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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杰伟、朗澄:静待新一代网媒Craftsmanship诞生

当网络工具渐多,出现各种匠心独运的内容的机会亦会更多。新一代媒体工作者将会从中发展属于自己的职业技艺与志趣。

刊登于 2017-05-21

#媒体观察

近年公众的阅读习惯改变了,纸本读者大量流失,手机版(已不是网上版了)已成主要读报平台,报纸及印刷刊物,根本已变成经验品牌的附属品。
近年公众的阅读习惯改变了,纸本读者大量流失,手机版(已不是网上版了)已成主要读报平台,报纸及印刷刊物,根本已变成经验品牌的附属品。

朗澄:记者转型的挣扎,与不断被挑战的底线

大学毕业后走入广告公司,当年已专注网络广告策划,几年前错有错着走入传媒乱局,正值伞后纸媒网上版以及新兴网媒开始发展到社交媒体之时,经常听到纸媒转型困难重重,记者群弥漫消极情绪。炒稿风潮之下,曾是揭露时弊的传媒,突然迷失于“违反宗旨”的内容农埸。当媒体工作失去了光环,记者看不见出路。

在“人人都是记者”的年代,失去版面设计主权、追逐流量和即时报导,媒体工作者都在集体失恋,少了一份成功感与存在感。转型刚开始时,不解为何传统媒体的包袱特别重?既然公众的阅读习惯改变了,何不欣然接受?手机版(已不是网上版了)才是主要读报平台,还执著纸本干吗?报纸及印刷刊物,根本已变成经验品牌的附属品。而且普遍认为,大多都是资深记者“老土”不愿意转型,他们经历纸媒黄金年代,固执的留恋纸和墨。其实不然,转型困难,不单是因为旧人有如痴男怨女般,恋栈过气的旧时代风光。

转型是漫长的心理战,记者不分年资无人能幸免。

被剥夺说故事的主权

不少记者留恋纸本,不单单是他们固执不求变。走入即时新闻的年代,去掉复杂的编采过程,确实能简化程序,效率加快了,但紥实的编采绝非不必要。传统纸媒报导的编采架构,通常由采访主任或编辑先跟记者构思题目,记者因应大纲取材,拿着素材再跟团队装嵌;即使再赶的报导,过程亦包含讨论故事结构、审稿和排版等流程。经历谨慎的编审后,印刷出来的报导,记者亲自经历由构思到出版,个人贡献有一定的比重。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成熟的运作模式底下,记者能赚取团队的认可,从中学习,又看见成品。文章排版,大相放这里、人物“退地”(退掉背景)置中、另一边加解说小档案;记者自主说故事,可发挥的空间极大,签上自己的名字,自感获取一定的拥有权(ownership)。

当记者转战网上,不论新丁老鬼,始终觉得新媒体仍属刚起步阶段,简化了文章版面设计,加上脸书霸权状态下,在既定的蓝色框里,媒体独特品牌变得面貌模糊。情况就如经营高级食店,被迫做快餐外卖,不能插手设计整个店面空间,再优质的食材,在相同的包装纸里,要思考如何突围而出的同时,传媒人难免会觉得自己何以“沦落”到要降级做外卖。

当然新媒体理应有很多可能性,大家都在网站设计、影片制作或数据图像(infographics)上不断作新尝试,表达故事的形式改变了,记者有更多空间发挥创意。但其实这一刻全球甚少成功转型的媒体,香港尤其落后。由印刷走向多元媒体设计,必须有程序编制员的配合,才能让记者在生产内容的过程中得到最完善的支援和配套。当纸媒还未有概念怎样重整人手架构,便要硬着头皮执行转型,这个挨着试、盲冲乱撞的过渡,自然是最痛苦的阶段。这局面除了令上一代记者有顿失主权的无力感,年轻记者同样感到自已是炒作信息碎片的血汗工人,难以建立使命感,对前景缺乏希望。

追不完的死线,冲击记者底线

记者会想,“我跟一般网民有什么分别?”传媒是行政、立法和司法以后的第四权,有责任监察政府、呈现真相,这是行内行外的共识。行内认为“合格”的报导,应持中立态度,提供全面的信息让读者自行判断。偏偏社交媒体以情绪化、立场鲜明的文字抢眼球,有时甚至偏袒非理性的意见。而为迁就网民在社交媒体“大长碌”式的浏览习惯,长篇报导较容易赶客之余,文章斩件可赚更高点击率也是现实,网媒不得不碎片化。现在记者最大的挣扎是处于两个极端。一方面有些记者决定接受现实安分做网媒,即炒即出,半怨半挨以应对老板和读者要求,认为媒体发展就只得如此出路。另一类记者很抗拒“非独家”内容,电话、电邮甚或短讯访问都是所谓炒稿,纯粹抽水,无价值可言。网上炒料改图、高速回应热话,更是味精多、营养少的呃 like 快餐。

