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眼花撩乱的窄道,深水埗鸭寮街一带的排档,挂满五颜绿色的电话储值卡。“再不买,怕之后被抢购一空啊!”戴眼镜男子一口气买了四张卡。在香港街头摊档以及71、OK便利店等,长期以来都可以不记名购买这类电话储值卡,这也俗称“太空卡”,花费数十元至一百多元,就可以打电话和上网。
1月29日,香港政府突然宣布将展开电话卡实名制咨询,新规要求市民必须登记姓名、出生日期、身分证号码、提交证件副本才能购买电话卡,而且不论个人或企业用户,均只能在每间电讯商登记三张卡。
深水埗档主李小姐销售电话卡逾10年,受到肺炎疫情打击,外游卡滞销、旅客客源急跌,这一年来生意额跌幅过半。她忧虑实名制后,人们怕麻烦,会再流失本地客源。“其实政府知不知道储值卡对普罗大众有什么用途?不要一味只说是用来骗人。”
李小姐指,储值卡平日的客源多是长者、外佣、基层学生等,一些基层市民不希望和电讯商签署绑定固定合约,平常购买不记名便宜灵活的储值卡。 斜对面一个档摊,带著孩子来买电话卡的陈太对端传媒表示,孩子因疫情而要留家学习,要买数据卡来上网做功课。“家中没有宽频上网,”她苦笑道。
此次电话卡实名制的咨询,仅仅为期约一个月,至2月28日结束,亦打破港府过往政策咨询期一般进行3个月或以上的惯例。在近年的政治高压气氛下,公众亦忧虑电话卡实名制会侵犯隐私,让警方或国安部门更容易追踪特定市民的电话语音,网络活动和电话联系人。反修例运动期间,不少参与运动的香港市民都会使用不记名的“太空卡”。
香港的电话卡倘若全部行实名制,对于目前的电讯市场、个人隐私会带来什么冲击?打击犯罪和保障隐私方面,又如何平衡?除受影响市民、储值卡档主外,端传媒也采访两名信息科技界专家,同时整理有关通讯与隐私权的组织报告,尝试一一解惑。
问一:为什么原来电话卡不用登记?新政策会给市场带来什么冲击?
目前香港的电讯市场,分为“设施为本”及“服务为本”的电讯商。前者拥有无线网络和频谱的基础设施,目前有四大公司,被称为“行动网络业者”(MNO),包括3香港、中国移动、数码通及香港电讯(HKT) 。
后者被称为“虚拟网路供应商”(MVNO),这些公司会向四大公司租用通讯服务,再一一制订自己的数据及话音通话套餐,以更灵活的方式贩卖储值卡给消费者。在MVNO中,有中国电信、联通、香港宽频等大型企业,也有Lucky Sim、IMC、GlocalMe等中小企业。例如,联通租用的是3香港的网络,Lucky Sim租用的是香港电讯旗下公司CSL的网络。
四大公司以及大量虚拟供应商,目前加起来有30多间公司,大家都有生产不记名的储值卡,可在香港不同店铺购买。这个充满竞争的市场,源于2006年电讯局进一步开放市场政策,规定更多服务营办商能领取牌照,透过租用四大公司的频谱,销售储值卡。在此前十多年,港府并未提出考虑推行实名制。
公布咨询文件后,于深水埗鸭寮街的摊贩随即表示担忧,他们日后是否亦需要负责登记客户身份的工作。香港政府通讯事务总监梁仲贤接受媒体访问时则称,一般商户和摊贩不必即场登记个人资料;当实名制落实后,用户启用电话卡前,需要透过网上向电讯商实名登记,方可正式使用。
这意味著,倘若推行实名制,电讯公司需要建立个人资料数据库。香港信息科技商会荣誉会长方保侨对端传媒表示,这将大大增加不少中小型企业的营运成本。
方保侨指,个人资料数据库的成本视乎质素而定,若要加入精准的识别身分证功能、保安系统等,索价可达十万至百万不等,大型MVNO如香港寛频、和记电讯等拥有大量资本或较高端技术,负担起来也不便宜,而小型MVNO企业一般规模仅十数人,“这么大的成本,它们可以转嫁到哪里?”
