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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业后创业翻身成王:鸿海不要他,他也不要鸿海思维

既然选择做品牌,就要换掉代工脑袋,既然要换掉代工脑,就得放弃过去管理员工的逻辑。

商业周刊记者 康育萍 撰文

刊登于 2017-03-09

万魔声学董事长谢冠宏。
万魔声学董事长谢冠宏。

“以前,我在富士康什么事情要做到,逆天也要做、违反人性也要做,即使把大家都累死还是要做到……”

采访地点位于台北光华商场商圈,由鸿海集团投资的三创生活园区,谢冠宏的耳机品牌,在2楼有个摊位。

50岁那年被逐出鸿海的他,如今来到这里,犹如人生绕了一圈回来。

现任万魔声学董事长谢冠宏,41岁进入鸿海集团,一路从特助往上爬,成为鸿海最年轻的事业群总经理,每年贡献逾百亿台币营收,为鸿海拿下苹果 iPod 、亚马逊 Kindle 等大客户订单。

转折的开端,来自一场意外。

因为一通电话被裁,因为一句话创业

2012年10月下旬,谢冠宏正在台北前往日本的飞机上,准备到东京帮女儿处理学校事宜。就在起飞前,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传来鸿海总裁郭台铭的声音,问他为何没有出席例行会议,“如果没回来,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谢冠宏连忙道歉,说明自己早已请假,是秘书填错假单日期,但此时舱门碰一声关起,他也宣告失业了。

“没事的,你就爬回去、哭一哭跟他道歉,他会原谅你的……”身边有不少人安慰道,毕竟,谢冠宏曾有这么多漂亮战功。

“对啊,你怎么不回去?”记者问。谢冠宏却说:“你知道吗?10年来,我是请第2次假。”

在失业的半年里,他除了“躲在山洞里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之外,还一直问自己:“这种日子真的要继续过下去吗?”

谢冠宏骨子里本就有叛逆性格。他说,在鸿海的10年日子,自己像从“瓦砾堆里爬出来”一样。他曾独排众议、接下亚马逊 Kindle 订单,被所有人看笑话。

“我们被老板笑称是‘天马行空’事业群啦……,亚马逊是全球最大的书店,它做电子书把自己干掉,这满奇怪的啊!这东西一摔就破,哪里做得出来,根本被骂死了……”

为了克服电子纸易碎、以及软硬体整合问题,谢冠宏花两年,几乎每天蹲在生产线旁,终于打造出一款样品,小心翼翼拿到郭台铭面前,郭台铭才拿到样品,便往地面重重一摔,说:“如果坏了,这生意就不准做了。”没想到,一切功能完好如常。

鸿海最后拿下亚马逊 Kindle 独家代工订单,“后来我们就被改名叫‘天马行步’,步的意思就是脚踏在地上了,代表不只有 vision(愿景)也有 execution(执行力)。”

谢冠宏失业,因为与郭台铭一通电话;他创业,也因为郭台铭一句话:“有本事你自己出去试看看,从零开始闯,这才是真正的成功。”

唯有先相信供应商,把它们当伙伴,而非上对下的关系,正向循环才会由此展开。

从鸿海出来后,谢冠宏婉拒所有代工厂的高薪邀约,就算小米科技创办人雷军找他担任公司第九号合伙人,他还是选择自己出来创业。

做什么产品好呢?谢冠宏和几个一起从鸿海离开的创业伙伴,为了省钱不租办公室,每天跑到深圳的茶楼开会,三餐喝茶配点心,琢磨了很久后,谢冠宏决定,他要做耳机。

“听到吓了一跳,我们以前做的产品都很牛(很厉害)嘛,每年收入几百亿的,干啥要做耳机?”万魔合伙人兼副总裁章调占回忆。

但在谢冠宏眼中,耳机,其实是一个尚待开拓的蓝海市场。

长久以来,中国大陆耳机市场两极,高端被森海塞尔、 AKG 等国际品牌占据,价格动辄人民币千元(约1127港币/4532新台币)以上,是成本的5到10倍;低端则充斥山寨业者,卖人民币3、40元(约33-45港币/135-181新台币),少有品牌能满足重视性价比的中端消费者。

