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黄浦区兴业路76、78号的“李汉俊寓所”里,客厅的陈设和94年前几乎一样:一张长方形西式餐桌,围绕着12隻圆凳,桌上陈设的茶具、玻璃花瓶和一对烟灰缸,努力勾勒着当年的气息。
柯文哲右手扶着下巴,伸长了脖子看着墙上那本1920年由陈望道翻译的“共产党宣言”,它是中文世界第一个译本。被展出的这一本封面印着“共党产“,当时印错封面的版本,如今格外珍贵。和这本“共产党宣言”一并展出的还有“少年中国”、“新青年”等等,都是当时传播左翼思想,启迪民智的“进步刊物”。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满厉害的。
“李汉俊寓所”就是“中共一大会址”纪念馆,这里当年是法国租界,地址是望志路106、108号。1921年7月23日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这里举行,13名中国代表和2名共产国际代表参加了会议。记者问柯文哲参观一大会址的感想,他回答从一个只有13名党人与会的政党,到最后变得如此庞大,“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满厉害的。”
柯文哲这句话说的当然是中国共产党,但同时他想到的也很可能是自己的政治路。
“这个世界一直在变。……一年前,又有谁会想到我会担任台北市长?一个月前,又有谁会相信,我今天会站在这里与上海的朋友见面?”
在台北、上海“双城论坛”的开幕典礼上,柯文哲开宗明义地讲了这么一段话。这样的言谈,无论在台海两岸的哪一岸,都不是官场套路,特别和先致词的上海市长杨雄比起来,更显突兀。
柯文哲的言谈,与其说他感慨着人间正道沧桑如是,不如说他其实非常得意自己创机造势,乘风而起的本领。去年11月29日,这位不曾参政,没有党籍的外科医师,以史无前例的大比数击败国民党提名的台北市长候选人连胜文。无党籍人士上一次当选台北市长,是1964年的高玉树。
“双城论坛”的问题从柯文哲胜选的那一夜开始出现。宣布当选的第一场记者会上,一位外媒记者问柯文哲有没有和中国大陆交流的计划?柯文哲回答:政治要有延续性。台北市政府在市层级跟中国大陆所有的交往,全部会照原有的频率跟深度进行,包括上海和台北的双城论坛。
但中国大陆涉台部门在此后一段时间反覆强调,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一系列成果是在坚持”九二共识”的基础上取得的。除了台办系统坚持以“九二共识”为前提,柯文哲就任之初接受媒体专访时,发表了“两国一制”和“殖民统治使文明进步”等争议言论,一度激怒了中国鹰派代表“环球时报”,主张应该以停止双城论坛做为制裁。
一般相信柯阵营和中共方面的转圜起于台北市政府“大陆事务小组”部分成员的奔走协调。
“大陆事务小组”这样的编制最早起于民进党籍高雄市长陈菊,为了处理两岸日益增加的官、民交流,也希望中国大陆不要抵制高雄举办的国际会议或运动赛事。陈菊首创了这个由半数官员、半数民间人士的决策小组。去年底民进党在地方选举中大胜,党主席蔡英文要求各执政县市都仿效成立“大陆事务小组”;柯文哲也同步成立。
台北市政府大陆事务小组并不是清一色的绿,也不乏中立的学者或者思想偏向蓝营人士。任职民间媒体工作,也是国民党高官“政二代”的北市府大陆小组成员邱珮琳多次被外界点名“代表上海”与柯文哲协调双城论坛事宜。虽然台北市府、上海官方和邱珮琳本人同声否认。
比起言必称“九二共识”的国民党人,包括柯文哲在内的台湾绿营地方首长在两岸交流事务中被要求政治表态时,各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方法。其中柯文哲的特色是语汇灵活、姿态油滑而缠斗力强大。
中国大陆官方为柯文哲访问上海“开绿灯”的过程非常戏剧性:他前后两次接受中国大陆官方媒体“专访”,对于自己对两岸关系的立场做出一番表态。第一次“专访”,柯文哲全程低着头照念一份稿子。重新阐述他对两岸关系的主张,但也表示“愿意尊重两岸过去已经签署的协议和互动的历史,秉持“两岸一家亲”的精神促进交流。“
柯文哲也用自己的措辞表达了对“一个中国”问题的态度。他说:“在当今世界上并没有人认为有“两个中国”,所以“一个中国”并不是问题。“
中国国台办很快对柯文哲的“专访”内容表示赞赏和肯定。不过七月中却又传出中方认为柯文哲上述回答的“善意”不足,要求他再做表态。
八月初,同样的“专访”形式再来一次:柯文哲说,“大陆方面提出的“九二共识”,是两岸关系和平发展的基础,这个立场表达了解和尊重。“
比较这两次“专访”,后一次明确提到了“九二共识”。但柯文哲自己并没有明白表示承认九二共识,只是说对于中国大陆以“九二共识”做为两岸关系基础的立场表示“了解和尊重”。
至于柯文哲自己则是用“(20)15新观点”表达他对两岸关系的主张:
“尊重两岸过去已经签署的协议和互动的历史,在既有的政治基础上,以“互相认识、互相了解、互相尊重、互相合作”的原则,秉持“两岸一家亲”的精神,促进交流、增加善意,让两岸人民去追求更美好的共同未来。“
比起言必称“九二共识”的国民党人,包括柯文哲在内的台湾绿营地方首长在两岸交流事务中被要求政治表态时,各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方法。其中柯文哲的特色是语汇灵活、姿态油滑而缠斗力强大。
就以“九二共识”为例,以往中国大陆官方对台湾政治人物的要求是必须“共同尊奉”九二共识。但柯文哲咬住的是“了解和尊重”,也就是对中方的立场不持异议,但自己另有一套主张。经过这样一番搏弈,不能说柯文哲没有为台湾面对中国大陆的政治表述上打开了一些空间。
但相对的柯文哲也必须有所付出,例如必须把“两岸一家亲”挂在嘴边。这也为他引来了本土独派猛烈的批评炮火。他接受中国媒体“专访”时,明显像是一段“设计好的表态”。但显然柯文哲认为这样的交换还是划算。因为要在台湾做政治工作,能不能够站上两岸舞台,被公众认为有能力处理两岸关系,还是至关重要的。这样的政治领袖在绿营尤其稀缺,柯文哲要让自己变成这样一个人,卡稳缘营与中共对接沟通的闸口。
就是要学习,当年共产党是如何一举击败国民党。
中共当局之所以对柯文哲较为亲善,恐怕有些感性因素:柯文哲对中共党史有高度的兴趣,他曾经主动要求参访延安和西柏坡等“革命圣地”,“就是要学习,当年共产党是如何一举击败国民党”。 1949年3月毛泽东率中共进入北平前,在西柏坡要求党员:“务必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务必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
去年11月,台北市长选情大势抵定,柯文哲眼看胜利在望,他用以约束竞选团队的,同样也是“两个务必”。
同样的,在面对双城论坛是不是能够成局的这一轮反反覆覆的搏弈中,柯文哲口诵心维的策略会不会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革命战略,是面对并击败强者的策略。在台北市长选战中,敌人是国民党;在“双城论坛”的搏弈中,柯文哲的对立面是共产党。当他身处中共一大会址,感慨“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时,他心里所想、所见的说不定其实是他的自我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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