽吗?店主没有理会,使劲兜售肥硕的膏蟹和肉蟹,“蟹这么生猛,一放进水里就游来游去,你说多好。你也不妨买些积福。”
在同一空间里,有人投放大量时间,把水中钓的鱼带回家里;有人投放大量金钱,把鱼摊买的鱼投到水中。北角码头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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