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冬季奧運會於北京舉辦的同時,江蘇北部徐州豐縣一名生育了八個孩子、被鐵鏈鎖着的「精神疾病母親」的故事依舊在中文互聯網上被廣為討論。甚至,將中美精英身份的奧運冠軍谷愛凌和「豐縣女子」進行對比,也成為了網民們表達對時事不滿的姿態。儘管,隨着圍繞冬奧的話題發酵,豐縣的熱度已經開始減退。
與此同時,春節假期疊加上可能存在的宣傳禁令,也使得各路媒體對豐縣事件鮮有實地調查報導。這就形成了諷刺的媒介局面:一方面,媒體之外的各路個人公眾號、視頻博主紛紛討論豐縣事件,構成了強烈的輿論聲討和義憤情緒;另一方面,應該參與揭示真相的機構媒體對此沒有聲音;再一方面,政府後續跟進的通報不僅沒有起到足夠的「澄清」效果,還遭遇了民間的強烈質疑。
最新一次的公告是2月7日深夜,豐縣所在的江蘇省徐州市成立的聯合調查組發布了對事件的調查進展。公告稱「八孩母親」的結婚登記申請記錄顯示「雲南省福貢縣亞古村」字樣,遂派員前往雲南調查,確認該女子為亞谷村人,原名「小花梅」。其「1994年嫁至雲南省保山市,1996年離婚後回到亞谷村」。公告還稱該女子「言語行為異常」,因而其母親委託一名「已嫁至江蘇省東海縣」的同村人「桑某某」帶她「到江蘇治病並找個好人嫁了」,其後「小花梅」在帶到江蘇後走失,「當時未報警,也未告知小花梅家人」。
這份公告發布後,許多網民都表示了不信任。首先,之前的豐縣公告稱女子是本地人,又說是街上帶回的流浪者,前後不一的通報顯得政府完全沒有公信力;其次,雲南到江蘇數千公里距離,無論是出嫁還是「看病」都顯得有悖常理,莫名其妙,讓一些網民懷疑是臨時編造的故事;再次,「小花梅」像是個化名,「連姓氏都沒有」;最後,網民認為各路視頻中這名女子說話不像雲南口音。
然而,徐州的這份公告雖然細節亂七八糟,卻確實給出了事件背後的一種可能性。儘管其指向的邏輯,和網民的義憤未必是同一個方向。
豐縣故事中,被忽略的可能性與權益
政府公告發出後,微信公眾號《先生製造》聯繫到了一名研究雲南福貢的學者陳業強,並和其做了訪談。陳曾經長期研究福貢縣當地社會,並出版了著作《怒江傈僳族婦女跨省婚姻遷移研究》。這篇訪談與研究著作中的信息,似乎能夠幫助我們更好理解「八孩母親」和徐州通報的背後意味。
陳在福貢的研究發現,1990年代到2000年代間,當地有大量的年輕女性嫁到包括徐州在內的東部沿海省份,而這個過程中,欺騙、拐賣和人身控制也都是常見的情況。徐州官方給出的調查通報,則有不少符合這一歷史情景之處。
首先,如果「八孩母親」真的來自福貢縣,那麼這個跨越了數千公里的人口販賣故事就確實有可能成立。福貢縣的傈僳族山區有非常大規模向東部沿海地區輸送女性人口的歷史。比如陳業強訪談了一個兩千多人口的村,三十年間有103名女性離開村落外遷——包括被拐賣。這是個相當不可思議的數字。畢竟福貢就算到雲南省會昆明也有近700公里路程,如果不走高速公路甚至需要17個小時。
接着,這名稱為「小花梅」的女性曾經先嫁到雲南保山,之後離婚,然後再被家人託人帶到江蘇。這符合研究者對福貢當地婦女幹部的採訪。當地幹部稱,最早外嫁的福貢女性一般先去比較近的雲南保山市,到了1990年代中後期,山東江蘇等地就開始成規模地「輸入」福貢女性了。
再然後,通告中的「桑某某」的身份,也和歷史上福貢女性遠嫁的情況較為吻合。桑是一個當地傈僳族改漢姓時會使用的姓。比如《中國新聞網》曾報導怒江的「傈僳族郵遞員桑南才」。而外嫁的女性、甚至被拐到外地的女性,轉身變成婚姻中介乃至人販子,將老家的女性帶到自己的遷入地,按照研究的結論,在現實中也是常見現象。因而這名「桑某某」完全可以是老鄉兼婚姻中介,又或是老鄉兼人販子。
