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香港又經歷新一波疫情,銅鑼灣某寵物店內一名店員檢出Delta病毒,店內125個動物樣本中的11隻倉鼠對病毒測試呈陽性,政府於是決定將全港34家寵物店相關的二千多隻倉鼠和小動物(包括兔子、天竺鼠、龍貓等)全部殺害,更要求市民交出12月22日及之後購買的倉鼠作「人道處理」,激起不少爭論。有人認為做法太殘忍,批評政策不人道,亦有人覺得為了防疫,犧牲動物是無可厚非。網上流傳一段影片,一個男孩對著即將被交出去的倉鼠籠嚎哭。而根據新聞報道,有人甚至把養了兩年的倉鼠交出「處理」。
倉鼠如何感染病毒還未知,政府聘用的醫學專家袁國勇就指,不能排除倉鼠傳染病毒給人類的可能;而隨著民怨四起,袁國勇又說疫苗能有效應對變種病毒,若所有市民特別是長者已接種,就不需人道毀滅相關倉鼠。他強調病毒若於社區爆發,可導致過千名未接種疫苗的長者死亡,說明人道毀滅倉鼠是保障長者生命的唯一辦法。這種將動物和人類利益對立的說法,令不少市民覺得被情感綁架。短短幾天,已有許多人質疑政府做法。
將動物和人類利益對立的說法,令不少市民覺得被情感綁架⋯⋯「人道毀滅」甚至是香港這個「潔淨城市」一向對流浪動物的處理手法,它除了拷問公部門的生死予奪,也拷問這座城與動物的一向的權力關係。
官僚思維或許不難理解,但這次倉鼠事件使市民重新審視政府防疫措施和動保政策,更何況,僅在幾個月之間,香港對動物進行「人道毀滅/處理」而引發的巨大爭議,就有三次。而如果放長時間感來看,「人道毀滅」甚至是香港這個「潔淨城市」一向對流浪動物的處理手法,它除了拷問公部門的生死予奪,也拷問這座城與動物的一向的權力關係。
人道毀滅
仔細地說,安樂死有分被動和主動。被動安樂死,是醫護評定額外的治療不再有效,停止醫療垂死的病患,任他自然死亡。主動安樂死,是當病患在肉體或精神上遭受極大痛苦,醫護主動結束他的生命。被動和主動外,又再分自願、不自願和非自願。自願安樂死是經過當事人同意或主動要求;不自願安樂死則是違反當事人的願望;非自願安樂死則是當事人無法表達意願。
我們不清楚動物有無認知生死的能力,但就算有,牠們都無法向人類明確表達意願,故動物安樂死總是屬於非自願。多數人都接受被動和自願安樂死,反對不自願安樂死,故相關的爭議都不大。爭論最熱烈的,是主動而非自願的安樂死,在動物的案例,便是所謂的「人道毀滅」。然而,無論幾多人覺得人道毀滅有問題,提出反對,這始終是香港許多動物的結局。
我一直覺得「人道毀滅」此說法不好,「毀滅」是對死物的,對動物就是「殺」,應老實點。結果現在改稱「人道處理」,連實際意思都要隱瞞。用字的不同會影響人的道德情感,普遍而言,「殺」很差,「毀滅」不好,「處理」則無特別。硬把「撲殺」說成「無害化處置」或「人道處理」,不單是漠視生命,更是顛倒是非、操控情感的表現。
「毀滅」是對死物的,對動物就是「殺」, 應老實點。結果現在改稱「人道處理」,連實際意思都要隱瞞。
人道毀滅的執行方式有很多種,以前香港爆發禽流感,要短時間殺死大量活雞,漁護署派人直接將成堆的活雞放入垃圾膠桶,再灌入二氧化碳焗殺。但最常用的人道毀滅應是藥劑注射,除一下針痛外,不會產生其他痛楚。注射後,藥物會先抑制大腦內的感覺中樞,使動物失去知覺,然後抑制呼吸及心跳,導致死亡。漁護署指,有訂立出人道毀滅的實務指引,供相關職員及獸醫依循,執行時,會用注射性麻醉藥,注射部位由獸醫視乎情況而定,一般會先在大腿或臀部的肌肉注射,再於心臟注射。至於這次撲殺倉鼠,漁護署無具體說明到底使用甚麼方法,但在傳媒拍到的一些照片能見到藥劑和針筒,可以推想是用於藥劑注射。
整個人道毀滅的過程中,動物應不會感受到痛苦,有人覺得動物能安樂地去世,故合乎人道。但只要設身處地去想,就知無痛的死亡不一定人道。我們不想死,因為死亡除會造成痛苦外,也剝奪了我們享受生命中美好事物的可能。只有在繼續生活要受極大痛苦、生不如死的情況下,人才會想安樂死。對動物而言亦同樣,死亡使牠們喪失繼續體驗生命的機會,不會想死。何況事件中的倉鼠多數無病無痛就被殺,怎能算人道?