信息科技界工会亦在港府记者会后的翌日,促请政府撤回建议,批评政策会窒碍香港的创科发展,特别是限购三张卡的建议,指出每个物联网开发员平均需要4至5张储值卡。工会指出,这将阻碍创科人员测试及开发系统时的工作流程,引致项目的研究成本增加,甚至因缺乏足够安全测试,导致系统出现漏洞,危害网络安全,长远导致科研技术滞后。
香港商务及经济发展局其后在社交网站回应称,电话卡实名登记制度只规管人对人沟通的储值卡,不限制用作机器类型连接(M2M)的储值卡,或物联网工程所需的卡量。
软件工程师、信息科技界特首选委黄浩华对端传媒表示,在机器测试以外,业界人士通常因工作需要,可持多达六至七张卡,而以公司名义登记,现时每间电讯商也只可限购三张,亦要花费资源向逐间供应商登记。
方保侨表示,港府这次咨询仓促,2018年通讯事务管理局曾就取消公用电话亭咨询,该咨询长达18个月,如今1个月的咨询期实在太短,政策尚有很多疑问未厘清,例如,政策没有清楚注名是否建议数据(即上网)或话音类别的储值卡也一拼纳入实名范围,“扣除新年假,只有三个星期,业界、消费者没有足够时间反映。”
问二:电话卡实名制可能带来哪些私隐问题?还要进行人脸识别吗?
宣布启动咨询程序的记者会上,香港商务及经济发展局局长邱腾华表示,实名制登记的资料平日存放在电讯商,但警方可以在有法庭手令或“在迫切及紧急情况下”,要求电讯商提供个人资料,但没有具体回应何谓“迫切及紧急”,抑或涉及哪些严重罪行。
黄浩华指出,“它没有明确界定,例如是否在人命伤亡或大型医疗事故下才会使用这权力。有市民担心‘迫切和紧急’等于国安法,大家是会害怕的。”他特别忧虑新闻工作者的隐私会遭受威胁,变相损害言论自由或新闻自由。他举例指,若记者以报馆名义向电讯商登记,很易被警方追溯到电话号码,而政府凭借实名制杜绝了“太空卡”,也很难保护匿名受访者的身分。
黄浩华亦忧虑,单是透过电讯公司的通话纪录已能追踪到日常联络人,“就算不截听内容,他(警方)都知道你和什么人联系, 这其实是会令人恐惧。”
“社运人士就更加敏感,”黄浩华续指,现时执法部门对大批民主派人士进行抓捕,即使被拘留48小时后保释,他们的手机都被没收,个人资料有泄漏风险,“透过这个过程,会否连累到更多朋友,遭受不必要的骚扰呢?这也令人忧心。”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大陆官方早于2017年宣布电话卡全部完成实名制登记,于2019年再援引《反恐怖主义法》,要求新登记手机服务的用户通过“人面识别”以核实身份,电讯商亦需要储存人脸识别的资料,令手机电话号码进一步与生物特征绑定。邱腾华在记者会上多次被问及会否效法大陆做法,他回应指,目前港府没有咨询建议以外的计划。
邱腾华表示,全球有达155个国家或地区已通过了电话实名制,政策只是与它们看齐。端传媒翻查资料,目前确实有不少国家已经推行电话卡实名制,在亚洲地区尤其较多,而两岸四地中,中国大陆、澳门、台湾已经实行电话卡实名制。
2019年年底,澳门政府援引《网络安全法》开始推行实名制,即使是法律生效前已在使用的电话卡,也必须在180天内完成实名登记,否则该卡将被停用。
不过,英国、美国等民主国家至今没有推行相关政策,同时,在欧盟地区,至今有约一半国家推行实名制,但一直引发争议。
问三:被登记的个人资料,多大程度上会被政府部门获得并利用?
