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週,中國內地被霧霾籠罩。一些城市緊急頒布各種霧霾警告、取消中小學戶外活動。而在四川成都,政府發布了天府廣場的集會禁令,當局似乎在害怕着什麼。果然,就在週末,一些成都市民出現在市中心的春熙路和天府廣場,有的戴着口罩靜坐,有的打出了抗議標語。
2016年霧霾鎖國的寒冷冬夜,成都市民的抗議恍如流星閃過。
這就是中國的霧霾政治。自2015年2月柴靜放出《穹頂之下》紀錄片以來,霧霾幾乎已經改變了中國的政治景觀。一方面,在「京津冀」(北京、天津、河北)一體化規劃的名義下,北京開始整治霧霾的社會工程:強行關閉、停產、減產河北的重污染工業,在北京展開「低端人口疏解」,京郊農村今冬全面推行「煤改氣」(燃煤改為天然氣)。另一方面,在時斷時續的霧霾籠罩中,中產階級的不滿也間斷性地瀰漫在社交媒體空間,並且隨時因為「毒跑道」、「雷洋案」、「羅爾眾籌救女」、「中關村二小霸凌」等等個案事件,演變成插曲性的公共話題。
似乎,一個充滿不確定卻又生機勃勃的新中產階級,其階級政治正在霧霾中快速形成,其中既有「早發早移」(早發財早移民)的移民傾向;也有藉助社交媒體結社化和私底下的大量不滿表達;更有總是出乎意料的小規模抗議行動。
在當局先後鎮壓人權律師的鎮壓、重彈學校思想政治工作的同時,快速城市化進程中,以霧霾政治代表的中產階級政治,卻以一種極不確定的訴求和方式,開始取代此前的維權運動,悄悄地擴散中。
例如,12月11日晚,成都天府廣場的靜坐者,多是當地的藝術家、文化工作者,他們的行動或是自發,或是受到數日來社交媒體上火熱的抗議帖子、號召帖子的影響,也可能受到近年來各種各樣藝術與政治的結合的啟發——比如艾未未的各種藝術創新、北京宋莊藝術圈子的抗爭藝術表達、還有北京馬拉松的抗霾行為。他們僅僅戴着口罩在天府廣場邊一坐,便招來了當地派出所警察,被帶回訊問至凌晨才釋放。這也坐實了成都當局對可能發生的霧霾抗議是何等擔憂。當地社交媒體週一甚至流傳着中小學開會重申校園禁戴口罩、拒絕安裝空氣淨化器的通知,地方當局之恐慌,幾乎到了視霧霾為當地特色的社會主義、視佩戴口罩為顏色革命動員的地步了。
政府如此杯弓蛇影,足見穹頂之下中產政治的力量:幾乎無須行動,或者只要極小規模的抗議,儘管實際上可能難以產生任何實質效果,都可能令當局萬分緊張,不惜全面動員,以臨戰態勢面對。成都周邊被認為可能影響環境的彭州石化項目,或許不會因此岌岌可危,但是成都和四川的主政官員們,不會因為能推卸責任到前任決策官員身上而有絲毫放鬆。反而,他們可能如坐火山口一般,在未來繼續煎熬。這或許就是霧霾的均質化效果:集中在大城市,卻無人能倖免。
霧霾政治因此區別於過去幾年的鄰避運動。在彭州石化上馬之初,成都沒有爆發類似廈門反PX 那樣的運動。那需要積極的環境運動少數,也需要廣泛的市民認同,當局的預防和鎮壓能力都在快速提高,足以避免。但是霧霾卻在幾年後將市民轉為集體受害者,轉為每天日常生活的失敗者和怨恨者,並且愈中產,挫折感愈強烈。其中最不滿的人群,並非那些當局能夠偵知或者事先抓捕的維權分子。更甚者還在於,抗議行動再微小,如手機攝像頭前的一張抗議紙,但抗議一旦發生,霧霾政治所帶有的階級均質化特點,卻可以讓抗議被所有人都看到。那便是穹頂之下的抗議了。
任何人,不僅包括華北、長江沿岸的城市居民,也包括中國的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包括為彭州石化辯解的「環境專家」和周小平之流,都因此進入到一種空前的不確定博弈之中。沒有均衡解,只有依賴北方冷空氣或者夏季颱風的到來,才可能暫時化解這令人難堪的尷尬局面。而這兩股自然力量,對成都盆地似乎都鞭長莫及,成都地方當局或許只能悲哀地永遠埋在霧霾之中,不得不站在「三個自信」的反面,然後演出「成都無需口罩」的荒誕劇。
那麼,只要成都盆地的霧霾繼續着,中國的霧霾政治就將繼續着這一標本的象徵意義,然後擴散開去,在城市中產階級中繼續議論、發酵、結構化,提醒着各地人民發起他們自己的鄰避運動。屆時,那些有關「公民社會不存在」、「中產階級無意義」的謊言也自將不攻而破,時時證明着這個體制是由哪些人在統治。猶如1789年前的法國社會。成都人民任何不經意的抗議,都可能因此隨時穿透霧霾,創造一場淨化空氣的行動,那或許就是霧霾政治的終極時刻吧。
(吳強,德國杜伊斯堡埃森大學政治學博士,社運研究者,自由撰稿人)
中产是存在的,但要说无所不在的抗议,没有。从牢骚到抗议,中间还隔着一个银河。还有,认为对可能的抗议进行严密监视,是当局的怕,这比三个自信还自信啊。成都当局,真的在火山口?
這篇文章真的太樂觀了
剛剛好奇查了三個自信是什麼,看完再對照原文……抱歉我真的笑了
反正我是很绝望的。什么叫无所不在的中产抗议,明明是成都的中产实在忍受不了空气质量,其他地区吸雾霾的中产还在旁观看热闹。就是一个地区性的小范围的活动,“无所不在”至少也得几个省联动。按照国人的忍耐力,除非雾霾造成大面积死伤,实在是没法活了,才有可能“无所不在”。
我们活在1984里
中产抗议不会成功的原因有很多,此处只举一例:作为华人使用最广泛的通讯工具的微信是受到前所未有的严密监控的。十分钱不但请便衣去监察大群里的言论动向之外,还将敏感图片(如达赖喇嘛像,经济学人的习近平封面等)列入黑名单当中,触动敏感词和敏感图片列表的人会被腾讯员工翻查聊天记录,并会定期通知警察,警察认为有必要时会依照手机号码关联的个人信息上门拉人。类似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说江浙沪一带某市的人脸识别系统(刷脸直接出来个人信息,身份证号等,据说准确率高于90%)和防火长城升级版(依照流量模型自动判断是否vpn连接,并在必要的时候针对个人IP断网一段时间)。这种滴水不漏的维稳模式使得连个位数抗议的人都基本不可能出现,更别提大规模抗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