疫症爆發後,政府有許多應急措拖,緊急情況下,政策決定自然倉猝,而能反映出政府的處事習慣。面對倉鼠事件,政府第一個反應是撲殺所有倉鼠,又要求市民主動交出倉鼠,足見政府根本不尊重動物的生命,也忽視市民的情感。當局指如果不殺死倉鼠,病毒流入市區引起爆發,會導致未接種疫苗的長者死亡。要麼倉鼠死,要麼長者死,就只好犧牲倉鼠。
要麼倉鼠死,要麼長者死,就只好犧牲倉鼠。 但這顯然是個虛假的二分。
但這顯然是個虛假的二分,只要肯花資源,將倉鼠隔離檢疫,則倉鼠與長者都不必死。就算要殺,也只需殺染疫的倉鼠,不必犧牲其他健康的小動物。而且,有實驗數據反映倉鼠即使感染肺炎病毒,也能在短時間內康復,不具感染性。城大動物健康與福利中心亦指出,動物向人類傳播新冠病毒的風險微乎其微,無需過分擔憂。換言之,問題其實不是應否為保障市民安全而犧牲倉鼠,而是為消除極低的傳播風險去屠殺倉鼠是否合理。
中國也有這樣的「無害化處置」事件,去年十一月,上饒市某小區出現確診病例,防疫部門要求全區人集中隔離,並消毒公寓。結果兩名工作人員撬門進入一位女士家中,不顧女士哀求,用鐵棍毆打家中的寵物狗,最後提著應是載著小狗屍體的黃色塑膠袋離開。事件曝光後,上饒市官方通報「現場工作人員在未與該網民進行充分溝通的情況下,將寵物狗進行了無害化處置」。
以上兩宗事件在官方口中,都是為減低病毒傳播風險,才殺害動物。有人擔心香港政府今天能夠撲殺倉鼠,早晚會演變成跟大陸一樣殺死貓狗。這擔心是合理的,事實上,政府說為避傳播疾病而殺狗早有先例。數年前,有隻泰國小狗誤登貨船來到香港,結果不足一日便被漁護署殺死,理由說是狗隻來自狂犬病爆發地區,傳播疾病風險高。同樣明明可以隔離檢疫,政府卻選擇直接撲殺。所以就算今日要被 「人道處理」的不是倉鼠,而是貓狗,我懷疑漁護署也不會手軟。
即使有其他可行方案,動物仍被撲殺,可見牠們被犧牲並非為保障公共衛生,而是成本計算的結果。
兩宗事件的另一個相似之處在於官方用字,香港叫「人道處理」,大陸叫「無害化處置」。「處理」和「處置」都含糊,字面上不知實際意思。說要把倉鼠「人道處理」,不知脈絡還以為政府要好好照顧牠們。只可惜「處理」方式是撲殺,這反映出政府只想找出最方便快捷、節省成本的方法處理問題。當問題牽涉動物,「處理」了動物就處理了問題。然而,快不等於好,便宜不代表妥善,尤其牽涉上千條生命,更加應該審慎。在只求效率的思維模式下,被犧牲的往往是無力反抗的弱勢。即使有其他可行方案,動物仍被撲殺,可見牠們被犧牲並非為保障公共衛生,而是成本計算的結果。
賽馬、野豬、被遺棄的貓狗
像去年年尾,沙田馬場發生墮馬意外,其中兩隻馬「君達星」及「肥仔叻叻」傷勢嚴重,結果被人道毀滅。馬匹受了傷就要死,很殘忍,但可能也是無可奈何。馬匹受重傷,例如斷腳,餘生都要面對纏繞不去的痛楚,死亡能免去這些不必要的痛苦,也算是種解脫。
在香港,被人道毀滅的馬匹多數都是因為斷腳。用作競賽的純種馬匹腳特別纖幼,斷腳後就算接受治療,也經常會出現其他併發症,例如為馬裝義肢,但其他三條腿會因要承受更多重量而患上炎症或膿腫,不止不能再出賽,連平日正常生活都有困難,要在痛苦中渡過餘生。安樂死就是在痛苦與死亡之間的抉擇,在兩難中以死亡消除痛苦。