问题或主要在于,被电讯商登记、储存的大量个人资料,又会多大程度上被不同的政府部门获得且利用呢?
联合国言论自由问题的专家在2015年就曾向人权理事会提交一份研究报告,倡议各国政府应允许“网络加密法”(strong encryption),保障网民能自由及安全地表达意见。超过二十个国际组织如人权观察(Human Rights Watch)亦向联合国人权理事会递交联合声明,促请各国政府保障身分保密权,包括允许加密技术的应用、只批准有法庭手令的情况下才能解密个别人士的资料,其中更强调消费者申请网络或电话储值卡时,电讯商尽量不须要用户披露大多个人资料。
英国的网络倡议组织私隐国际(Privacy International)亦曾就部分国家落实储值卡强制实名的立法趋势作出研究,批评政府透过建构大规模通讯数据资料库,令执法部门更容易在不稳的政局下,追踪及监控市民,个别人士的电话号码更可能会连接到投票或健康信息等。私隐国际亦指,在局势混乱的国家,这些系统能保障国家安全的同时,“维权人士、特定政党或族裔的人亦有同样机会(equally likely)受到监控。”
中国大陆现时有大量社交平台、网购平台,均要求用户以电话号码登记才能使用。黄浩华表示,若未来登记任何网络帐号,都需要使用电话登记,而电话又会联系上个人资料,“就等于所有网络注册都不是匿名的。这是另一个危机。”警方只需通过电话号码,即可知道用户的网络足迹(digital footprints),从而得知用户到访过哪些网页。
自反修例运动后,香港电讯和网络营运商似乎越来越多受到来自执法部门的压力。一个月前,香港警方引用港区国安法,要求网络服务供应商封锁“香港编年史”网站。由于封锁的权力来自国安法,不涉法庭程序,有关网站将被永久封锁。
一开始你习惯了给人禁域名、或者有条款的存在,再然后惯了电话卡实名制、安心出行,之后慢慢一步步来,之后所有数据库会连在一起呢?这是挺可怕的。
黄浩华续指,管理“.hk”域名的香港互联网注册有限公司(HKIRC),亦在禁网之后的一星期,在原有域名政策上,新增了一项《域名注册合理使用政策》。文件列出审查域名申请的标准,包括不能“违反公共利益(包括但不限于扰乱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的运作)”,亦提到不能“鼓吹暴力”、“煽动犯罪”等字眼。文件订明,HKIRC有权立即、临时或永久取消域名申请,亦会将资料转交给香港警方或是其他执法部门。
黄浩华指出,这一两年香港的网络自由逐步收窄,“不知不觉,你就会习惯。一开始你习惯了给人禁域名、或者有条款的存在,再然后惯了电话卡实名制、安心出行,之后慢慢一步步来,之后所有数据库会连在一起呢?这是挺可怕的。”
问四:实名制能有效防止罪案吗?隐私与公共安全之间能否平衡?
