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特首选战

魏子林:“我们”是谁?──特首候选人政纲的“我们”理念

从曾俊华的宣言可见,以在国际都会成长、中产为主的爱国爱港成年人,仍然是“我们”香港人身份论述的轴心……

刊登于 2017-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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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14日,三名特首候选人出席七大电子传媒举办的选举论坛。
2017年3月14日,三名特首候选人出席七大电子传媒举办的选举论坛。

三名香港特首候选人中,政纲使用得最多“我们”来表达其与团队的政治主张的,是曾俊华。“我们”这个字眼的力量,在于不同领导者可以从中建构不同的“我们香港人”身份。

笔者简单统计了三名特首候选人政纲中的“我”,发现曾俊华的政纲拥有最多“我”的字眼(包括“我们”)。不过各政纲长短不一,直接比较多寡意义不大。在各政纲中,“我们”占“我”这个字眼的比例,最高的亦是曾俊华的政纲(约60%),即每十次出现“我”,六次是在讲“我们”。其次为林郑月娥(约40%),比例最低的是胡国兴(26%)。

笔者没有再细分“我们”在不同类型句子的数目,但概括来说,“我们”可以有几种意思:

第一,“我们”可指称特首候选人团队,如:“我们会深入结合政府、业界、大学和研究院的资源……”(曾俊华政纲,p.25)。若“我们”在这类表达具体政策的句子中比例高,意味候选人在政纲内倾向强调团队工作多于个人。

第二,“我们”可以代表香港整体,例如,“香港能够由小渔村蜕变成国际大都会,既是由于我们有著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林郑月娥政纲,p.6)。此种“我们”的比例高,可以显示,相比从“我”作为特首候选人发表个人管治方针,候选人侧重以“香港整体”出发。

然而更多的情况是,“我们”的意思并不可如此简单划分,如:“香港当前面对最核心的问题,是对政改方面的分歧与争拗; 这问题我们一定要在未来五年内解决……”(胡国兴政纲,p.9),这里既可指胡国兴团队,亦同时可以是讲香港所有人。在此种情况下,“我们”结合了港人的愿景和施政者的理念,有号召的意味。

“我们香港人”,究竟是什么?

比起其余两名候选人,曾俊华在修辞上较常使用“我们”,除了反映他突出其团队工作外,亦显示他着力在政纲中建构所谓“我们香港人”的共同体。在这个过程中,他将政治主张连系到对香港处境的理解或所谓的“常识”,以“我们”这个字眼消弭领导者和被领导者的权力关系,巩固对其有利的论述。

例如:“成为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国际金融中心,这与我们过去跟国家的互动其实是一脉相承。”(曾俊华政纲,p.4)香港是国际金融中心,在很多人眼中是“常识”,但“与国家互动”是否“一脉相承”似乎更多是一种政治主张。此等主张结合常识的论述,能冲淡当中的政治意味,亦因为“我们”这字眼意味着不是他个人的领导,而像是其与市民站在同一阵线、从香港整体立场出发,暗示“我们香港人”应该同意这政治主张。

然而,“我们香港人”究竟是什么?

曾俊华的政治宣言是三人之中最长的,有六页;胡国兴的政纲即使篇幅最短,也有三页半是政治宣言;林郑月娥的政纲只有仅仅一页前言,没有宣言,可见曾和胡相较林郑,更着力于用明显的字句表达他们的政治愿景。林郑月娥的前言和胡国兴的宣言在使用“我们”时,较多着眼于我们香港人可以怎样、应该要怎样。例如在林郑月娥的前言,两处用了“我们”:“但我深信香港的底子好,人才优秀,我们仍能再创高峰”、“凭着香港在法治、自由……的丰厚底子……我们仍可迎头赶上。”(林郑月娥政纲,p.5)。胡国兴比林郑月娥使用较多“我们”,但这些“我们”大抵也是香港人可以怎样和应该怎样这一类政治号召,例如“我们要集中力量,凝聚共识,再接再励地去争取……(胡国兴政纲,p.4)”、“我们需要换人,要有新人事、新作风。”(p.5)。

然而,曾俊华在那六页的宣言使用大量“我们”,讲的除了是香港人可以怎样、应该怎样,也经常连系到香港是怎样的。“我们”在他的宣言当中蕴含多重身份意涵,包括:

一、“我们”是中华民族的一部分:“如果我们不想被人歧视,我们就必须自强,但民族不强大,国家不发达,就连海外游子都不容易抬起头做人。”(p.6);

二、“我们”是爱国的:“我们爱国,不只是因为国家现在是全球数一数二的强国……”(p.4);

三、“我们”是在香港这个国际都会、城市里成长的人:“在这三十四年当中,我看见我们的城市如何打破种种灰暗的预言,一 步步变成举世瞩目的国际都会。”(p.3);

四、“我们”是追求既有的核心价值的:“……让每一个香港人能够成为香港人的基础;那就是我们的核心价值 : 法治、公平、廉洁、自由、民主、多元、 包容和关爱。”(,p.5)

五、“我们”否定搞港独的人:“今天那些极少数是非不分,妄言要搞‘港独’的人,我想知道他们凭甚么去否定我们的历史,侮辱香港人的感情?”(p.4);

六、“我们”不是年轻人;“我们应该聆听年轻人的心声,与他们一同描绘出未来的蓝图。”(p.4)