最後,如果這名八孩母親真的是「小花梅」的話,其看起來「精神疾病」和語言不通的情況就可以有一種解釋——這名女子可能是一名傈僳族女性,如果沒有得到良好對待,她完全可能沒辦法學會漢語,從而沒有和當地人交流的能力。而不會傈僳語的外來人員——無論是視頻博主還是記者,都無法和她正常交流。作為一名傈僳語母語者,她的漢語可能是從諸如電視節目和當地人交流中破碎地學習的,帶着任何口音都有可能。而這也能解釋「小花梅」這個名字——傈僳族和很多西南地區的少數民族一樣,沒有姓氏,如果沒有上過學,基本也不會有帶姓氏的漢族名。
2020年,騰訊新聞的《穀雨實驗室》曾經做過一篇長篇非虛構報導,講述的是一個被從貴州雲南交界處的山區拐賣到河南的布依族婦女的尋親故事。這篇題為《一個名字叫做「喂」的女人》的文章中,呈現的是諸多現實的縮影——西南山區的不會說漢語的少數民族被當地人販子拐賣,再轉手賣到遙遠的中原地區。這些女性一直不太能和人交流,這使得她們在社區中地位很低,也很難找到辦法回鄉。
此次「八孩母親」事件,網民直接預設徐州政府的通報作假,也許會造成一個未必是有意為之的後果:有些關鍵的、涉及當事人權益的問題,無法經社會輿論的聲音放大倡導出來。
首先,這名「八孩母親」是否是傈僳族?如果是的話,可不可以請到專人用傈僳語同其交流,以驗證其究竟是精神有恙,或只是因為語言不通和處境極為艱難而顯得「神志失常」?
其次,雖然通報中稱「小花梅」的父母均已過世,但家中是否還有其他親屬仍然在世?能否有機會組織其親屬到徐州,進一步確認這名女子的身份(包括網民極為重視的DNA測驗)?而如果這位「八孩母親」真的是從怒江被拐賣到徐州的,她能否有機會選擇是留在徐州還是回到怒江——假設當地仍有親屬一類的支持網絡的話?
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仍然可以質疑這名「八孩母親」並不是政府通報的「小花梅」。但是對當地政府來說,如果要選擇編造故事,那麼為何要如此費盡周章?直接繼續死撐宣布「八孩母親」是身分不明的流浪人員(就像最早宣布的那樣)就可以了。因而更可能的情況是,徐州的調查組確實是試圖追蹤這名女性的來源地,並且找到了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福貢縣,得到了他們心中認定「大概是真相」的一個結論。只是,以他們的能力和認識,對其中的很多細節都沒有辦法解釋和描述清楚,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大概他們至今也很困惑為什麼網民一直窮追不捨,畢竟以政府內部的標準來說,千里追蹤的一份調查報告已經「很用心」了。
而對不少繼續質疑的網民來說,他們心目中想像的故事是另一個,輿論一直追問「八孩母親」是否是1996年四川省南充市失蹤的家中獨女李瑩。但當地警方的DNA測試不支持這一結論。李瑩的家屬已經向公安部提出再次測試的請求,而網民則繼續向這個方向討論這一事件。李瑩是一個城市女性,家中獨女,她的被拐賣故事,更符合當今城市中產的恐懼想像。而如果故事本身是「老少邊窮」地帶拐賣到另一個「老少邊窮」地帶,也許網民就覺得「習以為常」了。
「拐賣」的地理學:黃泛區與滇西南
就算到頭來徐州只是用另一個故事「狸貓換太子」,也絲毫不會影響一個事實:在中國大陸,最大規模的人口販賣模式,並不是網民想像中城市年輕女性被抓起來賣給農村單身漢,而是從更不發達的少數民族和邊疆農村地區將女性作為商品「出售」到其他農村地區。更可怕的是,在這個過程中,「合法婚姻」和「人口拐賣」之間的界線往往非常模糊。
在這場「八孩風波」中,同時牽扯出的,是兩個區域的處境。