改变品牌和代工商的零和关系

同样都在中国制造生产,谢冠宏凭什么跟别人不一样?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改变整个生态系统的利益关系。

谢冠宏回想,以前品牌跟代工商永远只能存在着零和关系,这其实扼杀了很多创新的可能性。

他解释,过去,当耳机厂想打造一款售价人民币49元(约55港币/222新台币)的耳机,便要求供应商只能用20元(约22 港币/90新台币)做出产品,成本、售价都由品牌商说了算,代工厂只有不断被砍价的命,有好的想法根本不会提出来。

但他形容,万魔和供应商的关系就像是“一起抢商业银行”,产品上市前,从售价、成本结构,到相应的规格、材料、技术等,都由大家共同讨论和制定。

他把消费者的反应与销售数字即时回馈给供应商,让大家一起想办法应对改善,并降低供应商库存,供应商只要打开微信群组,每款耳机销量一清二楚;甚至,他连交易都采现金付款,创业3年多来不曾开过一张支票,替供应商降低财务风险。

谢冠宏坦承,起初内部也曾质疑,万一供应商掌握公司机密并泄露给对手,怎么办?有时,公司还会金援供应商,协助其提升技术力。但他认为,唯有先相信供应商,把它们当伙伴,而非上对下的关系,正向循环才会由此展开。

例如,万魔和生产动铁单元(编按:耳机内部其中一种发声元件)的常州阿木奇声学合作,由阿木奇提供技术,万魔则替它建立整套品管和生产体系、提升产品良率。合作两年多来,阿木奇也从一家每天产能两、三千颗喇叭的小工厂,摇身一变成为每天产能破万颗的大厂。

万魔出力,供应商自然更愿意贡献技术和产能。目前,万魔旗下核心供应商已从一开始的5、6家,成长到快40家。

唯一KPI:成为最多好评的耳机品牌

改变了生态模式后,谢冠宏就能改变制造逻辑。

章调占表示,即便全球超过九成耳机都在中国生产,多数是规模百人以下的供应商,高度依赖人力加工,有些耳机放在口袋里摩擦还会褪色。

但是,万魔却把做苹果产品的那套标准,拿来生产耳机,每项产品光从生产、组装、出厂到用户体验,检测项目就有700多项,是对手的5到6倍以上,因此将产品良率提升到九成以上,这必须供应商也愿意配合才能做到。两个改变的结果是:公司能比对手,用更低的成本生产产品,推出高性价比耳机。

“万魔的强项还是在于它能把设计、研发、整个生产体系串联起来,这跟几个合伙人过去在富士康的经验有很大关系。”万魔投资方之一的纪源资本(GGV Capital)投资经理余俊表示。

当然,万魔成为小米投资的第一家生态链公司,打下不错的基础,这也让万魔很快获得新加坡国家主权基金、美国风投集团 IDG 等国际资金支持,共募得逾人民币1亿元(约1.1亿港币/4.5亿新台币)资本。

每当有人问谢冠宏,51岁还能从代工转品牌,最关键的是什么?

谢冠宏会回答:过程中,选择不要做什么,比要做什么还重要。

既然选择要做品牌,就要换掉代工脑袋。既然要换掉代工脑,那么,就得放弃过去管理员工的逻辑。

万魔的员工说,老板初期的管理确实还是很鸿海,直到这两年才开始改变。

“大家都说你好,你要卖得差,不太容易;大家都说你好,你要不赚钱,也满难的。相反的是你一直逼、逼、逼,但大家没有把心放在这里,东西没做好反而不行,我花了很多年才搞懂这件事。”

创业初期,中午休息时间,设计师只要不在公司,就会接到谢冠宏的电话,劈头问:“东西交出来了没?”晚上7点半下班,还会被骂“怎么人都走光了?”每天站在员工位置后面盯进度、反复确认每张设计图的细节……

现在,他却放手,还越放越宽,最后甚至取消繁琐的 KPI 。在万魔内部,每个部门都只有一个共同的 KPI :“成为最多好评的耳机品牌”。

“你有没有碰过那种只卖两百台耳机,却跟你说有拿到好评就好的员工吗?”记者问。

“有,但你要支持他。”谢冠宏说。

代工厂出身、被 KPI 管大的谢冠宏,愿意拿掉营收与获利的评估指标,那他要拿什么管员工?

