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特朗普来了

韦行之:特朗普不会撤出亚洲,但台湾仍须更自立

其实举凡“美国会否撤出亚洲、走回孤立主义”的命题,多是空泛、夸大的竞选语言,用来作为政治操作,只会凸显自我无知。

刊登于 2016-11-23

#特朗普来了#特朗普#美国

美国候任总统当特朗普与将出任白宫国家安全顾问的退役中将佛林(Michael Flynn)。
美国候任总统当特朗普与将出任白宫国家安全顾问的退役中将佛林(Michael Flynn)。

特朗普当选迄今,对国际秩序可能的冲击持续发酵。纽约曼哈顿的特朗普大楼,各国外交人马竞相奔走朝圣。日本首相安倍拔得头筹,表示对特朗普上任后的美日关系“深具信心”,但其实各国对特朗普未来外交战略多有忐忑。大家除了从目前已确定或是揣测中的国安团队名单,来研判未来政策走向,也纷纷开始进行自立自强的准备。

唯独台湾,两周来陷入党派间的批判互斗,将焦点置于美国会否撤出亚洲、走回孤立主义,中国会否趁势壮大,还是民进党蔡英文政府“押错宝、抱错大腿”的无意义口水之争,可谓遗憾之至。

“孤立主义”之说实属无稽

其实举凡“美国会否撤出亚洲、走回孤立主义”的命题,多是空泛、夸大的竞选语言,用来作为政治操作,只会凸显自我无知。

特朗普在选举期间的确说过,要日本和韩国自行负担美军驻守费用,甚至要日韩发展核武对抗北朝鲜的侵略,但这和美国“撤出亚洲”是两回事。特朗普也说要和“北大西洋公约组织”(NATO)重启安全同盟谈判,减少美军军费负担──但事实上,美军不过负担北约两成军费,而日本早已承担七成五的美军驻守费用,韩国也缴了半数的“保护费”。特朗普将这些议题简化成选举诉求,让支持者听得愤慨叫好,却让美国在亚太和欧洲的安全盟邦提心吊胆。更别说要日韩发展核武可能导致的核子军备竞赛,只会让情势更加危险。

然而,选举语言听听就好,执政现实终将将特朗普拉回全球最有权力领导者的高度,因为共和党传统外交政策的立场绝非如此。以特朗普的外交策士葛雷(Alexander Gray)和纳维洛(Peter Navarro)在最新一期《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期刊发表的文章为例,他们并非批评奥巴马的“转向亚洲”(Pivot to Asia)战略错误,而是嫌奥巴马的“亚太再平衡”(Re-balance to Asia)战略不够强硬。他们认为奥巴马言语多于行动,萝卜多于棍子,难怪让中国在东海与南海军力坐大,北朝鲜更是蠢蠢欲动、为所欲为。葛雷和纳维洛为特朗普的外交定出方向,就是回到雷根时期“以力量确保和平”(peace through strength)的强势立场,还要增加海军军舰的数量。

因此,可以预期未来特朗普政府上任初期,除了会在美中贸易关系出现磨合,美国对于中国在亚太地区的军事扩张,绝无坐视不管的可能。此一态度也符合特朗普在选战时,宣称将增加国防预算的主张。如果再加上特朗普任命的国安顾问佛林(Michael Flynn)、中情局长庞裴(Mike Pompeo),以及传闻中的国防部长马提斯(James Mattis)都是“军事干预派”(Interventionists)大将,何来“美国将撤出亚洲、走回孤立主义”之说?

军事重心转回中东?可能性低

更何况,美国军力部署与调动亦无法即时完成。2008年奥巴马上任后,也花了两年多才将美军从伊拉克撤出。配合同一时期,时任国务卿的希拉里抛出美国“转向亚洲”的政策宣示,美国海军才把60%军力移往亚洲。就算特朗普真要撤军亚洲,撤到哪里去才是重点。除非他决定要重新派军进入中东打击“伊斯兰国”(ISIS),才会有军事外交重心转移的问题。

但以目前特朗普揭橥的中东政策来看,与奥巴马比较明显的差异,是要推翻与伊朗达成的限核协议,同时强化和以色列的关系。特朗普甚至还曾说过,若当选要将美国驻以色列大使馆从特拉维夫迁到具争议性的耶路撒冷,这当然是以色列总理纳唐亚胡最乐见的结果。美国境内多数美裔犹太人支持希拉里,但以色列政府肯定认为,特朗普比奥巴马更好打交道。

甚至就连奥巴马政府恨之入骨的叙利亚总统阿塞德,都对特朗普表达欢迎之意,愿意与之结盟共同打击恐怖主义。以特朗普选前对俄罗斯总统普亭过于一厢情愿的仰慕,以及他对中东复杂情势的不够理解,未来新政府的中东政策显然也将混沌不清。至于“伊斯兰国”,特朗普宣示要严厉扫荡打击,但他也未提出重新派出地面部队进入伊拉克,可见短期内也不会有美国军事外交重心“转回中东”(Pivot back to the Middle East)的可能。

默克尔的弦外之音,与欧洲的自保

如果特朗普政府无意将外交战略重心移至中东,那欧洲是否有可能?