一個是圍繞着徐州北部豐縣的「黃泛區」。豐縣位於江蘇最北部,毗鄰的山東南部、河南東部和安徽北部合圍困的區域,歷史上是黃河多次改道的平原地帶。這裏人口稠密,以農業為生。歷史上陳勝吳廣的大澤鄉、《水滸》中宋江的水泊梁山均在這一地區。
筆者這幾天和多位來自這一地區的朋友聊起「八孩母親」事件,他們都說在老家一帶,「花錢娶媳婦」的情況不少,甚至親戚中就有「買媳婦」的例子。與之並列的是對社會治安的記憶:曾經在這裏人們坐火車到站要關上窗戶,以防扒手和搶劫——因人口眾多,治安不好,偷盜搶劫和治安事件頻發。在「八孩母親」被發現後,有網友翻出了1980年代報告文學記者武勤英的文章,其中記述了這一地區糟糕惡劣的治安狀況和猖獗的人口買賣現象。「黃泛區」人口眾多,單個縣的人口都常常在百萬以上,而清末以來這裏就經濟落後,貧困、自然災害頻發。
當地的朋友也告訴我,在網民們一致抨擊的男權主導的保守鄉村社會觀念之外,高額的彩禮文化也是這一地區的特色。為了結婚,男方往往要向女方提供一大筆錢。這使得很多當地的「光棍」或條件不好的男青年願意為了結婚生子向外省花錢「娶親」。這一過程中,自然有無數的灰色地帶就此產生。
事實上,如今的「黃泛區」,經濟條件已大有改善。甚至,豐縣的經濟相比周圍同樣區域的其他縣還位列上游,比位於山東境內已經成為網紅的製造業大縣曹縣的人均GDP都要高出近兩萬人民幣。在經濟條件大為改善的情況下,這裏的農村裏依舊有被男性拴着鐵鏈的婦女,是極為遺憾和可怕的現實:經濟發展並未徹底動搖這裏根深蒂固的無比重視結婚生子的思想觀念;而經濟發展也同時讓這裏對偏遠地區的女性產生了某種吸引力,使得成規模的人口販賣成為可能。
在網民對人口販賣的想像中,人口販賣似乎是這樣的畫面:一名女性一下子被拉上車打暈,醒來時已經出現在了一戶農家的牛棚裏。但現實中最多見的情況可能是這樣的:偏遠地區的一家人有一個女孩,家裏條件不好,希望把她嫁出去換取一筆彩禮錢,女孩自己也想離開山區去發達地區。於是他們給某個中間人一筆錢,介紹了一個嫁去東部地區的婚事。跋涉幾千公里到達「婆家」之後,女孩發現這家人其實也窮,只是湊了筆錢結婚,「買」了這個老婆。這時她想回家,但婆家用各種辦法——甚至包括拘禁和毆打,逼她留下成婚生子。除非自殺,否則女孩此刻已經別無選擇。這樣的婚姻,其實和人口買賣就只在一線之間。
來自福貢的女性面對的可能就是這種情況。她們家鄉所在的怒江山區,是雲南最貧困的地區。這裏毗鄰緬甸,交通極為不便。峽谷山地中的生存條件很差,在一些當地村幹部近年的扶貧日記中,2015年前後在當地過江都主要要依賴危險而原始的「溜索」。可以想像,以娶親為名出現的人口買賣乃至暴力的販賣,在一段時間內完全是這裏的常態。
在從雲南西部到江蘇北部的女性人口流轉過程中,可以清晰看到中國內部同時存在的「三個世界」——一線大城市已經進入富足的「第一世界」,他們想像着農村的各種光怪陸離的場面;東部沿海地區和中原地區的小城市和農村是小康的「第二世界」,他們有一定的經濟能力,但無法像大城市人那樣生活;而偏遠地區的農村就是「第三世界」——就像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的村落,在2000年代初還因為貧困樂於接受外界人來支付彩禮錢「娶親」。
城市居民對這些地方有種種詬病和批判,似乎這些地方野蠻而未開化,充滿了人性之惡。但他們忽略了,無論是徐州的村民還是怒江的山寨,都早就捲入了龐大的貨幣經濟中,他們也嚮往更高水平的生活,也嚮往金錢和物質生活的優越。如今許多人援引一位法律學者的話,揚言如果一個地方過於邪惡,那麼不如毀滅這裏算了。但導致這些惡的,難道不是不均衡的發展和對教育與醫療的不均衡的投入嗎?把拐賣問題當作「黃泛區問題」或者當作「少數民族落後問題」,都拒絕了面對問題的核心:如何讓「黃泛區」真正現代起來?如何讓少數民族享有更平等的機會和發展的權利?