問題是這兩難處境真的無法避免嗎?停止賽馬應是最直接、根本的解決方法。動保人士一般都認為賽馬活動有違動物權益,應當廢除。賽場上,騎師會鞭打馬匹,皮膚會被打得浮腫發炎。香港的情況特別差,因其他地方對騎師用鞭有不同規定,但香港馬會則無限制騎師用鞭次數。許多用作競賽的馬匹一生都無自由,作賽要受鞭,不作賽時又要練習,就連暑期停季都要被運往其他地方加操。根據香港賽馬會資料,馬匹就算退役後,也會被送到會所或騎術學校,用作休閒活動,又或被送到海外或中國大陸,作騎術訓練。有些馬匹在比賽或操練中不幸發生意外受重傷,結局是被人道毀滅。
問題是這兩難處境真的無法避免嗎?停止賽馬應是最直接、根本的解決方法。
明知這些情況,仍利用馬匹作競技、賭博明顯有問題。但如果馬匹的身心健康不影響比賽表現,馬會和馬主根本不會在意。故對他們來說,人道毀滅的選擇可能毫不艱難,只要考慮到長期醫療比人道毀滅貴,就能下決定。
政府也同樣不重視動物福祉,甚至比馬會和馬主更差。去年一名輔警遭到野豬攻擊,其後政府稱原來的避孕計劃「未能有效控制野豬滋擾」,於是下令捕捉野豬,再注射藥物作人道毀滅。面對野豬問題,需要立體的處理方法,例如改善城市規劃、立法禁止餵飼、加強絕育工作等,政府卻執意要直接將野豬人道毀滅。
面對野豬問題,需要立體的處理方法,例如改善城市規劃、立法禁止餵飼、加強絕育工作等,政府卻執意要直接將野豬人道毀滅。
想深一層,政府的行為根本稱不上人道毀滅或安樂死,只能說是屠殺野豬。人道毀滅會考慮動物的處境,如上述賽馬的情況,是在馬匹受傷後才下的決定。但政府下令殺害野豬,從來無將野豬的利益納入考慮。只因為野豬有可能傷害人類,就要殺掉牠們,這顯然是屠殺。有市民和動保組織提出反對,保安局局長鄧炳強回應時,特意強調野豬會襲擊人類、咬傷市民,說明野豬並非寵物。
大家當然同意野豬不是寵物,也反對「寵物化」野豬,但看看近日倉鼠的處境,就知即使是寵物,也未必有好下場。
許多人對飼主主動交出倉鼠感到不解,但其實棄養寵物的情況在香港並不罕見。漁護署動物管理中心每年都接收數百隻被棄養的動物,這些被棄養的動物甚至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可以想像許多動物是直接被主人棄置街頭流浪。這些被棄養的動物幸運的話會有人領養,但許多最終都是被人道毀滅。市民棄養寵物所導致的人道毀滅問題都很嚴重。
最根本的問題可能在於人看待「寵物」的態度。從稱呼能看出端倪,「寵」是在上者對在下者的溺愛,如皇帝的獎賞叫「寵賜」。人們會打趣說自己是「貓奴」、「狗奴」,要服侍家中「主人」,有趣的點在於將平常的權力關係倒置。現實上,寵物往往被視為在下者,主人能為所欲為,對牠好只是恩典,不是義務。由此我們能理解主人對寵物的權力關係,就如香港對動物一樣,從不平等。
從馬匹,到野豬,再到倉鼠、貓狗,可見香港對經濟動物、野生動物、伴侶動物、棄養動物取態都一樣。