在曾俊华的政纲表述中,“香港人”应该是爱国的中华民族一分子,是在国际都会成长、追求民主自由等核心价值的,亦是反对港独的成年人。这当然一方面是他想要强调其政治立场,同时这些“我们”论述之所以要清楚重申,是因为它们在社会上不断受到挑战,包括《基本法》所讲的:“香港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的历史根据、基层在“国际都会”蓬勃经济下受到的压迫、在公众领域谈论港独的可能性、政府决策有没有在乎年轻人意见等等。

在曾的宣言论述下,香港人好像就自然爱国、年轻人不是“我们”是“他们”,并没有议政能力的。在这样我们/他们的分野之中,可以见到建制的政治论述想要排除什么声音,亦可发现什么论述正正受到挑战。

经济政策中的“我们”

政治是管理众人之事,领导者与他人的关系尤关重要。“我们”这个字眼,本身就代表着领导者和其团队如何理解他们与整个香港的关系。基于以上想法,笔者检视了这三份政纲中最频繁出现“我们”的栏目。(注一)粗略观察,“我们”字眼在曾俊华的政纲中最为分散,包括参选宣言、经济、房屋、环境、弱势社群等栏目,都频繁出现“我们”。而林郑月娥的政纲,“我们”聚集在经济政策,而胡国兴整体来说虽然较少用“我们”,但对比其政纲的其他栏目,在宣言和经济政策有较多“我们”。有趣的是,相较其他栏目,三名候选人都在经济政策上最频繁使用“我们”。

这或许是因为在香港的宏大政策论述中,经济发展仍然占据重要地位。《基本法》第五条列明:“香港特别行政区不实行社会主义制度和政策,保持原有的资本主义制度和生活方式,五十年不变。”资本主义是香港人的核心价值、一种香港身份。香港中文大学香港亚太研究所在2014年进行的民意研究指出,市场经济和保障私人财产被纳入香港核心价值之中。在各候选人的政纲中,经济政策部分都频繁出现“我们”,反映经济对于建构“我们”香港之重要,及“我们”竞选团队对经济的重视。尽管如此,各候选人在经济政策的论述仍有分别。

在关于经济政策理念的篇幅中,曾俊华强调与香港核心价值相关的理念(p.25, 34-35)──“我们必须保护廉洁、法治及公平等核心价值,让每个香港人可以凭其实力公平竞争”,并强调发展香港本地优势产业:“我们要发展多元产业,让市民有更多优质的工作选择。”这样的论述下,经济不止是香港作为一经济体的发展,经济政策更需要照顾在香港经济体内“我们”的本地中小企、一般打工仔等较为大众的需要。

相较于曾俊华这种以“市民安居乐业的基础”的讲法,林郑月娥的政纲首先(p.10, 3.1-3.3)将香港的经济放置在较为宏大的全球论述中,例如:“……让我们在国际竞争力排行中名列前茅”、“随着全球与周边经济体的竞争加剧……我们必须力求创新,发展高增值及多元化的经济”。这种以香港作为经济体的论述,能够支持依靠祖国可得到经济益处的有关论点:“抓紧国家推进‘一带一路’的机遇……”、“国家《十三五规划纲要》的《港澳专章》确立了香港在国家整体发展中的重要功能定位……”等等。这样的“我们”对大众市民来说是比较抽象和有距离的,但它考虑到香港作为经济体与邻近经济体的关系,与外部经济环境的互动,注重较为长远的“增长潜力”。

当曾俊华的论述强调安居乐业、林郑月娥侧重香港作为经济体的长远发展,胡国兴的经济理念却较关注原则性问题,例如是法规门槛与监管为“我们”带来的经济自由──很多“法治、司法独立、言论和新闻自由、资金与货物自由进出……这些都是香港经济繁荣稳定的独特先决条件,我们一定要严谨捍卫……”(p.18-19)、“香港成为国际金融中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们必须在金融市场的发展和监管取得平衡。”。曾俊华从解决大众市民的需要来开展他的理念,但胡国兴的论述却强调完善的法律制度带来的经济自由,例如同样讲到扶助新兴行业,曾俊华提到:“我们会以创新的思维,扶助有潜力的创科和创意企业……”,胡国兴则强调法规:“为帮助香港继续增值转型,我们必须检讨法规门槛,开放市场扶助新兴行业……”。

相比其余两位特首候选人,曾俊华的政纲最频密使用“我们”,他的政治宣言亦是最长的,当中经常连系“我们”与各种对香港人身份的想像。他和团队不吝啬展示他们的政治姿态,对于拉拢人心或者是有作用的,尤其是两位对手较少于政纲中以建构“我们”香港人身份来表述自己的理念。不过无论“我们”是谁,政客的论述都没法避免蕴含立场,重要是论述如何巩固某种特定身份、又排除了什么。从曾俊华的宣言可见,以在国际都会成长、中产为主的爱国爱港成年人,仍然是“我们”香港人身份论述的轴心。

三名候选人政纲中的经济部分都较多使用“我们”,这亦呼应在宏大的论述中,经济发展被普遍认为是香港核心价值的关键因素之一。但是,“我们”应该是香港中小企、打工仔,抑或作为经济体配合国家和全球发展?还是,“我们”应该强调谨守既有的制度和保障自由?这样比较之下,更清楚谁可带给我们重视的愿景。

不过,在建制政策理念中对于香港的想像,何时才能够超越“国际金融中心”?

(魏子林,自由撰稿人)

注一:笔者使用的方法,是在文件中寻找“我们”,首先观察右边提示栏的密集程度,提示栏如在某一处特别密集,表示在该些页数的政纲栏目“我们”出现得较频密。另外观察这些密集的提示栏在整份政纲的分布,从而找出“我们”是否只聚集在某些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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