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川普)高票當選美國總統,全世界震驚,標誌著右翼民粹主義在全世界的全面興起,對勞工運動無疑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文明世界對右翼民粹聞聲色變,是歷史的經驗教訓,上世紀30年代西方經濟的大蕭條,導致納粹主義的興起,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數千萬工人階級子弟失去生命。 歷史會否重演? 可是,歷史往往是難以預計的,雖然它有一定的規律,卻很多程度上決定於人們的行動。
無可否認的是,特朗普的關鍵票倉,是佔美國地理面積大部分的南部和中西部的白人工人階級和失業人群。 她的對手希拉莉的主要支持來自經濟發達的東西兩岸。
選舉期間,左翼戰線的分裂
美國工會傳統上都支持民主黨,包括巨額經費支持,動員會員投票支援;這次也不例外。 可是今年選舉和往年不同,明顯在勞工和左翼運動中多了很多爭議。
首先,工會在初選中要支持被認為勝數較高的希拉莉(希拉蕊),還是支持自稱民主社會主義者,在美國政治光譜上代表激進左翼的桑德斯?大部分的工會選擇了希拉莉,少數較小型的工會支持桑德斯。 這兩派工會,爭議持續至今。 希拉莉提名後雖被看高一線,但特朗普的支持度也十分穩定,還一直逼近。 那時是否要全面動員支持希拉莉? 希拉莉上臺,是否對勞工和左翼運動是好事?也變成活躍左翼分子中的另一個爭議。
筆者8月開始到哈佛大學訪學,拜會了不同年齡的左翼活躍分子,工會成員和組織者。很多基層工會會員和活躍分子,對他們上級的工會官僚無條件支持希拉莉,表達了高度不滿。 希拉莉曾是1993至2001年間克林頓(柯林頓)總統的第一夫人,2009至2013年間奧巴馬(歐巴馬)總統的國務卿;但無論是克林頓和奧巴馬,都是自由貿易的推動者,沒有帶來工人階級生活的改善。工人不相信希拉莉會是例外。
新自由主義的破產
這其中的爭議點之一,是奧巴馬大力推動的「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關係協定」(TPP)。工會基於保護工人就業機會,反對TPP簽訂。選舉期間,右翼的特朗普和左翼的桑德斯都反對TPP;洶湧民情,也迫使希拉莉表態反對TPP。 但是工會中人,很多認為她一旦當選就會改變態度,手法之一就是和奧巴馬合謀,在選舉結束和新總統上任間的「跛鴨」政府期間通過,這樣希拉莉就不需要為改變立場付出政治責任。
克林頓、奧巴馬和希拉莉等上一代統治精英所代表的新自由主義,已經難以回應當前的政治經濟危機,連國際貨幣基金會也在2016年6月發表報告,指出新自由主義政策製造了不平等,危害經濟增長。可是建制派精英們已經無法走出自己的歷史侷限,即使改變立場,人們也無法相信他們。 時代需要新的人物走上新的舞台,帶出新的思維和希望。 無疑,民主黨和主流工會對左翼政治的偏見,令他們失去了由桑德斯帶領左翼,贏戰極右翼的機會。
所以,部分左翼人士認為,這場選戰代表過去三十多年來,共和、民主兩黨已有共識的自由民主主義的徹底失敗,但是世界走向何方,仍然是未知的,也取決於不同的社會鬥爭。他們認為,假如是希拉莉上台,那個敗壞了的制度將繼續延續,危機將繼續被掩蓋,人們如常回到日常生活,改變變得更加不可能。 持這一看法者,包括被尊重的勞工活躍分子,所以他們將選票投給了小政黨的候選人。選舉當晚,筆者正在紐約州拜訪一位朋友,一位退休的工會組織者,她打趣地說,你來了真好,不然要和美國的左翼朋友們看選舉結果,就會就是否要投票給希拉莉爭議不停。她自己將票投給了綠黨候選人。
桑德斯無緣大選,但左翼仍有斬獲
特朗普當選的政治含義,可以從桑德斯選後的聲明分析。 他11月9日寫到:「假如特朗普真的採取政策,改善這個國家勞動家庭的生活水準,我和其他進步人士將準備和合作;在他種族主義,性別歧視,排外主義,和反環保的政策主張上,我們將積極的反對他。 」可見,桑德斯認為,支持特朗普的工人階級選票中,同時具有正面和負面的因素,這正是現實的社會處境。
鑒於兩黨制的限制,桑德斯輸了民主黨的提名,便無法在全國大選取得成果。但是和這次選舉同時進行的多項全民投票中,進步工會和左翼取得不少突破和勝利。
例如在麻省有項全民投票,要抽取公立學校的資源,投入到市場化運作的 Charter School(類似香港的直資學校)。 工會認為這是金融資本在教育領域謀利之舉,借中產階級父母要求教育多元化之名,向公立學校的工會和教師進攻。 麻省教師工會積極在社區組織動員,以高達62%的比例推翻了議案。在弗吉尼亞州,一條限制工會權利的「工作權利」修改法案,也被否決。
在選舉當晚,當所有人在為兩位總統候選人的得票而緊張時,紐約市立大學的勞工研究學者 Stephanie Luce 教授在臉書上,不斷報導主流媒體沒有報告的另一項全民投票結果:最低工資。 亞利桑那、科羅拉多、緬因和華盛頓四州舉行全民投票,爭取最低工資提高到12美元或者以上,全獲通過!
選後美國左翼的實踐路線
選舉過後,有左翼人士希望桑德斯能帶領其支持者成立新政黨,但是在他本人不情願的情況下,這條路線估計短期不能成事。 另一方面,桑德斯和他的部分支持者,正在積極推動民主黨的改造——當然,要成功改造這個被精英財團壟斷的政黨也不容易。即使部分在今年跟隨桑德斯加入民主黨的中堅分子,對於黨的民主改造也不表樂觀。
第三條路線則是回到工會和社區,進行政治教育和組織,準備回擊特朗普。 這不僅僅是口號,例如在麻省,教師工會的活躍分子已在討論,怎樣承接今年的勝利,推動兩年後的全民投票,倡議稅制改革,學費減免和改善公共服務等等。
特朗普的當選,代表壟斷世界政治經濟40年的新自由主義徹底破產,讓70年前在二戰被打敗的右翼民粹主義重新抬頭,也為左翼勞工運動帶來新的危機、挑戰,和重新整合出發的機會。
(陳敬慈,香港城市大學應用社會科學系副教授;哈佛法學院 Wertheim 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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