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特首选战

梦醒时分,曾俊华会如何被记得?

两个多月来,亲和的“薯片叔叔”深入人心,在无普选的城市营造了一场虚拟选举梦。他们是谁?为什么支持他?梦醒之后,他们又将如何?

端传媒记者 许创彦、赵燕婷、邓子盈 发自香港

刊登于 2017-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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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俊华落选后与竞选团队一同拍照留念。
曾俊华落选后与竞选团队一同拍照留念。

“薯片呀!胡须呀!”街上的群众忽然尖叫起来,但令他们狂热的,不是什么天王巨星,而是65岁的曾俊华。

3月24日,特首候选人曾俊华压轴地以巴士巡游的方式落区,在午饭时分,来到鲗鱼涌太古坊。车还未停定,群众蜂拥而上,曾俊华徐徐下车,在水泄不通的街头与市民自拍。

返回巴士后,曾俊华站在上层车边与围观的群众自拍。群众此刻不假思索举起食指,节奏明快地呼叫“1号!1号!”。一场原本只属于200人的经历,经竞选办 facebook 直播后,35万观众仿佛在虚拟世界也体验了一遍,成为大家的共同回忆。

不过镜头背后,在人潮一隅发生了这幕:鼎沸叫喊中,一名青年仿佛怕自己的话扫了大家兴,神情闪缩的咕哝着:“唓﹐我都无票。”

结果,在小圈子选举里,高民望并未能为曾俊华带来选票,他最终以365票落选。两个多月的选举工程落幕,来去匆匆,仿佛也是这场“曾俊华梦”的贴切写照。

那些被感动的瞬间

“你看了太古坊的直播吗?我看了片段,好感动。”33岁的洪奕钧向端传媒说。

记者告诉他,曾俊华到太古坊还有一段小插曲:一名中年妇女拿著一束鲜花,挨在栏杆旁嚷着:“我想送给你们啊,不如抛上来好吗?我抛了!”之后,她摆起运动员姿势,作势要把花抛到巴士上层。

听罢,洪奕钧心满意足地笑一笑,重复强调:“很感动。”

曾俊华竞选办义工团“薯仔”成员洪奕钧。
曾俊华竞选办义工团“薯仔”成员洪奕钧。

他是曾俊华竞选办义工团“薯仔”的成员。3月24日五时,本身做生意的洪奕钧,还未到下班时间,就赶到中环爱丁堡广场,准备晚上在曾俊华的“集气大会”上维持秩序。

这时,一名中年男子走过,拍一拍洪奕钧的膊头说:“辛苦你了,昨晚在葵芳也见到你。”洪奕钧之前一晚,在葵芳街头摆街站,收集曾俊华支持者的签名。等他回过神来,男子已经走远,他回头对记者说:“就是这些 moment (时刻),真的很 touched (感动)。”

一个又一个时刻,在洪奕钧心中慢慢筑起一个“梦” —— 香港社会可以修补撕裂。而这场“梦”,缘起自曾俊华在1月19日的参选宣言。洪奕钧说:“他说香港需要 resting (休养生息)。这几年,香港经历了那么多,是需要心平气和。”

“我们要了解、明白什么能打动市民,而不是冷冰冰地说,将这项拨款由10%加到11%,这样不能打动人心。”曾俊华在2月28日接受端传媒专访时说:“以往大家都意识到社会撕裂,现在我谈的是信任、团结、希望,大家是 buy in (接受)这些。”

曾俊华竞选团队认为曾俊华走出来,说要团结香港,觉得是种希望。
曾俊华竞选团队认为曾俊华走出来,说要团结香港,觉得是种希望。

曾俊华竞选团队被指“公关了得”,也有人批评他们“只有公关”,曾俊华在访问中却多次强调,他们“没有公关”。

“选举时期谈的是政治,选举过后谈的是管治,管治就要争取 mass support (大众支持),与市民 communicate (沟通),好让市民知道我们的理念。”曾俊华说。

造一场修补社会撕裂的“梦”

洪奕钧在英国完成中学和大学后,到美国工作约八年,在当地结婚生子。原本优渥无忧的生活,却在2014年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当时雨伞运动,在三藩市看新闻,感到香港政局混乱。当时就问自己,是否可以为自己的出生地做一点事?”于是,洪奕钧选择了在2015年“回家”:“如果女儿长大后问起,我为这个家做过什么,而我什么都没有做,都几丑怪。”他女儿当时三岁多,他也希望女儿在香港成长,更认同自己是中国人和香港人。

反对激进抗争、以香港为家、不抗拒做中国人,洪奕钧代表了不少香港中产的想法。在这场选举中,他们其中一些人,把希望投射到曾俊华身上,想找回“团结”的梦。

洪奕钧忆述,梁振英在任四年多,香港撕裂严重,“有黄、蓝丝,任何一边都有人为反而反”。他亲眼目睹,自己一对关系密切、20多年交情的小学同学,也在雨伞运动中 unfriend(反目)了。

无独有偶,曾俊华有一条疯传全城的竞选宣传片,恰恰提到要重新建立“一个不会因政治立场而 unfriend 朋友的社会”,正好说到洪奕钧心坎。“人越大越难在社会上找朋友,可是,社会撕裂, ruin (摧毁)了20多年的 friendship (友情),很无聊吧。”洪奕钧说。

曾俊华竞选团队成员梁翊婷。
曾俊华竞选团队成员梁翊婷。

当洪奕钧亲睹一段友情的终结,27岁、同样是“薯仔”的梁翊婷,更亲历了一段爱情的消逝。

“说一件‘爆’的事给你知,当年占领期间,我那时的男朋友住在旺角。有一天逛街,他突然说:‘我觉得这班人真的很阻街。’我听完很愤怒,完全接受不到,结果当然分手了。”她说。

梁翊婷自小关心政治,自称“踏实泛民”。她直言,梁振英治下这几年很难熬,社会相互指责不断,冲突连连。“在这背景下,曾俊华走出来,说要团结香港,这句话很击中我,真的觉得是种希望。”

这场梦是如何建构?