社會進步與輿論
直至現在,圍繞豐縣事件的輿論,還是傾向於將這個故事理解為中產女性被拐賣的故事。這樣的城市vs農村的二元結構,在曾經的「楊改蘭案」和《殘酷底層物語》一類文章的流行中都反覆出現着:農村被當作充滿着魔幻、獵奇和可怕場景的、和城市迥然不同的空間,而城市人更願意消費和閲讀的農村新聞,也恰恰需要將農村按照這樣的想像加以描繪。
「八孩母親」也引發了種種如何改良社會、促使社會進步的討論。比如,廣受好評的法學學者羅翔的建議是,對人口販賣的購買一端加重刑罰;有許多人則認為要重拳打擊販賣人口的犯罪團伙;另有很多人認為重點還是要讓農村實現更好的經濟發展,才能夠破除愚昧思想。
與此同時,有許多事情也是更值得關注的。
其一,拐賣人口問題不是簡單就能依靠政府解決的。在《穀雨實驗室》的布依族女性回家的故事中,發揮了最大作用的是黔東南自治州的一群包括了公務員、文化人在內的布依族青年知識分子,他們和媒體、志願者一起,解決了多例被拐賣女性尋找家鄉的難題。豐縣事件中我們也看到,當地警方對從雲南到江蘇的橫跨了大半個中國的婚姻買賣網絡並不具有充分的掌握。在類似事件中,人與人之間的具體的、可以解決不同層面困難的連接在未來會是很重要的。而這種具體的連接和合作,和當前網絡輿論的憤慨與疾呼並不是同一回事。
其二,人口販賣當然值得打擊,但是也許比人口販賣更為重要的是建立家庭暴力的應對機制和保護機制。這種機制和相關的知識、支持,在農村地區尤為稀缺。且不要說買來的婦女會被毆打,就算是自由戀愛,農村的男女關係中也常常會出現嚴重的家庭暴力問題。試想,如果當地有應對家庭暴力的機制,當地警方能夠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這位「八孩母親」至少不會淪落到現在令人髮指的生活狀態。而同樣,也可以依據反家庭暴力,反限制人身自由的法律就實現追責。
何況,在未來,隨着中國國內打擊人口販賣,和各種公安數字化項目的落地,可以想見從國內某地到另一處的人口販賣會持續減少,但跨國人口買賣和犯罪的案例則會日漸增加。這些年越來越多的「越南新娘」、「緬甸新娘」便是如此。這些國際婚姻——就算不是人口販賣——本身也包含了人口買賣和人身控制的因素。試想就算是一名通過中介而不是非法人販嫁到河南或山東某地農村的越南新娘,她能夠多大程度上在婆家面前有獨立性和話語權呢?然而這次事件前後,甚少看到中文輿論對這一愈來愈重要的話題有所討論。
可以想見,在婚姻買賣和「拐賣」之間的灰色地帶和互通性,使得我們必須要將反家庭暴力和相關的支持系統作為最重要的事項之一。然而,這也就意味着要面臨這樣一個情況:要想消滅或者最大程度上消除家庭暴力,我們就必須依賴更好的教育、更好的司法、立法和執法,且不討論司法是否要具備獨立性的問題,這無不意味着如今在鄉村層面仍然是以「攪渾水」為主的國家權力要進一步下移、固化——至少是更深地介入家庭生活——或是移風易俗敲打「彩禮」文化,或是干涉介入家庭暴力,或是為殘障人士提供社會支持等等。
這其實意味着對國家介入的更多期待。而當前輿論不滿的,其實也是政府的不作為和怠政。但如何讓政府更有效地承擔起更多責任,就要看民間輿論能往什麼方向施加壓力並給出倡議,更高層級的政府是否有決心和能力加以貫徹了。而另一邊,輿論場和民間社會的行動,也需要有更廣泛、更專業的聲音。如非如此,徐州當地擠牙膏式的回應和輿論憤怒卻無力的感受,還會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的日常。機構媒體的集體失聲和其後反映出的輿論控制,則是我們絲毫無法感到樂觀的重要參考。
(李海,媒體人,中國社會觀察者)
经济落后可以成为用铁链拴人脖子虐待的原因吗?就算对耕田的牛也不至于这样啊…
无论是女权视角抑或是城乡视角,从这个事件,再次感到自由意志和人权的议题,在大陆缺乏议论的传统。没有这个传统(背景)意味着成为,一些已在西方成为共识的常识(比如天赋人权,主权在民等)并未达成一定的共识。我们在遇到具体的社会问题时,要翻来覆去地讨论,对问题的根源本身难有建设性的进展。当然,这种讨论对于具体问题的细节是有意义的。
只不过,当我们讨论社会相关问题的时候,要意识到“彼此或许对议题的背景并没有达成共识”。或许这种矛盾可能被认为因为是“立场不同”,我更觉得是缺乏相应知识的原因。
非常好的文章
另外,感覺中國會更不允許討論內部的種族問題?尤其看看是怎樣的一個女性脫北者難以跨越的人間地獄…
我覺得這篇文章提醒了身份的交織性(intersectionality),受害者除了性別、還可能有貧窮與種族共三重弱勢身份的剝削而成
不過也同意,當層層剝削最底端的總是女人,這無庸置疑最根本核心是性別階級,卻「大多數人不用女權角度觀察問題」,恐怕就是最大的問題
好文,这件事被国内网络给讨论狭窄了
本文指出的一种官方为何要执着于将当事人身份指向云南山村的可能性确实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可说是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
這篇文章說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沒有深入地洞察到這件事情發生的內核,不是經濟發展了,不是彩禮高了,不是男性沒有找到配偶就造成了南女北調。根源性問題,女性的角度呢?男女比例的不均衡、女性在社會的地位、普通人對於事件真相還原的需求等等,雖然一篇文章不能全面概括,但看完挺失望的。
@舟自橫,你說是無錯,但批評方法就不太合理。因為菠蘿包真的有「菠蘿」?老婆餅真的有「老婆」?
