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哈马斯战争评论国际深度

对话反锡安主义犹太活动家: 在德国,犹太人成为“反犹”指控的最大受害者

当一切罪行都是以犹太人为名而实施,当犹太人被彻底与以色列政权绑定在一起,反锡安主义的犹太人的在场就更加重要。

2023年10月14日,以色列的坦克部队在以色列南部加萨边境附近集结。摄:Marcus Yam/Los Angeles Times/达志影像

2023年10月14日,以色列的坦克部队在以色列南部加萨边境附近集结。摄:Marcus Yam/Los Angeles Times/达志影像

特约撰稿人 斑戈 发自柏林

刊登于 2024-04-22

#以色列-哈马斯战争#德国#反犹主义#犹太人

我经常在柏林不同的巴勒斯坦活动场景中遇到乌迪·拉兹(Udi Raz),她总是戴着一顶西瓜图案的基帕(Keppah,犹太小帽),在众多库菲耶(Keffiyeh,巴勒斯坦头巾,巴勒斯坦支持者间最流行的表达团结的符号)中显得别具一格,也成为了辨识她的标志。西瓜图案象征着巴勒斯坦,因为“红、绿、白、黑”的四种颜色刚好是巴勒斯坦的国旗色。在西岸和加沙被以色列占领后,巴勒斯坦国旗在那里成为了禁忌,人们开始使用西瓜图案来代表国旗。而如今,西方世界对于声援巴勒斯坦声音的全方位压制,让这个象征再度焕发出反审查的生机。

乌迪生理性别男,倾向使用的人称代词为“她”。她是支持巴勒斯坦的犹太人行动网络“Jewish Voice for Just Peace in Middle East”的成员,也是原定于4月12日在柏林开幕的“巴勒斯坦大会”(Palestine Congress)的组织者之一。“巴勒斯坦大会”预计举行三天,由世界各地的巴勒斯坦团结运动的支持者发起,讨论加沙停火、以色列违反国际法,并谴责德国是大屠杀的共谋。然而,开幕当天大会就被警察断电清场。德国各大主流媒体在大会开幕前夕就开始了抹黑运动。市长凯·韦格纳(Kai Wegner)在推特上评论巴勒斯坦大会时说,“柏林对‘反犹主义’零容忍”。

在大会现场被逮捕的人中,有两个犹太人,其中包括乌迪。她被逮捕的那个视频极具象征意义,戴着基帕的她一边被警察押着往楼梯下走,一边朝着公众喊“Free Palestine”。身后一个女声朝着警察大喊,“你们正在抓犹太人!”

2023年10月7日后,远超其所占人口比例的犹太人在德国因“反犹”指控而被“取消”。今日被滥用的“反犹”指控,让这个词在今天彻底丧失了其意义,任何声援巴勒斯坦或谴责以色列政权的人都可能被指控“反犹”,真正的反犹主义反倒藏在了这个“保护伞”下免责了。

另一方面,犹太大屠杀的历史在声援巴勒斯坦的群体中逐渐成为了禁忌。这个创伤被主流政治不断调用,成为了压迫性工具,甚至是正当化另一场大屠杀的武器。深受其害的阿拉伯人自然对它嗤之以鼻,甚至否认大屠杀真实发生过的阴谋论,在普通阿拉伯人那里也越来越有市场。进步的犹太人群体更不知如何再提及已经被“劫持”的集体创伤。

4月14日,“巴勒斯坦大会”被关停的两天后,我在同一时期进行的一场抵抗运动上见到乌迪。那是发生在德国国国会门口一场占领运动——“Occupy against Occupation”(“占领国会,反抗以色列占领巴勒斯坦”)。这场运动至今已持续两周,截至本文发稿时间,人们仍苦苦坚守着营地。我抵达现场时,正逢一位说唱歌手的演出,在唱到“From the River to the Sea”(“从河到海”)这一句,警察突然冲了过来,把歌手抓走,并且暴力地和人群发生了冲突,救护车来了,几个被警察袭击的女孩子被担架拉着送上了车。

在一起见证了那场警察暴力后,我问起乌迪“巴勒斯坦大会”的那一天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被逮捕的。她告诉我,警察嘲讽她头上戴着的西瓜基帕,她便反击说,“你们反犹了”,接着就被警察带走了。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德国竟然也开始生产“苏联笑话”了。联想到愚人节那一天,一家艺术媒体 Hyperallergic 的 instagram 账号上发了一条推送,称德国的各大美术馆撤掉了描绘“河”和“海”的作品,当天看到时觉得是个好笑的愚人节笑话。然而乌迪的事情和营地的暴力发生后,我恍惚几秒,问营地里的朋友们,那条推送该不会是真的吧?

在这场访谈中,当乌迪犹豫不知道使用“巴勒斯坦”还是使用“以色列”来指涉那片地区时,经常就说“从河到海”间的人们。“From the River to the Sea, Palestine will be free”是一句由来已久的反占领口号,在1960年代由巴勒斯坦解放组织(PLO)最早喊出来。其中的“River”指的是约旦河,“Sea”指的是地中海,那之间是70年占领之下这片冲突无休无止的土地,它有时候被叫作以色列,有时候被叫做巴勒斯坦。这句著名的口号源远流长,被众多抵抗组织和民众使用过,它的意涵也不断被丰富着。去年10月,哈马斯对以色列的袭击发生后,这个口号被柏林检察院列为一种“反犹”和“煽动仇恨”的形式,使用者将受到刑事处罚

在德国,遍布城市街道的犹太纪念碑和“反犹主义”指控的滥用,让这个揹负着大屠杀历史负担的国家看起来似乎像是患有一种道德自虐癖。曾被德国高法以“反犹主义”起诉的犹太活动家 Ronnie Barkan 在几年前我对他做的访谈中曾指出,“德国在二战后的历史教育是让人们感到‘愧疚’或‘恐惧’的压制性教育,它把战前根植于这个社会的种族优越论的集体意识压制了下去,却从未真的处理过这些问题。也因此,被压制的集体意识一直都存在,甚至还会反弹。”

在乌迪看来,今天这看似矫枉过正的局面正是纳粹时期同一种意识形态在当下的重复。随着中东难民抵达欧洲而伴生的伊斯兰恐惧症,德国当权者开始以犹太人之名来制造仇穆的氛围。只有死于大屠杀的犹太人和当前支持另一场大屠杀的犹太人,在德国才配拥有“犹太人”的身份。

当一切罪行都是以犹太人为名而实施,当犹太人被彻底与以色列政权绑定在一起,反锡安主义(作者注:锡安主义,又译作“犹太复国主义”)的犹太人的在场就更加重要——这不只是为了巴勒斯坦人的正义,也是为了犹太人可以重新夺回自身的身份,夺回其被劫持的历史与现实。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采访了乌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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