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春:课纲争议不在字句,而在黑箱

对于“课纲微调”引发的巨大争议,“国学作家”张大春认为,问题的关键在马英九政府资讯不公开。
台湾
反课纲微调学生群像。 摄:陈弘岱/端传媒
反课纲微调学生群像。
反课纲微调学生群像。摄:陈弘岱/端传媒
反课纲微调学生群像。
反课纲微调学生群像。 摄:陈弘岱/端传媒
反课纲微调学生群像。
反课纲微调学生群像。 摄:陈弘岱/端传媒
反课纲微调学生群像。
反课纲微调学生群像。 摄:陈弘岱/端传媒
反课纲微调学生群像。
反课纲微调学生群像。 摄:陈弘岱/端传媒
反课纲微调学生群像。

7月23日深夜,33名高中生冲进教育部长办公室后舆论哗然,作家张大春针对此次争议发表《黑箱‧异端‧互相洗脑?轮流洗脑?》一文。端传媒记者专访张大春,请他谈谈台湾历史教育的本质焦虑及可能出路,以下是访谈摘要:

端传媒(以下简称“端”):怎么看这次课纲争议?

张大春(以下简称“张”):课纲争议可以从两个层次来看:

第一个是“字句”,表面上的字句争议。我曾经一个字一个字对照了新旧课纲,发现字句上差别不大。例如“郑氏”和“明郑”;或者慰安妇是不是“被迫”,要不要加上这个词等等这些。

因此就我的看法,微调过后的课纲并没有如抗议者所指控的“意识型态操控”或者“不专业”的问题。

出问题的地方是是在课纲以外的部分,就是教育部。教育部处理行政程序太颟顸。当时“台湾人权促进会”对教育部提告时,告的是资讯不公开的问题。要求资讯公开的主张也得到了行政法院的支持,判教育部败诉。

所以真正的问题是教育部和马英九政府一直坚持着颟顸的态度:公布调整课纲的会议纪录、签到出席名单和发言内容有什么不对?资讯公开和透明化理所当然,政府资讯不透明就是不对。有人来抗议,政府就应该面对。

所以在我看课纲争议不在字句上面,而是“黑箱”,也就是政府不受信任的问题。

端:是不是也有“史学教育”和“史学研究”本身的问题?

张:对,但这部分在这起争议里却很少人谈。这里头有两个问题:

第一是自“详古略今”到“详今略古”的改变;
第二是从“由远及近”到“由近及远”的问题。

这就是(陈水扁政府执政时期的教育部长)杜正胜所说的“同心圆”理论,指的是一个学生要从了解自己身边的环境和人事出发,然后次第向外。但这个方法仍然有问题。

因为传统“详古略今”的教育,除了被指控为“大中国意识”以外,恐怕还涵藏着另一种价值:也就是历史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累积和沉淀,才比较能够有客观的、不涉及个别人经验、价值的判断。比如你要说共产党好不好?国民党和民进党谁好谁不好?这些事现在都在进行中,只能各说各的。

所以历史是不是要“从近到远”?应不应该“详今略古”?这是一个方法上的问题。我认为如果没有时间的积淀,没有更多材料的发掘,我们对于当代、近代历史事实是什么,可能不见得掌握得好。 

端:这一波争议重要的一部分似乎就是近代的“228事件”或者“白色恐怖”的历史评价?

张:重点还是史料的公开,还有时间的沉淀。我不知道228史料的整理现在到什么程度,现在很多部分还是各说各话。我认为历史课纲制订原则,最好还是放进没有争议的材料,有争议的干脆不放入。但是228不是没有争议啊,例如本省人死多少、外省人死多少等等,这只好等一段一时,等到大家能平心静气了再讨论。

白色恐怖的历史,课纲里应该要提。但相关的史料和解释,必须通过同步挖掘史料来进行,遇到冲突就加以商议。但是如果政府做不到全面公开资讯,怎么理解历史,特别是“228”和“白色恐怖”?

端:台湾的历史教育令您非常焦虑,您认为有解吗?

