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电影金像奖

专访《一念无明》黄进:怎样才对这世界有好一点的想像

每个年代都需要新事物,去冲击旧的,学习旧的⋯⋯

端传媒记者 张书玮 发自香港

刊登于 2017-04-04

#香港金像奖#电影

【编者按】:《一念无明》以200万港币的成本,细心营造出狭小的㓥房作内景,放大人与人之间的微妙情感互动,一面加入饱受情绪病困扰的青年,一面描绘城市困顿中有暖有凉的人际关系,打动了港台数个电影奖项的评审,在台湾金马奖、香港电影评论学会和香港电影金像奖都夺得或提名了不少奖项。我们访问了导演黄进,他提起对这个工业的盼望,他说“如果想对这个世界有好一点的想像,或者是想要有勇气走下去的话,先要去面对不好的事情”……

《一念无明》导演黄进。
《一念无明》导演黄进。

黄进没有穿领奖台上的那种正装西服,穿了一套轻便的衣服。鞋却还是一样光洁整齐。我们让他往屋顶管道丛中进进出出,他说好。

人在逼仄的空间里转折,回旋余地窄得好像《一念无明》的布景。捉襟见肘的预算,步骤紧贴的拍摄期,都变作后来传媒感兴趣的话题。黄进在面对观众的时候,讲起这部电影有些小心翼翼。采访之前,我们在香港电影资料馆先看了放映,他面对那一晚的观众,每一次发言前都有斟酌的停顿。几天后的专访时间,他好像放松了一点,“之前在台湾做了很多访问,常常熬夜。我希望想清楚后再讲话。”

《一念无明》先去海外,在夏威夷,多伦多及台北都受到欢迎。这部电影讲一名有情绪病的青年出院后与久已疏远的父亲居住在狭窄的㓥房,他想要重新融入社会,重新熟络家人,一面又要与自己的回忆和自己的情绪作战。

《一念无明》

导演:黄进
编剧:陈楚珩
发行:高先电影
上映时间:2017年3月30日

海外前去观影的观众未必了解香港的现状,也未必知道什么叫做㓥房,看过电影之后,都为这部影片感动。黄进为此深受鼓舞,电影本身打动了不同背景,不同传统的人。“这说明电影有多强大,其他创作也如此。”创作,将人与人连结在了一起。

电影的力量

电影是一件很庄重的事,这是谭家明课堂带给他的启示之一。

这是黄进的第一部电影长片。一开始,他在香港城市大学读的不是电影课程,修读的是新媒体艺术。听过谭家明导演开设的编剧课之后,黄进决定转读电影:“我感受到了电影这种创作媒介的强大之处。”电影有贴近生活的一面,人可以在里面操纵时间,一百分钟的戏可以讲十年的故事,又或者可以用五分钟的戏讲三秒的故事。“有一些艺术是有欣赏门槛的,而电影是很接近人群的,可以包含所有事情的媒介。”黄进心中,电影是一种方法,一种可以去影响他人的方法。他很想学好电影,而诸多岗位之中,导演这个位置让他最贴近电影。

《一念无明》导演黄进:“电影未必能哄人开心,甚至会令观众内心纠结,它对一个人的影响却植根深处。”
《一念无明》导演黄进:“电影未必能哄人开心,甚至会令观众内心纠结,它对一个人的影响却植根深处。”

黄进,2011年毕业于香港城市大学创意媒体学院,主修电影艺术。毕业后凭短片 《三月六日》 提名第49届金马奖最佳创作短片,并赢得第十八届香港独立短片及录像比赛(ifva)公开组金奖、鲜浪潮2011国际短片展公开组最佳剧本、高雄电影节媒体评审大奖等奖项;入围法国 Clermont-Ferrand 国际短片节及希腊玆拉马国际短片节竞赛单元;并于法国巴黎电影节、韩国全州国际映画祭等国际影展参展,其后进入电影工业从事编剧工作。

谭家明导演的课堂不仅让学生们学到编写剧本的方法,也让大家看到了老师对电影的追求和执着。黄进也在其中,看到了老师对电影的尊重:“我们如何看待电影,这依然很重要。”电影是一件很庄重的事,这是谭家明课堂带给他的启示之一。

“西方导演我很喜欢 Steve McQueen,《Shame》和《Hunger》都很打动我。”讲完态度,谈起风格,好电影无论怎么重看,情绪都会涌现出来。“电影未必能哄人开心,甚至会令观众内心纠结,它对一个人的影响却植根深处。”黄进希望向这些前辈看齐,让电影在人心内生根发芽。

