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23日晚上,馬英九總統到台北的一家電影院觀看《阿罩霧風雲Ⅱ——落子》,看完致詞時說,他是紅着眼眶看完這部片子,因為他感受到林家經歷三個時代(清國、日治、中華民國在台灣),尤其林獻堂在大時代中勇敢做出抉擇的那份心情。最後林獻堂因牽扯二二八事件,選擇避居日本,馬總統說他「落下淚來」。
霧峰林家的傳奇性
台灣中部的霧峰林家是日治時代台灣的五大家族之一,霧峰古稱阿罩霧,林家祖先1746年從漳州渡海來台,第三代林甲寅從大里杙移居阿罩霧,林獻堂算是第六代,他的父親那一輩(叔伯)有一位林文察(1828-1864),是清國著名的台籍將領,曾經協助平定小刀會、戴潮春事件,並領軍對抗太平軍,最後在福建漳州陣亡,極富傳奇性;
林家因戴潮春事件而田產倍增,而被清廷賞賜全福建省(包含台灣)的樟腦專賣權,從此林家成為台灣最有權勢的家族之一。
與中華民國最有關係的當然是林獻堂(1881-1956),他是日治時代台灣文化協會的要角,「台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的主要領導人之一,所代表的是「倡民權、爭平等」的新興知識社群。
戰後一九四六年五月,林獻堂當選第一屆台灣省參議會參議員,之後又擔任台灣省通志館(今台灣文獻館的前身)館長。1947年二二八事件,當時負責彰化銀行接收與改組工作的林獻堂,將時任省財政廳長的嚴家淦帶到霧峰林家大宅中躲避,以性命擔保,保護他的安全。事件後,林獻堂曾被國民政府列名為「台省漢奸」,幸得友人相助,才免於劫難。
林獻堂客死他鄉的原因
戰後國民黨政府在台的威權統治,除了翦除異議分子,也需要順服的樣板。以林獻堂的知名度、代表性、與溫和個性,不幸正好扮演這個角色。例如1949年8月22日上午,他應54軍軍長闕漢騫的要求出席「鄰里長訓練終了式」,軍隊與鄰里長數百名在烈日中「汗出如漿」,遲到15分鐘的軍長訓話之後,林獻堂與市長、副軍長都有講話,「大意謂軍民打倒共黨之意。」同日下午搭快車到台北,「許丙引前宣傳部長張道藩來訪,言蔣總裁欲與先生相會……」;8月23日上午,遂與張道藩、羅克典一同乘車往後草山,先會秘書曹聖芬及俞濟時、蔣經國,次會蔣總裁,「問年冬及余之家族,次問老百姓,約談十餘分間。……余遂相辭下山。」
據羅克典的說法,這次見面是張道藩得蔣介石指示,在預定飛重慶指揮剿共軍事之前一小時,由羅克典陪同林獻堂到草山總裁行館晉謁,9時到達,總裁立刻接見,由羅克典翻譯,而羅對這次蔣、林會面所留下的印象是:「可惜獻堂先生滿腹經綸,卻只以歌頌蔣公德政結束二十分鐘談話。」
林獻堂在二二八倖免於難之後,相當融入國民黨統治下的政治社會,與權貴周旋交往,儘管他對三七五減租等政策不滿,對台灣地位也有自己的看法,但在國民黨的高壓統治下也只好忍氣吞聲、甘作樣板,等到機會來臨就遠走日本,堅持不歸、乃至客死他鄉。
1955年當局派蔡培火來日本勸歸時,林獻堂不歸的理由是:「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曾受先聖人之教訓,豈敢忘之也。台灣者,危邦、亂邦也,豈可入乎,居乎。非僅危亂而已,概無法律,一任蔣氏之生殺與奪;我若歸去,無異籠中之雞也。」
與中國有連結的才是台灣先賢?
馬英九在2005年10月25日也就是台灣「光復」一甲子的時候,發表〈重溫先賢典範,再造台灣精神〉,其中他列舉的先賢有蔣渭水、李友邦、羅福星、莫那魯道、林獻堂、連雅堂、賴和、張我軍、楊逵等等,當時他們國民黨中央黨部前面的左右外牆,就是懸掛這些台灣抗日先賢的巨像,來表達國民黨的景仰和繼承。
2007年6月21日,馬英九作為總統參選人,他發表一本新書《原鄉精神:台灣的典範故事》,其中列出的五位典範人物是:劉銘傳、李友邦、胡適、蔣經國、張我軍,這是有意「不分省籍」了。以上不論是黨中央門口掛的,或是新書所褒揚的,幾乎都是濃濃的「中國性」。當時是陳水扁執政,馬英九以挑戰者之姿,要解構「本土政權」的概念、要確立真實的台灣歷史,還質問(宣稱代表台灣人四百年夢想的)民進黨到底景仰哪些日治時代的前輩﹖
個人認為,問題不只在什麼人選名單,更是在解釋的角度。馬英九批評民進黨不知效法蔣渭水、林獻堂等前輩的抗日愛祖國的精神,殊不知,日治時期台灣人借用中國的思想資源(如蔣渭水之引用孫中山)以遂行抗日是一回事,中日戰爭期間台灣作為日本國的一部分,台灣人基本上並沒有參與八年抗戰、諸多台灣青年且是日本軍的一部分,則是另一回事。況且台獨思想是「緣起的」,蔣渭水如果不要早逝,能看到戰後國民黨在台灣的惡行,能親歷二二八而且像林獻堂那樣倖免於難,以他的性格很可能會(一)成為積極的台獨運動者,或是(二)像林獻堂那樣避居日本、客死他鄉,或是(三)像李萬居那樣辦公論報與國民黨周旋、並且用省議員的身份來反抗國民黨。
總之,尋找歷史上值得效法的台灣典範,應該回歸到人民與土地、回歸到真實的生活,而不是用先入為主的中華民族主義框架,以為與中國有連結的才是台灣先賢。
馬英九在看完電影《阿罩霧風雲Ⅱ——落子》之後的致詞,還說到他在法務部長時期奉命制定《二二八事件補償條例》,以及政府願意在真相出現之後認錯道歉、補償建碑,似乎,要藉此對造成林獻堂晚年流亡苦難的國民黨政權,所應擔負的罪責做了開脫?
其實,日治時代具有中國情懷、戰後卻被「祖國」迫害的台灣知識分子還多着呢,台灣人因而想要做自己的主人,不再以日本或中國作為祖國,這種心情歷經半個世紀中共政權和國民黨政權――兩岸互相輝映――的暴政,而傳承下來,這不是金錢補償和口頭道歉就可以改變的,這種心志,馬英九們是不會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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