“因为你要让大家相信这个价值。”谢冠宏指着一旁陪同受访的海外业务主管笑说,“他也曾经这样过啊,卖两百台啊,我问,那好评有没有?有啊,那我们再努力。”

他坦承,自己追求营收追了半辈子,直到出来创业才意识到,什么是做生意的本质,“我花了很多年才知道……,赚不赚钱只是结果,不是原因,原因不在这里,本质是让客户感动。”

“大家都说你好,你要卖得差,不太容易;大家都说你好,你要不赚钱,也满难的。相反的是你一直逼、逼、逼,但大家没有把心放在这里,东西没做好反而不行,我花了很多年才搞懂这件事。”谢冠宏的办公室里贴了四个大字:顺天应人。

目前,万魔耳机已卖到全球17个国家,去年9月,万魔收购周杰伦自创耳机品牌并邀得这位天王歌手当股东,大幅提升市场知名度。

2013年,万魔一款与小米合作推出的活塞耳机,两年就创下逾千万销量,至今仍是中国最畅销耳机。

微博粉丝比苹果还要难伺候

但从零开始到现在,中间还是充满挣扎。

比如,刚创业时,供应商根本连万魔是什么都不知道,谢冠宏一家家登门拜访,还被当作骗子,“我刚开始出来也是满自卑的,以前我们(在鸿海)对人家满凶的啊,都躲在工厂里嘛,供应商碰不到我们,现在你出来要打一个品牌,谁理你啊!”

甚至还有人叫他滚回台湾。当时,对音响发烧友而言,从代工跨足声学领域的万魔团队,和有70多年历史的森海塞尔、 AKG 等品牌相比,等同于外行人,因此被质疑不懂声学技术、包装抄袭国际品牌,有些对手甚至找来网军,在谢冠宏的微博上骂他没资格在中国做生意……

谢冠宏说,自己过去伺候市值超过7千亿美元(约5兆港币/21兆新台币)的苹果,难度都还不比讨好微博上快10万的粉丝高,“原来一、两个大客户捧好就好了嘛,现在突然面对几万个客户,还要像观世音菩萨一样听每个人讲话喔……”

“那过程很苦的,常常睡不著,为什么今天要这样被人骂,以前好歹也当大官,为什么现在要这样?”

越被抨击,他就更意识到,“我们只能更谦虚。”

例如,有次某位网友在微博上反映,他把耳机放在口袋里结果被洗衣机洗坏了,“我们也可以认为客户神经病啊……,但后来我们公司的文化是,客户讲的就是值得参考,洗了会坏喔,好,我们研究看看,后来我们所有耳机出厂前都要洗、烘干一遍,洗、烘干一遍,三次才可以出厂。”谢冠宏说。

创业3年多来,谢冠宏化身自家代言人,到处演讲谈他如何创业、玩社群,生活跟过去完全不同。

“我现在可以这样跟你们聊天啊,如果还在富士康,我一定讲一些五四三的……,过去很难一个人沉淀下来,好好总结自己的想法。”他笑说。

他正准备把一路走来的创业经验,分享给更多年轻人,“怎么从零开始创造一个产品、品牌……,只要我不要明天就挂了,这些我想传承下去。”

如果,他的创业人生可以年过半百才开始,而且是从只懂代工不懂品牌开始,那么,台湾的年轻人绝对能有更多可能。

他兴匆匆的说着,仿佛当初那一通开除电话,也早随着时间过去,成为他人生中最宝贵的祝福。

(原稿由商业周刊提供,经端传媒删节、编辑,与商业周刊共同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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