執不執行到是一回事,但文中「家庭暴力的應對機制」所指的「家庭」,顯然與你所指的「家庭」不一樣。
核心問題在於資源分配的問題上,中央轉移支付的機制下,地方政府的財政開支用到哪裡去根本就缺乏監督監察,也以滿足上級意志為本。公共服務開支嚴重不足,導致應對這類社會問題的公安,社福,醫療資源完全不足。導致鄉村,基層治理出現各種亂象。
指望當地警方介入家庭暴力在現在的中國,特別是鄉村中國基本上是天方夜譚。基層民警沒訓練沒人手沒資源,拿頭給你解決?而且最近幾年地方財政吃緊,這種七八線鄉鎮公務員能準時發薪水揪上高香了,更不要說增加人手加強培訓。加上過去中國強調清官難審家庭事,對於家庭內部矛盾想來強調以儒家種族倫理內部解決。即使是自18年開始,中共發現自己在鄉鎮一級的管治真空,通過全面脫貧和美麗鄉村這類政治運動加強基層管治,也免不了要通過壓榨底層公務員和重建儒家秩序的方式去做。對於反家暴甚至是解決農村地區精神病患者待遇這一點更是無暇顧及。這個「八孩母親」難道當地村幹部在過去幾點「建檔立卡」全面脫貧的時候沒被發現,沒被寫入政府檔案嗎?一定有吧。那他們做了些什麼呢?也是屁也沒干吧?
“人口販賣當然值得打擊,但是也許比人口販賣更為重要的是建立家庭暴力的應對機制和保護機制。”这个先后顺序也是让我有点无语,难道不能双管齐下吗,这种事情也要分个先后吗?更何况把对待被拐卖妇女的暴力称作“家庭暴力”本身就是男权视角的,他们不是一家人!
这篇文章讲到傈僳族那边的情况还挺有意义,但是有点惟经济论了,黄泛区就算经济更好了,观念也不一定改变,何况黄泛区还不算中国经济最差的地方,但是却成了拐卖妇女儿童最泛滥之地。不是经济发展必然推动观念改变的,更不是经济发展就男女平等了,不然看看中东石油国家。
赞同月影所说,连城市里都无法实施很好的使女性免遭婚内家庭暴力,想要跨过很多步在农村实施,未免太过天真。不是说农村不应该,而是一个执法层面上连禁止人口买卖都做不到的地方,想要去禁止界限更模糊的家庭暴力,恐怕是难上加难吧。
这篇文章提供的视角非常重要,贫困农村之间的人口贩卖现象确实是中产阶级想象中的盲区,也是一直被舆论忽视的死角。
但是我注意到文章里写"如果当地有应对家庭暴力的机制,当地警方能够贯彻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这位“八孩母亲”至少不会沦落到现在令人发指的生活状态。而同样,也可以依据反家庭暴力,反限制人身自由的法律就实现追责。" 这段建议的突然出现显得有些天真的不可思议。文章说了很多偏远农村的人口贩卖是有多普遍,却突然建议起了连发达一线城市都做不到的落实反家庭暴力法。让人摸不着头脑。劝和不劝离,搞和谐家庭,落实孝文化,才是日常处理家庭暴力的准则,而不是按法律办事。这在城市的家庭暴力案例里被女性主义舆论围攻了很久了,突然指望在更贫瘠的农村得到实践,是跳过了多少步骤,显得真的很奇怪。
我觉得不是国家介入的不够,而是国家只根据维稳需要介入我们的日常生活,不影响稳定的那就不管。
這篇講到貧困山區情況受教了,與此同時我也很認同袋底洞主和咸鱼姬的看法。所謂「如果一個地方過於邪惡,那麼不如毀滅這裏算了」,這裏所指的邪惡,是農村體制天然的邪惡,女人在這個體制中難以獨立生存、產生經濟價值,只能依附男人生存。這種體制問題並不是靠農村經濟發展就能解決的,反之得靠手作式農業式微才能解決(也就是目前的情況,女人跑去城裏不回來了,選擇單身也不想嫁人)。賈平凹在採訪中感嘆「如果農村人不買媳婦,這條村子就消亡了」,不過大部份人還能更能共情女人的人權,而非男人的繁殖權吧。