然而,这场特首选举,只有1194名选委有份参与投票。曾俊华说:“没有选票,你也要寄望一个 candidate (候选人)。我要给予 incentive (诱因)市民,令大家相信自己其实也是 shareholders (股东)。”

而他提供的诱因,是三个比法治、民主这些抽象概念,更容易理解、更贴近生活的“词语” —— 团结、希望、信任。

曾俊华竞选团队手持印有“香港Good Show”口号的大气球,争取市民支持。
曾俊华竞选团队手持印有“香港Good Show”口号的大气球,争取市民支持。

接受端传媒访问期间,曾俊华将香港所有政治和民生问题,一一归咎于社会不相信政府。横洲风波,没信任;新界东北争议,没信任;河套纷争,没信任。

“政府没信任,我们推所有政策,你也觉得背后隐藏阴谋。(比政纲)更重要的是,你要大家走在同一张桌子上才行。倘若大家也不在同一桌子上,是没法谈论事情的。”曾俊华每次被问及具体政纲时,都给出这样的标准答案。

事实上,在不同的访问中,曾俊华也鲜有深入谈论政策,只大卖理念,却深入民心。

最终,来到3月24日的集气大会,数千市民聚集于爱丁堡广场,气氛高涨。参与者乐此不疲地大喊:“香港要赢,只投一号!”可是,他们绝大多数也不是选委,根本没有选票。

黑压压的人群中,梁翊婷跟从大家叫口号,高呼“曾俊华加油”;每当嘉宾在巡游巴士上发言时提及“团结”、“希望”等理念时,她都拍手赞好,有些位还“听到眼湿湿”。

“我们投入了这场选举那么久,终于到了一个 moment (时刻),就如阿 Sir (曾俊华)刚才说,我们真的走到最后一哩路了。”曾俊华的巡游巴士离开后,梁翊婷跟端传媒说。

参与这场选战有如发了一场梦吗?梁翊婷想了想后反问:“为何这一定是场梦呢?其实选委可以令到这不是梦。我认识的建制派选委,很多都认为香港要团结,不能再撕裂下去。说不定他们到投票前一刻,真的回心转意,凭良心投票。”

说到梦,洪奕钧却另有一番见解:“用梦这个字好像很远,但梦是会继续的,不是醒了就完,可以再睡、再发,希望总有一天 dream comes true (梦想成真)。”

梦醒时,群众会如何记住他?

3月26日,投票日,林郑月娥以777票当选,曾俊华只有365票。
3月26日,投票日,林郑月娥以777票当选,曾俊华只有365票。

3月26日,投票日。

“薯仔”一名核心成员,在 facebook 上分享说:“我们社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令一班无票的市民,还有民主派选委,要支持一个建制候选人?”

这个从绝望中筑起的梦,终究还是落空。林郑月娥以777票当选,曾俊华只有365票。

梁翊婷早上七时,就赶到设于湾仔会展的投票中心排队,苦等三个小时,才挤得进公众席。她被形容为最坚持现场看点票的“薯仔”,她解释自己希望“跟坐在前面远方的竞选团队共同进退”。

直到台上开始数票,忐忑不安的她沉默下来,专注地盯住电视萤幕,但间中仍忍不住站起身来。可是,当选票一张一张的放在林郑月娥盒子之际,她倏然热泪盈眶,静静坐了下来。

曾俊华败局已定,梁翊婷再也忍不住,在公众席上崩溃痛哭。
曾俊华败局已定,梁翊婷再也忍不住,在公众席上崩溃痛哭。

“好像发了一场梦。”她边踢脚边说,心情看似越来越纠结。

到曾俊华败局已定,梁翊婷再也忍不住,在公众席上崩溃痛哭。她说,之前也设想过曾俊华可能落败,但当现实来临时,才真切地感受到那份无力:“我本来以为有希望,但香港只是让一班人继续他们的既得利益。”

“梦未完的一日,都是一个梦,我还以为自己可以成就一些事。”

她忆述:“阿聪说过,可能有天你们抬起头,天空是没改变过的,但总有些东西是改变了的。我希望是这样。”

梁翊婷口中的阿聪,是曾俊华的前政治助理罗永聪。他为曾俊华拍摄宣传影片时,除了说过这番话外,还说了这样一段结语:

“这个梦可能会成真,可能会落空。作为一个做政治的人,一个从政的人,最重要的不是我们做到什么,得到什么,而是普罗老百姓如何记得我们,how people remember you。”

曾俊华当了九年半财政司司长,期间他做到过什么,人们似乎已经记不起。但两个多月来,一个亲和、感动人心的“薯片叔叔”,反倒深入人心。“薯片”和“薯仔”的梦醒时分,也是香港第一个女特首压力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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