张:我蛮悲观的。我觉得“常识不足”是一个大问题,台湾从年轻人到老年人都有这个问题。例如在反课纲运动期间有这么一条新闻,一位学生接受访问时说:陈澄波是在228事件时受迫害的“外省人”;结果被人家指正后,他又说自己要说的不是“陈澄波”,而是“郑南榕”,但郑南榕死亡和228相去几十年,愈说愈错,这就是常识不足。

微调课纲的要角王晓波也一样没有常识。例如他有一次公开发言说道,蒋中正在大陆清党就杀40几万人,台湾228家属主张的两万人受害,“两万人相对40万人,小 case 啊!”

两方各自切割一部分历史事实,做为政治信仰的依据。就会造成基于政治立场的激烈斗争,连带使得常识被解消掉而益发不足。普遍缺乏常识的社会就不足以言“自由”、“民主”或者“安定”。

而王晓波的谈话,是对于人性基本尊重的常识都没有。如果是不该死的,死一个人都不对。像这样的人被马英九重用,还成了课纲微调的重要成员,如何受人信赖?

另外例如说“日据时代”和“日治时代”,这两个词本来在“95”和“98”课纲里都可以用。像我就说“日据”,不用“日治”,这是我的习惯。但你不能就说只有“日据”是对的,“日治”就是错的。搞教育不能搞到这种地步。

端:怎么评价高中生的抗争行动和手段?

张:我认为反课纲历史学者们的问题不在于课纲本身。而是他们串连了中学老师和学生。这些行动他们脱不了关系,学生不会自己出来,一定是因为老师。

我对于把学生推上火线我是非常不同意的,尽管在野党说学生是自动自发的。

端:您文章提到把历史从国家夺回民间,也必须有一定的文化准备,可否多谈谈?

张:两岸分治是一个事实。但同样是事实的是我们,连同台湾的子子孙孙,将来要不要面对一个就在我们旁边的强国?而且台湾本来还拥有中国文史、教养层面、审美、艺术和风土民情等领域所提供的养份,我们拥有这样的优势,要不要发挥和利用这一点?

认识古代中国的史料、语料等等文化传承,本来是台湾的优势,我们要不要持续保有这个优势?如果要,保有的基础和方式之一,是不是把它们放进教育里?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我的主张是台湾史不需要并入中国史,但这不等于不要研习中国史。

有历史学者主张台湾史独立成一册,这我不反对。我还有另一个想法,我认为不只一九四九年以后的台湾史不应该并入中国史,这根本说不通的。即使一九四九年以前,我更激进的看法是地理上的台湾要编入世界史的角度,就在大航海时代里。但在这个时代里,汉人“入台”或者“来台”也不能删掉,但有学者就要把汉人入台删掉,为什么要排除这段史料呢?这也是事实啊?!删掉汉人入台,在我看也是意识型态作祟。

台湾长期以来不应该只在中国的统领之下,包括与南岛的关系,葡萄牙、荷兰人都有,它们对台湾的影响是什么,都应该探讨,至少直到今天的台湾民谣里都还有“你是荷兰的船医”这样的唱词耶。

端:听起来您对“98课纲”是挺认同的?

张:我觉得98课纲应该是最好的课纲了,比起我当年受的教育,它很全面了。但我还是要强调,微调也没有“调”出太大的坏东西来,重点还是教育部颟顸、不透明,“小事化大”。

我最后要说:事实上课纲没有办法决定学习品质。而只要是希望持续中国历史文化教养的优势的人,有自我学习的动机的话,每天到我的脸书上来读几篇东西,一年之后程度就是大学生了;两年之后就大学毕业了。我都是用白话文写的。我在脸书上自己做了很多年了,但凡学校不能提供的文史材料,以及不能开放的学习观点,我脸书上随时都有。

我写脸书就是把自己当成媒体,我现在有5万5千位粉丝,每天差不多有一万多人来看。我把文字公开在脸书,就是一个民间的教养,这种民间的学习可以在各种地方,包括网路上展开。这就是把历史“从国家拿回民间”的意义。

就如一句西谚所说:You will never know where education stop.

(张大春口述,记者林怡廷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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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評論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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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如果政府应该公布的资讯不公开,那么就上法院起诉政府,勒令政府将资讯公开。如果政府不执行法院判决,那就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如果法院无法强制执行,台湾不是有监察院可以判法官渎职吗?又不是专制国家,冲入行政部门如果就能解决问题,那给后人留下多差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