挺赞同文章的一个观点的:农村地区拐卖妇女以及相关行为的多发,和当地政府的作为有很大关系。之前北大车浩教授写过一篇文章,他之所以认为不应该提升购买被拐卖妇女罪的刑罚,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这很大程度是一个执法问题,而不是立法问题。在很多农村地区,当地政府和公安局都对于被拐妇女现象视而不见,或者即使是女性去派出所举报,警察也很容易被村民收买,所以这其实是形成了一种地方势力的巨网。那么如果仅仅是提高刑法的刑罚,反而会起到反作用:在轻的刑罚体系下,地方还可能对违法分子判个一两年,但如果刑罚责任门槛提高,官民相护的地方更不可能将这种行为起诉到法院,反而这些行为根本不会被立案。
这种法社会学的观点确实揭示了中国农村地区的问题所在,关键不在于法律怎么规定,而在于如何执行,是否得到了切实的遵守。曾经有人专门查阅过裁判文书网上的拐卖妇女案件,发现大多数案件都仅仅对购买者判处了购买被拐卖妇女罪,但是一般来说这种行为之后都会伴随着非法拘禁罪、强奸罪、故意伤害罪等罪名,然而大多数判决书都并不涉及这类罪名。有可能的一种解释是:因为地方官民之间的关系,司法系统最后只是象征性的判处了最轻的罪名,而故意忽视了之后的更严重的行为。所以拐卖妇女其实不仅仅是一个立法问题,不是单纯提高刑罚就能解决的,它涉及到执法、地方文化、经济水平等多方面的复杂原因,要解决它,也需要长久的、多方面的努力和改善。
我對中國農村的管治方法非常感興趣,一般看來這些地方山高皇帝遠,城市的管治機構難以深入,那麼這些地方的治安、抽稅、服務、政治等基本功能又是如何實現?還是除了基礎服務外就是九龍寨城般三不管的模樣?
@漢堡包 地方沒力應對在互聯網發達的現代是必然的事。你所說的問題正正是政府上下的選擇,與其花力氣打倒自己來解決問題,倒不如簡單一點應對輿情就好。
剛好發完評論就出了通報,補充一下,新通報說調查做了DNA比對,這正好就跟上一份通報產生矛盾。上一份通報說的是通過照片確認,然後隔了幾天再說DNA比對結果。如果一開始就安排檢測DNA,爲什麽沒有等結果出來再通報?真不是一邊看微博一邊檢測?此外,上一份通報裏面,檢測八個孩子的DNA有公開檢測機構,本次卻沒有提到是哪一個機構檢測。新通報裏面提到的“生前遺物”是指什麽,到底是什麽物件可以保存死者完整DNA超過一年?既然說是生前遺物,哪應該就不是開棺提取的DNA了吧?
再者,新通報裏面依舊沒有提徐州八孩女子的出生年份。確認一個活人的年齡難道比提取死者的DNA還難?
假如這條村的男性是反對當局政權的話,徐州第二天就可以讓他們失蹤。墻内地方政府的效率從來都不低下,只是女性被綁架不在他們的關心範圍内而已。
非常感謝作者的分析,很高興能看到和華語互聯網上中產階級恐慌相比不同的聲音。最新通報已經明確了DNA鑑定結果和刑事調查方向,令人悲哀的是,這件事情從年前發酵到現在,最後還是以“部、省、市公安機關聯合調查”作結。側面暗示這個案子已經捅破天庭,諷刺的地方是,如果沒有中央的介入,地方幾乎沒有能力(哪怕是從維穩的角度)應對輿情。而面對如此系統性的潰敗,除非採取真正有效的運動式治理(如全民反詐),否則難以撼動地方的現狀,而運動式治理又勢必以層層加碼和矯枉過正告終。更諷刺的是,機構媒體的缺席,反而使得通過有理有據討論削弱網絡輿論中極端空想和恐懼的部分成為了不可能。於是互聯網一面是治理能力低下的地方政府,一面是極端化和陰謀論化的輿論。建設性根本無從談之。
有新的公告了,之前网友的质疑很多证明是对的
"如何讓政府更有效地承擔起更多責任,就要看民間輿論能往什麼方向施加壓力並給出倡議,更高層級的政府是否有決心和能力加以貫徹了。" 并不同意这种观点,好像政府有为与否、执政水平高低,取决于民间舆论是否说了对的话、角度是否恰到好处了...
