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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周记:一个极权政府的逻辑,为什么这么“虐”?

一个政权,为了自身统治基础不被动摇,宁愿把自己放在一个看似滑稽的逻辑里头。这件事如果纯做为思想、辩论的材料,挺有乐趣。可惜对台湾、香港的公民社会而言,这“乐趣”奢侈了一点。

2018年6月4日,六四天安门事件29周年,香港支联会主办的维园烛光晚会有11.5万人到场,坐满6个足球场。

2018年6月4日,六四天安门事件29周年,香港支联会主办的维园烛光晚会有11.5万人到场,坐满6个足球场。摄:林振东/端传媒

李志德 发自香港

刊登于 2018-06-09

#总编周记

又是六四了!铜锣湾的维园涌进了多少人?坐满了几个足球场?民主派团体的筹款街站,今年成绩可好?今年为什么人数又多起来?是为抒发过去364天的无奈?或者是提醒自己记住某些仍是现在进行式的压迫? 
六四隔天,有机会和一位香港年轻人谈话,免不了谈到昨天的晚会和上头这些问题。他问我:你一个台湾人,怎么看香港人年复一年坚持纪念六四这件事?

我回答他:我认为在一个地区,有这么一群,或说一大群人,会为了一个邻近的,其实也可以和香港人没有关系的,地区的流血镇压事件,用大型集会和其它形式持续纪念二十九年,至少在我的见闻里,没有第二个例子。单单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太值得研究的文本。

我以为我回答得周全,但他对“其实也可以和香港人没有关系”这句话有意见。

他认为,这些不愿遗忘,坚持纪念六四事件的香港人,并不是因为单纯实践某种普世价值,而是可能基于血缘、国家认同,或者真心相信香港的前途系于中国的政治改革是否平顺、成功。换句话说,在大部分六月四号晚上来到维园的民众心里,“六四与我有关”。而相对地,倡议香港人无需再纪念六四的人,他们的依据才是“六四与我无关”,而既然六四都无关了,中国更是应该脱离的对象。

确实如此,这一席话说中我的盲点。随即,我有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觉得,北京政府究竟希望香港人认为六四与自己‘有关’或者‘无关’?如果希望香港不要再有人记得六四,那代表香港人的中国认同会愈来愈低,对北京来讲,这不是好事;但反过来,如果希望香港人保持住中国认同,那就会一直有一批人针对六四事件要求真相、究责、惩凶。这岂不是北京更不想看见的事?”

“你这个问题问得......”他沉默了好一阵子,又逃出了我挖的坑:

“我认为对北京政府来讲,‘与我有关’和‘与我无关’都不在他们考虑之列。对他们而言最好的事,就是让‘与我有关’和‘与我无关’的倡议者彼此不断斗争下去,削弱反对他们的力量,巩固自己的统治基础,才是共产党最终的目的”。

一语道破。不仅我对面的年轻人不入我设的逻辑困局,中国共产党也不会入。但不入的代价,是使得这一切想起来很荒唐,或者说,很虐。

然后我想起两岸关系:

这一两年,在台湾谈两岸关系最常提到的一个词恐怕是“现状”或者“改变现状”。在北京的定义里,公民投票改名“台湾共和国”,当然十恶不赦;但就算不改国旗、国号,单单主张中华民国政府主权只及于台湾、澎湖、金门和马祖,也会被扣上“B型台独”的帽子(这一顶连马英九都戴过)。意思就是,在台湾还没有彻底“被统一”之前,中共的是底线是,在台湾的中华民国政府,不能放弃对中国大陆领土的主张。

在西伐利亚体系下,一个国家主张对自己的领土拥有主权天经地义。但坚持别的政府也应该来主张自己领土的主权,否则就是可能招来战祸的大逆不道,这乍听之下也是“虐”到不行。

但其实,共产党要求中华民国政府坚持主张全中国主权,当然不是希望自己被取代、被消灭,而是另一个选项“法理台独”的结果更糟,可能造成自己统治根基不保。再者,你主张我的领土主权,我也主张你的领土主权,最终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实力对决。而一旦北京决定不计代价地把这张牌翻开,结果不难预期。

香港和台湾,笼罩在相同的情境里:一个政权,为了自身统治基础不被动摇,宁愿把自己,即使是阶段性,放在一个看似滑稽的逻辑里头。这件事如果纯做为思想、辩论的材料,挺有乐趣。可惜对台湾、香港的公民社会而言,这“乐趣”奢侈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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