香港保安局副局长欧志光在记者会上强调,实名制政策是为了打击电话骗案。他表示,不少不法之徒透过匿名的储值卡进行电话骗案、科技罪案等,而使用这些俗称“太空卡”的骗案比率高达9成。
方保侨从事信息科技业及电讯业多年,他指出,现时很多骗徒已不是用电话卡犯案,而是改以虚拟的流动应用程序,例如模拟网络电话VoiceoverIP(VoIP),甚至用一些程序来改变来电显示,伪装成内地公安、入境处或用户熟悉的私人电话号码。
“不是没有了太空卡后,就没有了电骗,这些电骗仍然存在,只不过以其他形式出现。”方保侨指出,即使中国大陆推行实名制之后,在网购平台上,仍有不少预先登记的储值卡出售。
以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经验为例,在2018年,日本政府因诈骗案损失高额款项,在该年迅即落实话音储值卡实名制,警方可以执法理由,直接要求提取用户个人资料。惟日本警卫厅资料显示,仍有不少骗徒改以电脑程序犯案,2019年的因诈骗案而损失的金额更每日仍高达约一亿日圆。
除了成效存疑外,在欧美国家,电话卡实名制亦不时引发保障公共安全及隐私权益之间的争议。根据全球行动通讯系统协会(GSMA)在2013年的报告,现时并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推行电话卡实名制可以防止罪案发生。
不过,不少国家近年均认为恐袭风险增加,一些民主国家亦开始推行电话实名制。例如,自2016年起,德国政府表示需要提防恐怖袭击威胁,一口气改动了9条法规,强制要求用户购买电话卡前,需出示身份证明文件作实名登记,引起公众对侵犯私隐及言论自由的疑虑。2019年,网络权益倡议者及欧洲议会成员Patrick Breyer把纷争带上了欧洲人权法庭。
《欧洲人权公约》订明,“私人及家庭生活、其家庭以及其通讯隐私”的权利与自由必须受到尊重,若政府或执法部门要作出规限,则必须“符合法律规定”及“为民主社会所必需”。
2020年1月,欧洲人权法庭接纳德国政府说法,即以实名制维护公众安全及保障他人的权利及自由,属合理目的,裁定德国没有违反《欧洲人权公约》第8条的私人生活权。法庭指,只收集姓名及地址不算高度侵犯隐私,该政策列明哪些政府部门可因执法及国家安全理由索取数据,并明确列出执行什么功能的政府机构可另外提出书面申请,认为已有足够机制,可防止滥用权力。
问题最终指向,被收集的数据库是否被法规所保障,以避免被公权力滥用,而香港在电话卡实名制问题上,是否能做到这点,目前仍让市民忧虑。
(端传媒实习记者叶洁明对文本亦有重要贡献。)
看得出記者這篇報道有用心寫作,但唯一問題是所采訪的兩位人士黃浩華及方保僑都是極力反對立法的代表,如果有心探討的話,何不訪問一兩個支持立法的人,然後將立法好壞的思考留予讀者,而要透過報道單一立場的内容來“帶風向”?
对于关心隐私的人,只能说电话卡实名不实名其实不重要;除非与科技完全脱勾,否则单是设备识别码、后门、数据行为分析等等的方式都可以把所有网络活动定位至个人上。
要保护自己,能做的只有从根本上有个人行动和思维习惯的改变;即使没有实名制,生活上每个人往外泄流了多少隐私是大部分人都浑然不觉的?
何苦一直拘泥于术,而不讷于行?隐私是权利,也是个人的科技认知、技术能力和行为素养等等的综合体现。
记住政策不可能超前科技,终身学习就好了。
騙案可憑實名制減少?君不見現在的「順風」,「入境處」電話根本不是用電話卡而是virtual sim,那些人的歹毒之心真是越來越明顯
电话实名制的目的不在于防止诈骗犯罪,正如国家安全法的目的不在于“国家”安全。内地除了电话实名制,还有网络实名制,菜刀实名制等等不一而足,最后保护了谁?又是谁真正受益?哪怕稍微关注一下这几年的社会新闻都不会有楼下如此荒腔走板的“思考”。
日本「警衛廳」?警察廳吧?
大陆在实名制后,电话诈骗依然居高不下
只会谈隐私,从不谈诈骗是吧,多少人被欺骗,无法追溯呢。
群众文化水平远没有想象的这么高。做事好过不做事。
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隐私问题,问题是如何限制收集后的公权力。
根本不需要怀疑,SIM卡实名制将是网络全面实名制的第一步,就像中国大陆发生的那样。
是「數碼通」不是「數位通」
感謝讀者指正,錯誤已更正!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