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逃犯条例

游静:这场电影,香港毁了,香港就成为永恒

香港,是先被国家分裂出来,再被贴上煽动分离的标签的。若早已被逐出家门,又怎能说是离家出走呢?“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原来是一句勇武抗争者的口号。

2019年9月29日,金钟冲突现场的雨伞。

2019年9月29日,金钟冲突现场的雨伞。摄:林振东/端传媒

特约作者 游静 发自香港

刊登于 2019-10-05

#香港作家#香港

这场战役中,输得最惨的,肯定不是香港。当香港没了,香港故事,它的倾诉,将生生不息;这本来是一个善于述说与歌唱,曾几欢快,曾几充满渴望的城。

事到如今,香港,确实是回不了去。

让我尽量说得轻松些;毕竟,文学与电影,都是蒙面的游戏。好莱坞忙不迭学习的卧底港片类型,自今年六月以降,已经彻底崩盘。因为这类型首先必须假设,警察与黑帮,即使是邻居家人儿时玩伴小学同学,即使曾经多亲,到头来,他们仍然是,势不两立。这两个身份,两种社会位置,必须是敌对。否则,就不需要去“卧底”。电影的张力来自这两个群体是彼此最大的敌人,所以双方的卧底才会要,咬著难言之隠,冒最大的险去拼;稍一不慎,杀身成仁。

但在人民的生活经验中,黑道只是一种社会地位较卑微、薪酬不受保障的(网上流传元朗地铁恐袭后大佬向立法会议员何君尧追数的电话录音),一种“低端”执勤,是白道的“外包人员”,专门负责执行白道碍于面子身段而不便执行的任务,同时大家目睹“警察叔叔”形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下流动至上世纪前六十年常被称作的“有牌烂仔”(“有牌流氓”)。黑白二道,回复作为一个光谱的两端,二者互为表里,无所谓对立,无所谓对错,“警察管黑社会,黑社会管治安”。其实也无所谓“治安”了:警力的存在,并非为了保障人民的平安,而只是作为用于恫吓人民的暴力机械组织而已。在这部不知为何永不落画的暑期档大片中,我们目睹警员无缝衔接黑帮欺弱怕强的施暴逻辑,在街头尽找跑落单的女青年来抓(然后说因为经常超时工作,强奸她们为合理)、在医院虐待躺在病床上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八十岁老人(然后说不知道医院病房竟然有摄录镜头)。也许,同样作为机器的前线螺丝钉,与这三个多月来一直龟缩在头盔反光镜、无号无证全副顶级装备下的警察大佬相比,坦荡荡拿著藤条出嚟行(出来走)、不怕与镜头肉帛相见的黑帮大哥们,还算人性化一些(当然也倚仗著背后永远拒绝被调查故无须承担任何后果的铁一般势力)。

香港人,自六七暴动后被殖民洗脑为和理非,五十年来都是一种阴柔懦弱,崇尚和平反对暴力如宗教的人种,在一个夏天内迅速被重构为支持抗争,合理化勇武,正可见决策者以暴制乱的最大成就。

警察穿黑,帮派穿白,这部电影的服装指导,跟观众开的玩笑,可能也不是成功。比较成功的是,这个剧本相当悬疑,大可让港式卧底片咸鱼翻生:警察不再需要提心吊胆躲在天台谈判等三年又三年,只要装扮成抗争者,大街上肆意破坏,扔砖放火又拔枪,角色及心理营造可谓变幻莫测。蒙面被禁后,卧底的蒙还是不蒙,that is the question! 更搞笑又或者更悲哀的是,前线警员、古惑仔与前线勇武在现今香港社会的阶级背景可能有不少接近,当中不乏难以向上流动、输在起跑线、看不到出路的一群,年龄可能也相若,却奈何在这次社会运动中被迫成为互相残杀的群体,互骂为毅进仔、废青、脑残、曱甴,诸如此类。当然,这是一场权力与装备悬殊的搏奕。香港人,自六七暴动后被殖民洗脑为和理非,五十年来都是一种阴柔懦弱,崇尚和平反对暴力如宗教的人种,在一个夏天内迅速被重构为支持抗争,合理化勇武,正可见决策者以暴制乱的最大成就,就是建立警方及背后的政权,成为强权欺负弱势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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