贫困山区的女性遭遇令人痛惜,但这也不能掩盖城区女童拐卖犯罪的猖狂。最近一直看到“寻找女儿”的家长,希望借助舆情来找到女儿下落,“失踪时14岁,失踪14年”,真是令人难过。
从经济原因,从社会宏观层面的分析都是很好地,但是作为女性,看到这个新闻后我切切实实感受到的恐怖,可能是男性作者感受不到了。 没法救每一个人,能救一个是一个吧。不仅是解下脖子上的铁链,还可能会救下一个寻子家庭。
至於徐州政府有沒有作假。小花梅的遭遇是非常普遍的,有類似遭遇的人可以說數以萬計,她可以是徐州八孩女性,也完全可以不是,通告裏面完全沒有實質性的證據指出兩者可以匹配。之所以沒有提供實則證據,很大可能是因爲一旦公開這些證據,對於每一個環節上的公職人員都非常不利。從通告上的用詞用句可以看出,這是經過精心修飾,足以讓所有相關人員脫罪的通告。這裏面小花梅也許真有其人其事,但必定有隱瞞。
網民從照片的相似性認爲那位女性是李瑩,這當然也不算有實則證據。然而最諷刺的在於,通告裏面提到的調查,把徐州八孩女性認定為小花梅,居然也是通過村民、親屬去從二十幾年之後的照片認人。如果憑照片就能認定她是小花梅,她又爲什麽不可以是李瑩?再者,明明存在親屬,卻沒有安排做DNA比照,當中無論出於什麽考慮,也肯定不是出於求真的考慮。
此外,通告裏面隱瞞了她的出生年月,如果她就是小花梅,那出生年月完全是可以確定的。隱瞞她的出生年月,非常有可能是因爲她被賣/誘拐的時候未成年甚至不足14嵗。網傳官方認定她是52歲,而她的二兒子今年11歲,説明她在40歲之後連續生了七個孩子,這基本上是人類女性不可能完成的事,特別是她在那樣的生活條件之下。40歲高齡產婦生一個兩個沒死在產床上已經是幸運了。
正常的城市化發展和人口流動最終都會導向農村自然消亡,有些農村本來就應該是消失的(農村這個概念消失不等於裏面的人滅亡),但墻内至今仍然在維持這個從根部腐壞的系統。這個系統裏面的男性也不願意走出去,因爲他們的存續就是靠綁架/誘拐女性來維繫,如果他們離開、遷徙,那些女性就會逃走,他們只能終生被束縛在原地繼續重複物質和精神上的貧窮。這一點已經有網民提出過,這是他們作惡的結果和惡性循環。
農村女性比農村男性更有動力離開,因爲她們是在逃命,而且農村沒有任何東西是屬於她們的,反而她們被當成農村的資產、生育機器。一旦綁架事件被曝光,還有人覺得是城市在奪走農村女性,顯然已經是把女性歸類在財產裏面。就算男女比例不失衡,也不會所有男性都能有女性配合他生子,女性有權離開農村,有權拒絕與光棍結婚生子,更有權選擇不婚不育。把作惡歸咎于男女失衡、經濟發展不平衡,實際上仍然是在為每一個參與作惡的每一個人開脫,也依然是把女性當作資源來分配。
對男性來說生育只是幾分鐘伴隨快感的過程,但對多數女性而言是漫長的痛苦和生育剝削,這是生理上的天然不對等,也是男女生殖欲望强弱差別的因由。如果社會只想要解決男性的生育需求,而不是打算保障女性在生育上的自主選擇,那就是對女性的第二次剝削。
「婚姻買賣」、「拐賣人口」和「家庭暴力」是三個完全不同的問題,三者可以有關亦可完全無關。
我覺得作者並無將全部起因歸作經濟發展問題,否則結論就不會有:
「人口販賣當然值得打擊,但是也許比人口販賣更為重要的是建立家庭暴力的應對機制和保護機制。」
當然啊,作者不用女權/性別角度觀察這件事。事實上,除了女權份子,大部分人觀察問題,多數不會用女權角度觀察問題。而作者指出了盲點本身——徐州政府的未必作假。
笔者对于事件可能性的梳理推测,应该是做过了解和研究的。我儿时的成长环境也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云南西部农村,到现在我还清晰记得当年一些长辈在小孩犯淘气时,会说出“再不老实听话,就叫老背背把你卖到山东江苏去!”一类的吓唬小孩的话语。曾经的一位同辈姐姐,曾被家中长兄辈以“少一个人就少一张吃饭”的理由,半拐半卖到他方,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知道家妹到底身处何方,幸运的是这位姐姐一直到十几年后,从江苏携夫带子回乡探亲,才又恢复了联系。
人口拐卖远远不止是经济不发达的问题。假设一个地区没有人口流动,婚龄男女1:1,那么压根就不会出现天价彩礼:如果所有的女性都打算结婚,彩礼太高导致没有男性能够承受,女性也落不着好处,彩礼价格自然会降低。农村地区的天价彩礼和人口拐卖,来源于农村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计划生育加香火继承,使得出生的男孩数量远多于女孩,女孩长大后宁愿在大城市当一辈子螺丝刀也不愿意回农村,造就了大批“光棍村”。这并不是简单的经济发展能够解决的——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几十年了,农村也发展的越来越好,但新生儿的性别比越来越扭曲了。