这也是他与编剧陈楚珩达成的共识,创作要找到人性与情感的真实,在社会中观察到的真实。《一念无明》的写实程度之高,不少香港观众看完之后纷纷表示故事太沉重,或者需要时间去好好梳理情绪。实则导演在最后仍然给出了一个充满希望的结尾:“我不相信忽然之间生活可以变美好,也不能突然给出一个 Happy Ending 给观众。不过希望能够令观众在自己的生活里走向比较美好的一面。”

太真实,所以沉重

黄进觉得或许正是因为观众察觉到故事的真实程度,才分外在心里觉得沉重。电影中描写的生活困境和城市冷漠,真实得好像每一天都在发生。电影故事结束之后,生活中的荒谬和消沉却还在继续发生。为了让观众对这个比较沉重的故事产生兴趣,曾志伟帮忙邀请了余文乐,金燕玲等观众耳熟能详的演员,寄望有观众可以因为阵容去影院。“希望大家入场之后发现这部戏并不小众,它可以触动到每一个人。”

面对真实都需要勇气。观众一直都觉得电影是娱乐和消费,大家总是想找一些远离自己的东西,黄进看到观众对感官刺激的需要和喜爱,或许正因为压力很大,希望透透气。《一念无明》和生活连结得很紧,它把香港人居住环境的恶劣,城市人失去位置的茫然,描写到让人透不过气。“其实观众也想找一些能让他们有触动的事情,情感上也好,人情上也好。”

《一念无明》剧照。
《一念无明》剧照。

电影故事结束之后,生活中的荒谬和消沉却还在继续发生。

“如果想对这个世界有好一点的想像,或者是想要有勇气走下去的话,先要去面对不好的事情。”不面对伤口,就难找到方向。黄进和陈楚珩希望人们有勇气面对过去,若不了解自己,任何对未来的想像都是虚幻,“拿这个城市来说,有很多问题我们都是知道的,比如资源的错配,制度的问题,我们都知道,但不想理。我们见到资源这么错配,但政府只管做一些大的基建,也都没有认识到真的需要帮助的人。家属也好,患者也好,医生也好,没有哪个医生想要像戏里的医生一样和病人相处。但他事实上只能分到这么多资源和时间,他也就只能这样做了。”

“所以很多问题我们都没有真的重视,如果我们不去面对的话,就会令我们的生命,或者我们的城市都走到错的方向。这就是戏里要讲的故事了,如果你真的爱这个地方这个人的话,你不会想就这么由它去。”

收成的时候到了?

《一念无明》在海外获奖,回来本港又再引起讨论。大家似乎仍然很有热情地在讨论:这几年香港电影似乎又多了不少新人新作?于是话题回转,关于香港电影,仍旧是这些字眼在打转:为什么香港突然多了不少年轻的导演和编剧?“其实香港一直很多很努力的年轻创作人。”黄进认为整个创作气氛仍算健康,不过有些因素是人为。

《一念无明》拿了“首部剧情电影计划”的200万资金,杜琪峯支持新导演而推出的《树大招风》,还有很多本地扶持年轻人的比赛和创作计划,这几年的确不少新星走入了大众视野,尽管从同业同行角度,大家早已看到对方在做什么。“可能这么巧,这两年正好是收成的时候。很多前辈都做了很多事情去帮助开发新导演,各大院校其实每年都有很多很好的创作人。大家的努力很早就开始了。”

200万的限制不会再重演。《一念无明》的发生,有很多因素助推。有喜也有忧,其中一个最大的好处,因为不是商业资金,没有任何人干涉编导创作,内容和创意也不需要向任何人问准,无人左右制作。黄进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十六日的拍摄期,两年的创作期,后期断断续续做了一年。除开现实中的种种限制,黄进也希望在其中可以有充分的自我成长。“我很执着,很想自己剪片。”他认为剪片是自己面对过失的时候,“我想看看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不像别人帮我。”

现在不是香港电影最辉煌的时候,这位新晋导演却觉得如今是健康的,有朝气的。

半年来从海外电影节走到台湾,如今回到香港院线,《一念无明》引起很多讨论。黄进与陈楚珩在意电影给观众带来的联系,也在回溯自己在制作过程中的收获。

“拍完这个戏之后,我们感受到这个工业很珍惜创作人。”很多前辈想见到新的作品,新的创作思维,给了《一念无明》不少空间。黄进发觉现在的香港电影工业开始重视作品质素,对写作者愈加尊重。“你对这个工业有盼望的话,你不能不花资源或者不给尊重给写作的人。”现在不是香港电影最辉煌的时候,这位新晋导演却觉得如今是健康的,有朝气的。

香港电影的观众也似乎一直在期待新人新事,这几年甚至有不少焦躁的评论,坦承对工业的期待或失望。“每个年代都需要新事物去冲击旧的,学习旧的,同时还要突破原有的圈子,这才最健康。”

是的。我们是不断需要新事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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