從馬匹,到野豬,再到倉鼠、貓狗,可見香港對經濟動物、野生動物、伴侶動物、棄養動物取態都一樣,漠視動物的生命和利益,遇到任何問題或衝突,就直接殺死動物,只當牠們是需要被「處理」的物品。在絕大多數的動物問題中,撲殺不是唯一解決方法,但也許只有在真正關心動物福祉的情況下,其他選項才會變得可行。
(梁柏練,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本科生。有次在山上被馬騮咬後,開始關心動物,思考人與動物的關係。著有《看見動物》。)
香港这看起来表现也不比大陆好啊,下次大陆再发生扑杀猫狗事件就不能拿香港做教材了,香港果真还是中国的一部分…
我还依稀记得丹麦扑杀1700万只水貂,不知道当时有没有报道。不过这里没有提诶
要是有人冲进我家里杀我仓鼠,一定不答应 对私产侵犯到什么程度了
這就是Newspeak嘛。「撲殺」太赤裸,可能散播恐懼。說成「人道」就強調了人性,中和了「毀滅」的本質,過程是否真的「合乎人道」可以置之不顧。後來「毀滅」也嫌太血腥,就把它說成「處理」,只是一個標準處理程序。再進一步,「人道」也不要聯想了,這是「無害化」的「處理」,消除「有害威脅」的作案程序,你家的狗死了是你活該。
生命的終結,離別的苦難,程序的不妥,通通都不要去思考。他們就是用這種手段,要你們只看到他們設定的「議題」、虛耗你們的理智(什麼人畜之別啦、動物和人比誰大啦、倉鼠是否真的構成威脅啦、人類就是犯賤啦),那就沒有人會去追究他們了。
越聽香港的專家講話,越不想聽他們講話。一講起袁國勇,馬上想起他的「戴口罩飲酒」和「兩個口罩論」那兩個偉論。
香港專家講話內容,一聽就知,這是他們口中「政治凌駕專業」和「政治掛帥」。又甚麼「清零」、「動態清零」,他們口中的中文,根本就不是中文。
我母親聽得太多新聞,人越來越神經質。聽那群專家講話是浪費人生,但完全不聽,又有另一種麻煩。嘆!
袁國勇又說疫苗能有效應對變種病毒,若所有市民特別是長者已接種,就不需人道毀滅相關倉鼠。
點解唔呼籲長者接種疫苗,而是要人道毀滅相關倉鼠呢?😅 說到底不就是政府覺得「人道毀滅」動物沒有成本和代價。做多小小無所謂,反正又沒損失的心態嗎。
不只是「香港權貴」,而是人類真的很習慣也很喜歡把自己當作這個地球的統治者。為了自己人這個物種的延續而作出這些決定,從智人那個遠古時代就可悲地開始了。
我對本港近來的動保爭議有以下理論:
1. 網絡輿論界, 尤其是民主派網民已經將愛護動物視作進步價值, 視之為成為同路人的必要信條之一。
2. 在當今國安法同煽動罪的威脅下, 動保議題讓當下不敢在政制/政治議題上批評政府的民主派網民一個較安全的切入點, 繼續反對/抵制他們心目中一切政策都不持進步價值的政府。
3. 當今民主派網民以理想主義者自居, 傾向將時下權貴及專家視作現實/功利主義者。而事實上近年亦甚少建制派人士在動保議題發聲支持, 亦予外界抱人類優先態度之觀感。
利申: 本人偏向民主派, 亦可能在 Fb 演算法之下, 所看的動保議題帖子大多為出現”嬲嬲”或”慘慘”等表情符號的支持愛護動物帖子, 而甚少看到支持政府相關管理動物措施嘅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