我可以理解前面一位朋友的气愤。从女权主义的角度出发,这件事对女性人权的剥夺简直不似人间。三十年前埋女婴,三十年后卖女人,男性始终是决策主体,女性在这个故事中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吗?即使是文中所谓灰色地带,所谓婚姻介绍,边远贫困地区的女性想嫁去富裕一点的地方,请问男方给的钱难道能落在女方手中?难道不是交给她的父母,买了个传宗接代的子宫?这样故事里的女性,和奴隶又有什么区别?我承认女权主义的角度无法给出什么解决方案,但我绝对不认为经济发展不平衡是人口买卖问题的主要原因。
在中国,作为女权主义者是极为痛苦的。要反抗的太多,经常分不清压迫是来自于男性,还是来自于不够健全的法制,抑或来自威权体制。毕竟中国的男性在受到压迫的时候,往往能很自然的转而去压迫更弱者,他的老婆和子女。女权是人权的一部分,连最基本的人权都没有的时候,作为女权主义者,不知是该嘲笑自己天真,还是嘲笑自己不合时宜。
認同@Wessy
不管怎麼改善經濟,總是有群體成為新的最底層。
按文中的意思,应该是说当中国国内的人口贩卖变少之后,跨国人口贩卖会增加
看過幾部越南、緬甸的紀錄片在談很多邊境村落的少女被綁、拐去中國賣掉的現象,跨國都如此囂張,不難想像中國內部對偏鄉與種族的雙重剝削有多猖狂
@Wessy 的確,經濟發展 教育水平的提高不必然帶來兩性關係的平等。曹丰澤自己是清華博士,他們那群入關人還不是會說出「到越南進貨」這類話語。
問題的核心真是讓黃泛區富起來或者提升少數民族平等機會跟發展權利?
這種經濟改善、現代社會降臨,就可以自然地驅除陋習的大眾天真樂觀,才是我無法絲毫感到樂觀的無力感。
歧視產生優越,天龍國效應永遠存在,因為我們絕對不可能達到齊頭的富足,甚至這種優越感也是社會流動的動力,但是結局是往上提升或者整個世代的扭曲...自由心證吧。
文章最後說的很實在,要想解決這問題,要有民間團體的參與還有輿論迫使政府介入,但很遺憾,共產黨絕對會無所不用其極的消滅這一切的,所以,直接死結了,除非學亞歷山大一樣拿刀子直接切開。
文章非常好,超越了本能的恐惧和愤怒,从一个悲惨个例窥探出中国内在的发展不平衡,城市中产阶级对乡村底层的异化,基层妇女权益的困难,公权和习俗的纠缠,矛盾依然重重。
100年前中国是半封建半殖民,现在则是0.25民族资本主义+0.25殖民资本主义+0.25社会主义+0.25封建主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仍需努力 。
更何況,這篇文章裡面針對相對來說獲得更多經濟紅利的城市中產階級提出的批判,在我看來是更值得我們深思的。
好文章。
所謂經濟問題,不是單純的說發展,更重要的是平等的經濟權利。
以我個人淺薄的閱讀理解能力來說,這文章要表達的,更多是公權力的不作為,作為第四權的媒體集體失聲,經濟發展的不平等,和保守固化的父權社會底下毫無發聲能力的女性。
總不能中共把經濟發展當作自己的執政合法性來源,我們讀到經濟問題就認為只有發展,而忽略其中最重要的平等問題。
@echo_mantou 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對於這篇文章得出這樣的結論,可以多說一點嗎?
这种文章写出来也是浪费纸笔和读者的时间,男人又回到自己熟悉的命题,为什么有拐卖,那还不是因为经济问题,只要经济好了,所有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却忽略了这其中的所有人不包括女人,忽视其中存在的性别不平等,如果端的文章都是这种水平,那为什么我要去花钱去看这种10年前的网络发言水平。
网友更希望他是李莹,并不是因为符合当今城市中女性的想象,而是真的希望每一个被拐卖的女性,家中还有人真的在等她回去,希望每一个女孩子都是有人爱,有家可回的状态。
揣测居多,比较遗憾,信息不如先生制造的访谈
這篇很精彩,也提供另一個視角更深層探討這個議題
客观 中立
写得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