答案很清楚。从德国总理默克尔致贺特朗普当选的声明就可以看出来。默克尔大概是全球唯一一位敢向特朗普“提醒”的领导人。默克尔强调德国和美国共享以下的价值:民主、自由、尊重法律与人性尊严、以及重视个人出身、肤色、信仰、性别与政治倾向。

默克尔的弦外之音,一来是对特朗普在竞选期间诸多歧视性言论,表达不满;二来,也更表现其担忧随著英国“脱欧”公投过关、特朗普当选,全球将掀起一股民粹主义、反自由贸易、反移民浪潮。这股浪潮,可能牵动明年法国、荷兰与德国大选,让极端右派政党趁势崛起,连带造成对于欧洲经贸建制、整体国家安全,乃至巴黎气候变迁共识的冲击。

因此,默克尔也于 11月20日 正式宣布参选明年秋天德国国会选举,希望第四次担任总理,力挡此一民粹化的世界潮流。

至于欧盟本身,也开始寻求不依靠美国的自保之道。英国“脱欧”后,北约顿失重要制衡俄罗斯的军事力量,加上特朗普选前对北约的不屑一顾,促使北约盟国必须进行新的安全战略强化。最近欧盟外长莫汗里尼(Federica Mogherini)就表示,欧盟必须发展“战略自主性”(strategic autonomy),来独立面对没有美国协助的作战。他建议欧盟成立一个能够规划并督导作战训练的特种单位与快速反应部队,建立各国军事与外交官员定期对话机制,同时强化现有欧盟与北约的军事作战能力。

只不过欧盟最大的问题,就是很难达成共识。上述因应特朗普政府远离欧洲的应变作法,涉及各国军费的负担比例调整,仍有待时间的考验。但无论如何,面对特朗普政府对欧外交战略的模糊,欧盟也只能自力自强,靠人不如靠自己。

亚太军事部署短期不变

如果短期内,特朗普政府不会提出军事与外交“重心移转”,那就意味现阶段驻守在亚太地区的美军部署仍将维持不变。亚洲国家能做的,就是透过集体行动和压力,要求特朗普政府在上任前,重申美国对亚太安全的保证,否则形同让中国坐享渔翁之利。台湾的蔡英文政府,也应该积极向特朗普的国安团队,表明此一严肃立场。

即使特朗普信誓旦旦要退出“泛太平洋伙伴协议”(TPP),他的说法,也是要重启与亚太国家的自由贸易协定谈判。日本安倍政府作为美国在亚洲最重要的安全同盟,对与特朗普建立交情最积极,在特朗普宣布“将于就任首日退出TPP”之后,安倍决定自行承担起 TPP 后续发展,游说澳大利亚与马来西亚等国,让这项奥巴马任内极力催生的重要经贸战略协议,不致因美国缺席而胎死腹中。但即使如此,他也只能亡羊补牢,肯定会让原本寄望TPP能平衡中国崛起的亚太国家,倒向北京主导的“区域全面性伙伴协议”(RCEP)。

安倍极力要巩固与特朗普的安全同盟,TPP还是其次,制衡中国才是重中之重。安倍任期预估可以到2021年,与特朗普首任任期重叠。过去在奥巴马执政期间,美、日强化安全同盟,安倍也逐步修法放宽自卫队海外用兵的限制;项庄之剑,意在中国。若是特朗普不延续奥巴马路线,将形成对日本国家安全的冲击。尤其韩国总统朴槿惠现正身陷“闺蜜门”丑闻有下台之虞,纵使朴槿惠能撑到明年卸任,新选出的韩国新总统外交政策方向也是变数,更会让北朝鲜的金正恩趁虚而入。但至少朴槿惠已经立即与特朗普通电,确保先前美韩部署“萨德”高空飞弹防御系统的计划不变。

有鉴于此,特朗普的团队必须在短期内向亚太国家传达明确的保证,并擘划新的积极愿景。

台湾应有的战略态度

对台湾而言,关键已经不是押错宝或赌错边等此类无谓的争论,而是眼见各国都寻求自保之道,台湾也必须展现“自立自强”(Self-reliance)的行动。具体作法包括:

一、全面强化在美外馆的情搜能力,包括驻美代表处与办事处在内,锁定可能出任特朗普政府亚太事务团队的人选,以及特朗普在商界的人脉,以深化关系;

二、增强对美国国会游说,促成国会将共和党选举政纲中有利于台湾的条文,转化为决议文与具体政策,包括解除台湾高层官员访问华府的限制、出售先进防卫性武器,以及“六项保证”的立法;

三、调整对美外交资源与人力,结合台湾人在美组织与社团,透过“公众外交”(Public diplomacy)在美国基层深耕台湾品牌与形象,区隔与中国的差异;

四、深化与日本、韩国、东协、澳大利亚等国的安全经贸关系,尤其是将重心由原本争取参与TPP,转为洽签双边自由贸易协议;

五、提升自我国防防卫与武器自造能力;

六、寻求国内跨党派一致对外政策立场,促进国内共识的凝聚。

(韦行之,曾旅居美国,并于智库担任研究工作,专长在美国政治与外交,现为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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