炒作新闻的确跟一部机器没分别,整理各种消息来源、编写文章已有程序可代劳,但若要满足一般社交平台的需求量,跑深度恐怕玩死自己,即时炒料才是稳阵的生存之道。但专题与炒片之间,难道当中真的没有灰色地带吗?其实资料搜集本来就是编采的一部分,没有空间作独家采访,而在资料中找到独特角度,一样可诠释事件,还原事实。以作侦查报道的 Mother Jones 为例,他们每周都会发布一篇重磅专访,任何在该段时期发生、与专访相关的消息都会作即时报导,吸引读者看他们的独家内容。“炒稿”不单没有冲散焦点,反而有助聚焦于每周主题。而《时代杂志》则将跑数的短打,与重点专题/评论完全分割,定时在社交媒体重推“王牌”文章。短打大多都是健康和减肥谬误,并无影响新闻媒体的品牌,却又能供养维系读者群。

老实说,不论是报纸、杂志、电台或是电视,摸索期是必经阶段,在此转型初阶,表达工具匮乏,局限重重。然而当新媒体发展成熟,自然有空间建立各个传媒机构的独特性,发挥多媒体的多样性。记者若能调节心态,勿忘初心,适时选择短打长战,整个团队有默契配合行军战术,当中一定能重拾目标和尊严。当然,当务之急还是要求存,阵痛会过去的,大家共勉之。

(朗澄,广告传媒杂工,(非勇武派)键盘战士,digital 界打滚多年,工余却是晨型废青,心底里还是爱看纸媒)

马杰伟:内容农场林立,建立品牌仍须技艺

大概六、七年前,已经发现读新闻系的学生,不大读新闻、看报纸。一般学生情况可能更甚。除了中学通识科要求学生读剪报之外,在一般日常生活,年轻人已习惯用手机或电脑看各类媒体信息。不少大型调查显示,观众看完新闻故事之后,往往不知道内容从何而来,是《东方日报》?《明报》?还是什么周刊?大部分人都是印象模糊。

这几年新闻系学生顺应趋势,未毕业已经会拍网片、做 infographics。入行后,若主力炮制网络内容,普遍都有疲于奔命之感。每天做工厂苦力,大量生产短片短稿,有时半个月后已经不记得写过什么健康小贴士。传媒行业,情绪投入大,工作时间长,金钱回报不高;多年来其中一个工作动力,来自于参与创造社会文化意义而来的满足感与使命感。终日炒片的工作生态,长久下去很容易侵蚀传媒行业的精神支柱。

朗澄从行业内部的细节,去说明网络工作的困难。网络内容简短、情绪化、重视标题的吸引力,但目前设计程序与工具不够多元化,时间亦不容许精雕细琢。内容农场(Content farm)大量生产的所谓美味速食,对生产者来说,满足感与使命感往往偏低;除了少数 “好爆” 的短片,大部分湮没于网海之中。上文提到,网民一般不大细分信息来自哪一间机构,品牌认同难以建立。生产者对内容的拥有权很低,加上整个“产品”可供创造者注入个人风格的空间有限,长期从事炒片活动,容易滋生一种与内容疏离的无力感,使命感也无从说起。

技术发展有助建立个性与风格

然而我和朗澄相对乐观,相信网络媒体渐渐成熟,会出现更多表达的程序与工具,生产者亦较容易留下个人的 signature。从内容、标题、说故事的方式、影音设计等,将会容许生产者更自主地展现个性与风格。早前读新闻老将冯德雄的访问,他提到的craftsmanship 极为重要。当网络工具渐多,出现各种匠心独运的内容的机会亦会更多。新一代媒体工作者将会从中发展属于自己的职业技艺与志趣。

冯兄说到有线新闻的独特风格,在于扎实说出能感动公众的故事。我就想起电视媒体在战后发展之初, “公仔箱”里的内容简单粗糙,影像化的故事甚至被批评为肤浅庸俗,无论其深度与广度,均不及传统新闻。但当电视发展成熟,各种品牌分野渐渐浮现。BBC 正统之外,出现风格不同的 Channel 4;其评论员大特写的议事节目,观众一眼就能认出来。美国的 ABC、 NBC、CBS 之外,后来又出现了形像年轻奔放的 Fox。香港人睇惯 TVB 新闻,冯德雄领军下的有线新闻,用他所说的扎实的 human communication,讲人话、说故事,发展出他们独特的 craftsmanship,员工自豪,观众受落,一眼认出有线新闻与别不同。

相信不久的将来,网媒有心人努力钻研自己说故事的风格,必然会有新一代 craftsmen 出现。

(马杰伟,退休教授,早年研究媒体生态、普及文化、城市空间、身份认同,近年于网媒撰写饮食、Young Old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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